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暮色太过让人沉溺。
他还是伸出手,将对方歪掉的束发玉冠仔细扶正,然后顺势摸了一把对方跑得湿热的额头,认真叮嘱道:“不可涉险,不可恣意。”
岑云川起身,翻身上了马,勒着缰绳,回头快速道:“遵命。”
然后一拍马背跑了。
很快,那道飞扬的背影汇入了策马奔腾地大部队中。
到底还是贪玩的年纪,岑未济看着他的背影,难得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这次秋狩一连举行了三天。
前几日不过是拉开阵势猎些黄羊和兔子,狐狸什么的。
只有猎得东西的人才能进入最后一天的围猎。
“今天猎什么?”
“听说是巽狼。”
场上剩余不过百人。
岑云川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率卫经过前几天和其他敌军的互相抢夺暗算,如今也只剩区区二十来人。
这巽狼极其凶残狡猾,一般群体出动,会使战术,会认人和认马,而且极其记仇,若是落了单的猎人很容易被盯上后诱入狼群后再行扑咬,所以放在了最后一关。
摆明了,今日若谁能猎得狼王,定能拔得最后头筹。
许是知道自己怕是会大有所获,平日里不甚爱打扮的太子殿下,今儿竟舍了便于骑射的胡服,倒专门穿了一身深蓝暗纹圆领右衽窄袖长袍,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玉蹀躞带,手腕绑着黑色银边护腕,脚踩一双乌靴。
战鼓一响。
只见这人风驰电掣般的率先冲了出去。
快得几乎化成了一道闪电。
马是万里挑一的宝骏,人是天下独一的风俊,一出场,便吸足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发丝飞扬,马鞭高举,迎着烈日与疾风而去。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数百个一起策马奔腾的少年郎们。
鲜衣怒马,英姿轻狂,纵京华。
岑未济于高台上看着那道身影,忽然生出几分感慨——若是这天下的孩子皆生于四海归一的锦绣盛世,那时的少年郎们是不是都是这般意气风发,任达不拘。
太皇太后站在他右手侧,瞧着他这副紧张模样,冷哼道:“怕是有的人等会儿猎不到头狼,又要扑进某些人怀里呜呜大哭了。”
说完,她眼珠子一转,又提议道:“敢不敢赌一局,看看今儿谁能赢?”
岑未济转过头,礼貌一笑道:“朕是皇帝,万不能带头行赌钱之事。”
“明白了,心虚了。”太皇太后笃定道,“你不敢。”
“朕的儿子,有何虚的。”岑未济哼笑道。
日暮将至。
一轮红日开始西坠。
因他们位置原因看不到山谷那边情形,只能听见鼓声擂擂,马声嘶鸣,似战况已经十分焦灼。
“怎样?”见前去打探战报的内侍官回来,太皇太后赶紧凑过去问。
那内侍官似跑了极远的路,一脸汗淋淋的,喘着气道:“百姓全都追到那边去看啦,山上到处人挨着人,奴婢废了好大功夫,都没能挤进去,只能跳起来看了几眼,太子似不小心被人用勾狼的套杆勾住了,落了下风……”
太皇太后一听,拍了一下桌子,回头得意道:“你要输了。”
才说着。
忽然漫山遍野卷起烟尘,似山头都跟着颤动起来。
“结束啦!结束啦!”
有人连滚带爬的前来汇报第一手消息。
可太过激动,话到嘴边却被浑咽了下去。
御驾旁的上百双眼一瞬间齐刷刷盯向他来,见他没说下去,众人都露出愤怒和急切的神色来。
可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天际间。
红滚滚的落日里。
一个少年扛着战旗策马而来,旗杆顶上赫然挂着一个被割下的狼头。
血和夕阳披在他的肩头。
他似是一团热烈燃烧的火光,炽热的,鲜艳的,滚烫的升腾着。
“是太子殿下!”
皇帝身边有人认出了那身影来,激动道。
很快,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认了出来,“是太子殿下猎到了头狼!”
“太子殿下拿到了头筹!”
他的身后,是大虞最勇猛的将士们。
风与沙卷起数不清的旗帜,上百匹铁骑踏过山间,然后他们一个个跳下马背,簇拥着那个中间的少年,将他和旗杆一起高高举起,马蹄甩起黄沙,落日模糊了天地。
岑未济站了起来。
向那边眺望过去。
他身边的人立马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来向他道贺。
岑未济露出舒展平缓的笑意,嘴里却道:“是太子赢了,都来向朕贺的哪门子喜?”
太皇太后十分不顾仪态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道:“装化鬼,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岑云川一人策马奔过来。
直至御阶下。
他翻身利索下马,三两步跨上台阶,扛着旗子奔了上前去,脚步太急,见了岑未济,一只膝盖已经弯下,但人却没能立即刹住,像个炮仗似半跪着直蹿入皇帝怀里。
“父亲……!”
岑未济弯腰伸手抱住他。
正接了个满怀。
“鲁莽。”岑未济低头,揽住他腰身,不轻不重地责备一句。
岑未济一张脸跑得通红,还冒着热气。
他抬头,不由看向头顶的人,喘平了气息后,才反应过来,就着岑未济的胳膊稳住身形,起身后稍稍退开些,郑重其事地,再次单膝跪地,扬起头落落道:“父亲,我带回了……头狼。”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似在等表扬。
一双眼亮晶晶地闪着光。
“儿臣愿以此狼首,恭贺父亲江东大捷!”
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就已经激动地说道,说完后立马弯腰叩首道。
见太子跪下,他身后数以万计的人一齐跪下,一时恭贺声响彻山谷。
岑未济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带着笑。
夜色降临。
岑未济下旨,设晚宴,军民同庆。
宽阔平缓的草地上举行起来宴会,桐油被倾倒在火堆上,瞬间燃起数丈高得火苗。
人们争相想要目睹一下皇帝和太子的真容,硬是一圈又一圈的围了上来。
火堆映照下,全是好奇而欢愉地笑脸。
有人拍着鼓,唱起了歌来,人群自发的开始三五成群跳起舞来。
“如今正是长脸的时候,殿下躲着做什么!”
岑云川本想找个僻静处偷偷喝口酒,但被一群下属生拉硬扯了出来。
“是啊,瞧见那边的姑娘们来,那可都是为了殿下而来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
烦的岑云川直接绕开火堆,直接戴上面具,钻进了人堆里去。
悄悄路过两个姑娘时。
他听见两个人正凑在一处互相咬耳朵。
“你看清太子殿下长什么样了吗?”
另一个摇摇头,声音很是轻快,“人太多,没看到,不过我倒是看清了皇帝陛下的面容,他生的……可真是好看!比我见过得这世上任何人都好看!”
“得了吧,你才见过几个人?”
那姑娘急了起来,“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岑云川闻言,轻轻翘起嘴角来。
他穿过人群。
走向了那个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好看的人。
那人此时身边正热闹。
聚了不少各国使臣和异邦民众。
都想借着机会给皇帝陛下献上自己千挑万选来的珍贵礼物。
岑云川停下脚步,远远看着被人群围拢着的矜贵之人。
耳边是悠扬婉转的丝竹乐声,和轻柔袅袅的南音小调。
宴会正是觥筹交错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