岑云川 第61章

“末将要检举太子,私运兵器盔甲于军中!”孙将军道。

岑未济却道:“朕记得,你是太子亲自提拔的人……”

“太子虽推举过末将。”孙将军道,“但若论赏识之恩,终是陛下。”

“私运了多少兵器?”岑未济问。

“经末将之手,足有百车。”孙将军道,“都是些袖箭,弓弩,和火枪。”

岑未济却问:“朕昨天处置周崇达时,你可在场?”

“末将在场。”孙将军回道。

“既然在场,你为何还敢来朕面前检举太子?”岑未济问。

孙将军叩首道,“末将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若是能以此命,守得陛下安危,区区一条贱命,舍不足惜。”

岑未济居高临下地坐在大殿之中,晦暗的光线中,让人一时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而山下。

岑顾虽未能如愿见到皇帝,但仍大声叫嚣着,“你扣留天子于此处?不让皇子与百官与陛下相见!若不是谋反,又能是什么!?”

“说孤谋反,孤瞧着你倒是更像反贼。”

两兄弟还打着嘴仗。

几个禁军忽然从山上而来,当众宣读了岑未济旨意,“传太子觐见。”

岑云川走前于人群中迅速瞥了副率一眼。

片刻后,又来了一波禁军,同样奉旨宣召勉王觐见。

岑顾也被带走。

岑顾走到半山腰,便隐隐已经感觉到了不对,“这是去哪的路?!”

但是那两名引路的禁军皆是一言不发。

岑顾手握长剑,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那两名面生的禁军道:“你们不是陛下身边的人!”

岑顾从来都是个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一丝时机的人,见那两名禁军迟迟不肯回话,他脸上已经显露出了杀机。

“太子要杀我!?”

他话音未落,便已抽剑砍出,虽以一敌二,可并未落得太大下风,最后借着草木掩身,最后带着一身伤夺命逃窜下山去。

而岑云川等人被引至后山处。

几个人刚进了殿。

便被落锁,锁在了里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迟钝如白榆也反应过来了不对之处,立马拍门叫喊道。

但却徒劳,外面隐隐可见把守之人,无一人应声。

韩上恩与岑云川快速对望一眼,敛起了眼底的惊慌。

可下一刻,从里屋忽然扑出一个人影来,一见到岑云川,扑通一声跪下,边磕头边哭诉道:“殿下……”

岑云川还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一旁的白榆倒是先激动上了,一把将人撕扯起,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惊道:“陈伯!?”

那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见了白榆,更是泣泪纵横,就着对方的手臂,紧紧抓住,抬头道:“二公子!”

岑云川这才将人认出,这陈伯原是白又卿身边的老仆,此次去奉郡接人,正是他与白家两位公子同行,白又卿死后他也跟着失去了踪迹。

岑云川皱眉道:“你怎在此处?”

“老奴为了上山,差点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摸上来,见那前山守卫重重,近不了殿下身旁,只能暂躲此处栖身,寻求机会……未想到老天应我所求,竟真的见到了殿下!”

“陈伯!”白榆却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抓着他的手,好似一口气缓不过来了似,急喘几下,才吐出一句话,“我哥,我哥……他,他还好吗?”

陈伯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岑云川,又扭过头,急急向失言的白榆递眼色。

白又卿已死,这个消息还是白榆自己那日当着众臣的面亲自确认的,因他这句话,白又卿的死讯在京中算是已经板上钉钉事实。

可如今白榆见到他仿佛理智已经全失,只抓着他反反复复问着一句话,像是早就知道白又卿还活着一般,“你只告诉我一句,他,他可好……”

“大公子命硬,侥幸还活着。”陈伯无奈,只能就着他的问话道,“他既受殿下重托,还有使命未能完成,自不会轻易让自己丢了性命。”

白榆这才缓过神,慢慢回头,用一双红彤彤的眼,带着愧疚和不安的看向了岑云川,嚅嗫半天才小声道:“殿下,对不起,那日……我没有说真话……”

