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猛地醒过神来。
向四处看去。
可眼眶早被血迹染红,一时睁眼,竟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两行血珠子无力滚落。
他用手撑着长枪。
想要起身。
但试了几次,终是没有成功。
他索性坐在原地,用浑身的力气撑起腰杆,问出一句模糊的话来,“关口可……守住了?可有敌军逃出?”
“守住了!”旁边的小兵忙扶住他,立马道,“没有敌人逃出!”
“那就好,那就好。”他咳嗽着,一连说出几个好来。
“援军可来了?”他缓了缓,又问。
“没有。”小兵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似有些丧气。
“会来的。”垂危的人,似迸发出了最后一丝活力来,“他……会来的。”
他独坐在满是血迹和残肢的战场上。
苟着腰。
但一只手却始终牢牢握着长枪。
漫天红色霞光温柔落下。
岑云川赶来后,只用了一日便毫无悬念地全歼敌军两万人于夹风道中。
大获全胜。
他却在众人欢呼鼓舞之际,沉默着,一个人走进了尸体陈堆地人海里去。
“殿下,还是别去了吧,听说西户城里有疫症……”有人劝阻道,“这些死了的人又都是从那里来的……”
可岑云川还是将一具具己方士兵的尸身寻到,然后将断了的残肢,小心摆放一一的回去。
手下跟着,见他一具一具收拾地十分认真模样,最后忍不住地,还是动手跟着一起帮他抬起尸体来。
手下副将见他伤心,劝道:“殿下此次率兵大破敌军,又守住了尚州几十万百姓,来日威名一定会传遍天下!”
岑云川没有出声。
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他仍是一具一具尸体的挨个收敛过去。
终于。
他在一处空地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对方像是累了一般。
只是垂着脑袋在原地休息。
岑云川停住脚步。
不敢再靠近。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世界变得无比静谧。
他生怕因他的脚步声叫醒了这样的画面,生怕他的动静会让这副画面在眼前化成烟尘。
可脑子在清醒地告诉他一个可怕而残酷的结论。
这个山谷里。
在他们攻进来之前,西户城中来的守军已经全部都战死了。
无一人幸存。
也包括,
他的老师。
岑云川终于一步一步走近,在对方身边,慢吞吞地盘腿坐下,像那日在山坡上一般,就好像两个人还在吹着风喝着酒一般。
时至今日。
岑云川才明白了那句话的份量。
所以当他亲笔画出那份地图,并且细心写上小路和岔口以及风向和应采取的策略时。
是否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来?
还是早就想好了用这条命送自己一场大捷战功?
“至于战功……殿下定会如愿以偿。”
好像从小到大。
元平齐从未对他失约过。
第五十七章
岑云川一路又杀回了西户城,从项军手里夺回了已破的城池。
城中人劫后余生,忍着泪水,欢呼雀跃迎接军队入城,而岑云川却把自己关在了从前的官衙中,不再露面。
“你去劝劝吧。”寒风呼啸,北方的冬日已经到来,裨将崔山搓着手对着副将道。
副将无奈道:“我不敢,你胆子大你去!”
“这不打了胜仗吗?”崔山左右看看道,“怎么整的跟丢了城一样。”
“你知道前几日死在夹风道的是谁吗?”副将道。
“谁?”
“右相元平齐。”副将小声道:“是太子的老师,此次被陛下派来给勉王监军的,没想到那小子不厚道,弃城跑了,这元大人便留了下来战死了。”
“啧。”崔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我就说太子殿下怎么一脸死了娘的表情。”
“唉!你说话注意点成不。”副将一把捂住他的嘴道。
两人还在贼头贼脑往里面望。
后面却传来整齐地盔甲碰撞声音。
崔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立马转身拽旁边副将的袖子。
副将不耐烦地扯回袖子道,“怎么了?”
等他回头,边看见府衙的台阶下已经聚了上百号人,全都批甲戴盔,一眼扫去级别都在四品以上,似来自各个部队的。
副将还没开口。
底下已经有人率先道,“末将乃广威将军,尚远思,求见太子殿下!”
崔山有些发愣,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张口结舌的副将。
副将反应半天后,才道:“太,太子殿下在里面。”
见众人要上来。
副将连忙摆手道:“各位稍安勿躁,太子殿下这几日都不见客,尔等若有紧急军情,可先向殿下亲卫通传一声。”
怎奈那人立马高声道:“我等所奏是大事,必须亲自面见太子殿下。”
府衙还是大门紧闭。
众人也不敢硬闯。
那为首的人索性抬高嗓门一口气喊了出来,“如今西线两位主帅,一个弃城而去,一个已然战死,我等今天来,是想请殿下出面,共率我西线大军,我等愿奉殿下为主帅!”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跪下,摆出了若岑云川不出来应答,便要死扛到底的架势。
“可认命主帅……需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啊。”副将小声嘀咕道。
“殿下此次的大破项军,救下尚州和西户城,无论是在百姓心里还是军中已得威望。”崔山摸着下巴回道:“与那勉王比起来高低立下,自然更得众人拥护,看今日这架势,下面这些应都是商量好了一起来逼宫的,这主帅殿下怕是不当也得当了。”
他俩站在门边小声说话间,下面再次骚动起来,见门扇内没有一点响动,商量一番后,为首的将军再次道:“今日我西线大部将领皆在此,若来日陛下怪罪下来,都是我等相逼之错,自与殿下无关!还请殿下放心允准我等所请!”
一刻钟后。
大门开了。
岑云川立在门口,面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红的滴血,但他亦身穿甲衣,腰杆笔直。
“诸位请起吧。”他道。
嗓音有些发沉艰涩。
“承蒙各位厚爱相托。”他目光扫过众人,慢慢道:“只是云川资质浅薄,声名不显,恐不足以担此重任。”
为首的一听,立马抱拳道:“我们兄弟这些日子与殿下也算打过几次交道,说实话,您刚来时,大家确实都不看好您,觉得您是大人物,来此不过是积攒些经验罢了,可这些日子下来,我们见您次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行军吃住也与将士们一起,遇事也愿意与大家商量,我们知道您与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亲王们的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兄弟们也是打心眼里想让您当我们主帅!”
后面有人大着胆子站起来道,“殿下!我们这里面还有不少是从勉王手下逃出来的,若是殿下不愿将我们收编了去,这些兄弟恐要担上逃兵的罪名。“
“是啊,大家此番可都是冒死前来投奔殿下的!”
岑云川低头,思索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时,一双眼里似有感激与深重的伤怀,“西户城一站,损伤已十分惨重,各位既委以云川如此信任,云川定不负大家所托。”
他往前走了几步。
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上还绑了一截白袍所做的灵幡在风中飘滚。
然后,沉声威严道:“众将听令。”
众人抬头,齐刷刷充满希望的看向他。
岑云川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元平齐早就算好了这一切。
算好了守住尚州这一战。
会让自己得到超乎想象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