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但他并未追究什么,反倒是转身进了内殿。
宫人刚要跟上。
便看见他偏过头,温和地问道:“怎么,不让朕出去也就罢了,如今这进里屋休息休息也得有人看管着了吗?”
他话音虽轻浅,但落在宫人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宫人连忙叩首退下了。
岑未济拄着手里的竹仗,用竹仗探路,哒哒哒往里走去。
刚一踏进门内,便听见了佛珠轻轻转动的声音。
“陛下的耳力还是这么好,贫僧这才刚一进门就被您发觉了。”和尚从门内闪身出来道,见岑未济站着屋子中央,他十分有眼力劲的上前将人扶着坐下,并把那跟竹仗放在便取的地方。
岑未济就着他的搀扶坐下,问:“怎么,可是有事?”
“奉郡的崔御史五日前死了,死于坊间失火,连带家眷无一幸免。”和尚道。
岑未济一听,果然凝眉。
“说来也是奇怪,宫里派去的侯监丞朱太监也在同一日死了,听说是在奉郡的河道边行走,被受了惊的马一蹄子撅到了水里去,溺水身亡。”
“两个京中派去的官员,同一日死于一火一水。”岑未济取过一旁的竹仗,双掌交叠,握在手心冷笑道,“倒真是凑了巧。”
“可不是,若说没有猫腻,连这田间地头老百姓怕都都不信。”和尚道,“想来,这赵氏也算是直接打明牌了。”
朱太监是皇帝派去的监军,崔御史是朝廷派去监察官,都算是京中的人,可如今死得如此蹊跷,很难不让人怀疑,赵氏怕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怕被京中知道,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见皇帝面色并未有什么稀奇模样。
和尚试探着说了另一桩事,“贫僧来的路上,倒是听不少人提起,说陛下此行一应都是由太子殿下安排的……”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岑未济道。
“外面如今有传言说,京郊有不少适合疗养的好去处,何必舍近求远非去那不甚有名的菩提山。”和尚一边偷觑着皇帝面色,一边小心道,“此事如此古怪,太子殿下怕是另有所图。”
“怎么,你也觉得太子有反心?”岑未济却蓦地一笑,反问道。
和尚摸不准皇帝意思,只能斟酌着道:“那自然不会,只是贫僧刚刚潜入殿中时,在四周见到了不少生面孔,倒不是往日相熟的禁军。”
岑未济哪里能不知道他的意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来。
岑云川没有回寝殿,反倒是去了山下驻扎的营地。
右率卫首将孙科听说他来,一边穿衣服套甲,一边蹬鞋,胳膊肘下面还艰难的夹着一个头盔,急奔出来迎接道:“殿,殿下……”
岑云川瞥了他一眼,面露不悦。
韩上恩连忙道:“孙将军怎么还睡得着觉,还不速速去追查那十几个混入营地的刺客!”
那孙将军一脸委屈道:“末将一回来便将所有人唤来列队清点了一遍,并无什么生面孔,许是那周崇达胡说罢了,他一个杂碎的话,怎么能轻信。”
“没有生面孔?”岑云川却道,“那想来,还真是孤的右率卫出了问题。”
孙将军登时就闭上了嘴。
副率进了营帐,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孙将军后,迟疑了片刻,还是道:“禀告殿下……近来军中确实不太安稳。”
见孙将军瞪过来。
他说完这句,便立马闭上了嘴。
岑云川却偏头看了一眼孙将军,眼风扫过,似刀锋般锐利,刺的孙将军立马就安分地垂下了脑袋不敢再抬头,他这才又回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副将温和道:“有孤替你做主,你说吧。”
“末将近来巡营……听见将士们都在传一句歌谣……”他说了一半,便抬头有些不安的看向了上首的岑云川,见岑云川一脸慈和宁静的神色,这才继续道:“好像是什么‘力挽狂澜无需手,帝子当为天下主。’……”
立在后面的白榆一听,便立马变了脸色,自打他哥出事以来,岑云川怕他伤心过度,去哪都把他随身带着,此次出宫,他自然也随御驾同往。
他一听这话,即刻便琢磨出了其中的隐预来,这句话作为谶语倒也不算多么高明,前半句直戳戳点出了岑顾的封号,后半句则明晃晃得告诉大家,勉王或为天下主。
岑云川听了,倒没什么特殊表情,只是用手敲着木桌面,问:“从哪传出的?”
副率为难道:“末将也试着查过,可惜传的人实在是多,早就不知道是由谁的口里先说出来的……军中这些低等士兵,本身大字不识一个,听些离奇故事,便也容易当成真,这传来传去的,恐会人心惶惶,所以末将不得不向殿下禀明。”
岑云川看着孙将军问:“此事你可知?”
那孙将军脸上已经汗津津的了,在他的营帐里竟出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流言,他这做长官的岂能逃脱得了?
而且他们本就身属太子麾下,本就该和太子同生共死,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明是有人在暗中作怪,要动摇军心!