他打小就在岑云川身边玩混惯了,最会倚仗太子的势,又是个口无遮拦的急性子,平日里家里管束严了,他便会偷跑到北辰宫躲上十天半个月,等父亲和哥哥气消了再回去继续讨人嫌,岑云川最爱他这直爽不拘的性子,平日里也没少包庇他,他整日里也最爱跟在岑云川屁股后面溜达。

任谁看来,他都不会背叛太子。

可他偏就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

“我实在是担心哥哥性命,这才……”他站在原地,着急忙慌的解释道,“这才当众说了谎,坏了殿下的大事……”

可岑云川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弯腰亲自扶起陈伯,和蔼问道:“你家大公子可好?”

陈伯颤巍巍抹干净眼角的泪水道,但眼泪却越擦越多,“出事那日,公子强令我先逃,但我怕他出事,不肯离去,便藏身于农户掏的地窖里,见公子被人迷晕后掳走,我便一路追去,公子醒来后可能发现了我的踪迹,半途给我留下标记传信,让我速速回京,向殿下禀告。”

陈伯被他扶起,连忙恭敬往后退了半步,这才道:“公子让我转告殿下,赵氏派出的几路兵马动向和前郭城的城防图,他都已全背在心里,只是他尚不清楚抓他的人是何人,又打算做些什么,所以一时没法脱身。”

“孤知道了。”岑云川点点头,见陈伯是真心为白又卿的事情感到担忧,于是在一旁劝慰道,“放心,你家大公子定然会无事的。”

白榆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开始有些茫然,后面忽然就懂了,张大了嘴道:“……殿,殿下……早就知道了!?”

“您派我哥去,实际上也不是为了押送人!?

陈伯见自家二公子到了这个关头还是懵懂无知模样,有些痛心疾首道:“殿下看重大公子,此物奉郡自然是委了重任的,本也没打算瞒着二公子您,可……”

可奈何您还真空有一双眼和一个漂亮脑子,关键时候竟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这后半句话被陈伯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奉郡既有异动,孤不得不提前做打算,只是那赵主狡猾,一出事便封了全城,孤的探子没法将线报送出城来,孤只得顺水推舟,假借押送敌将入京的事,让你哥去奉城一趟,想办法与探子接上头,好将消息传回京里。”岑云川这才扭头,盯着白榆,冷冰冰道。

白榆嘴张合几下,最后紧紧闭上,诺诺不敢言,脸上渐渐显露躲闪神色。

“说说吧,你是从何时起当上叛徒的?”岑云川在椅子上坐下,翘起腿,摆出了一副审讯的架势来。

白榆咣当一声,原地跪下。

见他不吱声。

岑云川冷笑着道:“孤如今虽也身陷囹圄,可这从人嘴里掏话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白榆见状,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崩塌的更是所剩无几。

陈伯心疼了,急道:“殿下,您看在大公子面上,就不要追究二公子的事情了……”

岑云川却不理会他的求情,自顾自的地道:“不肯开口,那就休怪孤不要念往日情分,上点手段了。”

陈伯跪在白榆身前,用自己身体将人挡住,苦苦求情道:“大公子知道二公子脾性,所以临着出发前,曾叮嘱过老身,说若是此行中二公子犯下过错,望殿下看在他拼着一条命的份上,饶过二公子这次。”

他虽常年跟着大公子行走,可这二公子却也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他也知道,这二公子更是自家大公子放心尖上含着的人,如今大公子不在身边,二公子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岑云川本就是吓唬人的,见陈伯如此忠心耿耿,终是不忍,于是挥了挥手,让前来凑氛围的右率卫都挥退后,叹了口气,才冲着白榆怒其不争地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鸡崽子似的,整日离不了你爹和你哥的翅膀半点。”