“末将……不察,请殿下降罪。”孙将军跪下伏低身子道。
岑云川低头看着他,“你确实该罚。”
白榆在一旁怒道:“他岑顾既会使这种鬼把戏,咱也使得,赶明儿我便让人也编些朗朗上口歌谣,到处歌颂殿下光伟之处,必压过他那什么胳膊手的!”
韩上恩却连忙道:“二公子莫要冲动,他既使得这招数想来也是留了后手的,我们若在此时如法炮制,岂不是反落人口实,说我们东施效颦,公然作假?”
“那怎得他那不算假了?”白榆气呼呼道。
正说着。
一名侍卫气喘吁吁地掀开营帐,前来报,“殿下!勉王带了上百人打上门来了啦!这会儿正在山下吵嚷个不停,说有要事面见陛下!”
岑云川一听,就起身冷笑道:“孤还没怎么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传令下去,他若敢硬闯,无需请命,原地斩杀了便是。”
“是。”那侍卫抱拳道。
韩上恩一听,急劝道:“殿下,不可啊,二皇子毕竟是您的亲兄弟……””
“他岑顾今儿敢来,不就是想把事情往大里闹,好把父亲给闹出面来。”岑云川道,“孤偏不如他的意!”
见岑云川劝不动,韩上恩只得快步走了出去撵着那侍卫去了。
等他赶到时。
两边已经交上了手,场面混乱不堪。
“住手!都快住手啊!”他来回奔走急急喊道,却无一人肯听他的。
皇帝就在山上,太子的亲兵却与皇子护卫打了起来,这要是传出去了,只怕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脑袋都要不保。
岑顾坐在马上,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见韩上恩一脸焦急地跑来了,更是挥剑大喊道:“陛下如今陷于贼手,本王这做儿子的怎能袖手旁观!今儿若是见不到陛下!我等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不退!”岑顾带来的这些人早就排练好了的似的,一听他喊口号,全也都跟着叫嚷了起来,林子里的飞鸟顿时也被震地到处扑翅乱飞,更别说山上的人。
下一瞬。
一支箭直直从半山腰处射下,正正插入岑顾头顶的纱帽中央。
紧接着数支箭都刚好直奔他身上而来。
岑顾和身下的马都惊了一大跳,马嘶鸣着往后退了一大步躲避箭矢,岑顾也吓得立马勒住缰绳,慌忙矮身趴下。
众人惊了。
大家虽打得不可开交,但心里明白,勉王亦是皇帝亲子,身份尊贵了得,就是打了起来,也都刻意避了开来。
谁这么大胆!
众目睽睽之下敢射杀亲王。
台阶上传来哒哒马蹄声。
黑色马首上套着银色面甲,不是邬津又是哪个,岑云川坐在马上,一手捞着弓箭,一手勒着缰绳,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着岑顾脸上尽是轻蔑,“不是不退吗?”
“这都退了好几步了吧。”
他嘴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来。
岑顾听见他的声音,灰头土脸抬起头来,伸手扶正帽子,努力挺直腰背,质问道:“你将陛下囚在了何处!?”
岑云川懒洋洋道:“勉王这话说得,就有些让人琢磨不到头脑了,孤奉旨随陛下来此地疗养治病,陛下因病不便见人,怎就担上了一个囚字?”
“若非囚禁,敢不敢让陛下亲自出来与我等说句话!”岑顾一旁的侍卫替主子出头道。
岑云川目光扫过,停都不带停的,面目表情道:“你算哪颗葱,竟敢叫皇帝陛下出来与你回话?”
“来人,将这个大不敬的人拿下!”他挥了挥手。
右率卫立马上前,将包括岑顾在内的众人围住。
“岑云川!”岑顾怒道。
“不装了?”岑云川伸了个拦腰,套了掏耳朵,像是松了口气般道:“终于不叫兄长了。”
这个称呼,这么多年可给他恶心坏了。
如今双方终于撕下脸皮,于岑云川而言,心里只有畅快。
“孤的箭法,你是知道的。”岑云川勒着马,不紧不慢地威胁道,“刚刚那几箭只是警示,若你敢踏入此山门,孤倒也不怕担上杀亲的罪名。”
岑顾盯着他,眼里快要迸出火花来。
岑云川却不甚在意地呵呵一笑。
有这阎罗王守门,硬闯是不行了,岑顾四处望了一圈,见自己刚刚闹出这么大动静,山上竟无任何回应,林中依旧的一片清净安宁之态,于是扯起嗓子,心有不甘地继续大声喊道:“陛下!儿臣岑顾求见!有要事相报!!”
他左右人马刚想跟着一起喊。
只见岑云川轻轻抬了下手。
山林里顿时出现了不少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不少潜伏的弓箭手纷纷冒头,数不清的箭矢直无声地指这方寸之间,带着杀气腾腾的压迫力。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一下子哑了火。
岑顾恨得牙痒痒,一张脸憋的都要青紫发黑。
第四十七章
岑顾的吃瘪后,表演欲立马又上来了。
“本王数次想见陛下,均被你阻拦。”他哭诉道:“不知太子是何居心,竟如此惧怕本王面见陛下!?”
同一时间。
右率卫的孙将军趁着太子和勉王在山下对峙,面见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