白榆瘪了瘪嘴,没吱声。

“罢了,孤也有错,平日里就不该纵着你,纵得你脑袋空空,两眼摸黑。”说到最后,岑云川无奈道,顺便也把自己检讨了一番。

见白榆还是一副蔫样。

“还不肯照实说吗!?”岑云川两眼一瞪,看起来威慑十足。

白榆缩了缩,开口道:“那一日,殿下传令让我去认尸,我当时是真的害怕,真以为我哥死了,可我到了现场一看,觉得那身形虽跟我哥神似,但总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我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上前看了那死尸的大腿处……”

他偷偷瞥了一眼岑云川,似有难言之处,但终是碍于威慑,一点点吐了真话,“去岁有次我趁着我哥出去应酬喝醉了归家时,与他,与他……胡闹,在他腿上啃了个牙印,那牙印颇深,一年了都还有痕迹在,旁人不会注意,可我自是知道的,我一摸,便知道定然不是我哥的身体。”

当时他以为他哥出去喝了花酒,与人缠磨胡闹,将人狠狠啃了一口,虽隔着衣服,还是咬出了血迹来。

他混闹时下口没个轻重,那伤口出乎意料的深,而且伤的地方又十分尴尬,白又卿自己不肯管,最后还是他日日偷偷背着人给他哥上得药。

所以此事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然后你知道了你哥还活着?”岑云川问。

“当时还不大确定,可过了几日,我跟随家人出城祭拜我哥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白榆道,“我便知道此事恐有猫腻,想来那伙人敢在京中堂而皇之抛尸,定是想传递些什么,他们跟着我,只怕也是想让我确认我哥确实还活着,所以从那日起,我开始留意,慢慢也琢磨出对方意图,丢尸本是为了让我闭嘴,知道我哥活着同时,警告我若是乱说话,会让我哥陷入真正的危险。”

白榆一口气说出来,反倒轻松了很多,“后面对方通过一些方法,确实向我送了一些信,让我为他们办事……”

“陛下遇刺的事便是你泄出去的吧。”岑云川肯定地道,“所以岑顾才会这么着急前来确认。”

白榆低头,抿着嘴,一副默认了的表情。

“如今孤被困此处,怕也是岑顾的手笔。”岑云川道,“只是未想到,他除了在孤身边安插人外,竟还收买了你……”

“是要挟!”白榆小声辩解道。

岑云川住了嘴,沉默审视他片刻。

白榆脑袋抵的更低了,像是恨不得钻到地砖里去一般。

“既是要挟,说明你的心还没有叛主。”岑云川道,“那孤便交给你一个差事。”

“什么差事?”

“孤被困此处,外面情况不明,一时也出不去。”岑云川道,“但是你不一样,你必须想办法出去……岑顾既以为你投了他,你不如顺势去他身边当个死间。”

“死间?”白榆茫然抬头。

陈伯一听,立马扑上前来,跪求道:“万万不可啊,殿下,死间唯有多年培养方能成功,二公子心性单纯,怎做得了死间?”

所谓死间。

是指那些故意设计被捕,假装被屈打成招后,假意散布消息,借此蒙混敌方视听,但实际往往己方布局,于其相反,凭此取胜,但死间若不足够强大狡猾,十之八九会死于敌手。

也怪不得陈伯害怕,古来死间能有几人全身而退。

白榆也听懂了,脸色顿时白了又白,腰更是挺不直了,向后塌去。

“孤本不愿留下背主之人。”岑云川看着他道,“可看在你哥哥面子,孤又不得不顾及一二,你若是想要孤原谅你,便只能铤而走险去替孤办些差事了。”

白榆听了这话,心底里最后那点侥幸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知道岑云川这次是来真的了,并非是吓唬他。

可他常年跟在岑云川身边,岑顾的手段他也是知道的,仅靠他自己,别说潜入对方身边,恐怕只是说上一句话便要露馅,他越想越是沮丧,最后脊骨都快要散架了一般耷下。

岑云川见状,脸色一黑,呵斥道:“你好歹也是受孤保举做了朝廷命官,虽只有八品,可也是拿天下奉养,受吏部认命,如今这点小事都能给你吓软了?!以后若是遇到两国之事,你岂不是要第一个冲上去投了城,卖了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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