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以身为棋,步步布局,甚至不惜以死谋胜。
岑云川骑在马上,低头摸着剑头上的白色灵幡,那灵幡缠绕上他的指尖,眷恋的贴紧他的手掌。
岑云川行军至南川马莲关下。
副将前去叩城门道:“西线总军大帅,大虞太子殿下命尔等开门迎我军入城!”
守城的一看赶紧去请岑顾。
片刻后城门上传来一道声音道:“西线大帅乃我家勉王殿下!勉王殿下有陛下旨意,尔等什么宵小之辈,竟敢假冒大帅!”
副将回头。
请示岑云川。
岑云川掀起眼皮道:“切粮道,攻城门。”
岑顾本就没有多少行军打仗的经验,且少了参谋在旁,再加上城中本就人心不齐,坚守不到半日,便有人偷偷开了城门。
岑云川率军入城。
第一道命令便是,活捉岑顾。
岑云川这方早就有所防备,岑顾出城后见官道封锁,只能弃马上山,最终却被山上猎户造的陷阱困住。
岑云川找到人时。
岑顾满身是血的疲惫坐在挖出的深坑底,抬头见他来,反倒摆出一副不理不睬,游刃有余的模样来。
岑云川低头看着黑漆漆的深坑道:“拿火把来。”
手下立马拿来几个火把。
岑云川举着,凑近岑顾的脸,紧紧盯着对方。
岑顾本闭着眼,做出一副淡然模样,感觉到火光的热度,他不得不睁开眼,正好对上了岑云川的视线。
可只是片刻。
岑顾就敏锐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来。
岑云川变了。
这个人的气质在这短短几日里,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从前对着自己,对方是恶狠和厌恶,如今眼前的这个岑云川,眼睛里似多了几分毒辣与阴沉。
被这双眼盯着。
让他心中生出几分阎王索命的阴寒来。
他迟疑着开口,故意作态道:“想杀我便痛快动手吧,算我背运,落你手里。”
岑云川却笑了一下。
“你想要个痛快?”
他凑近,伸出手,将火把上的油滴到了岑顾的脸上,岑顾被烫地立马闪开,皱起眉头。
“你弃城奔逃的时候,可想过城中的百姓会不会死的痛快?”
“你冷眼旁观别人拼死守关的时候,可想过那上百忠将会不会死的痛快?”
可岑云川偏不让他躲,掏出剑,从容抵在他的脖子上,让更多滚烫的油一滴滴不落的全滴在了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疼得岑顾眼里生出畸曲的恨意来。
“你可听说过,人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吗?”岑云川轻轻道,说出来的话却滋滋冒着寒气,“便是把热油倒在身上,架在柴火上,然后一点点被活活烧死。”
他用剑柄拍了拍岑顾的烫的起泡的脸颊,笑着道:“这点疼都受不了,等会儿可怎么办?”
岑顾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打算来真的,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你要杀我?”他一双手紧紧扒着坑沿,死死盯着岑云川问。
岑云川却起身,双手抱臂,轻轻看着他,一双眼像两团无声飘动的鬼火一般。
“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生死!”他攀着土壁,想要逃离坑底,但试了几次却都狼狈摔了回去,他倒在坑下,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岑云川,恶狠狠道:“本王是亲王!除了陛下,没有人可以杀我!”
“你这话听着似有些耳熟。”岑云川道,凝眉想了会儿,似记起来了,在“赵妃死的时候,似也是这么冲着孤嚷嚷的。”
“可她还是被孤下令勒死了。”岑云川弯腰逼近,“亲王又怎么了?”
他嘲弄地冷冰冰道:“孤只会赐你一个比她更痛苦的死法。”
然后挥了挥手。
坑口立马出现了几个扛着大桶的士兵,开始无声的往坑里倒下油料。
岑顾躲无可躲,浑身上下被兜头淋下黏糊的油料。
在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撕扯下,他叫嚷了起来,“你想要西线的帅权,我也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见油料一桶桶的毫不留情的泼下,足够烧地他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越发慌乱起来,“他,他不会允许你杀我的!”
岑云川终于开口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他还会保住你?”
岑顾听他开口,从濒临崩溃的神色中迅速找到了一丝清醒,甚至还套上了亲王的架势来,故作高深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他吗?”
“或者说,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岑云川没有说话。
“是个让你崇拜的慈父。”岑顾自顾自的道,“他光伟,高大,无所不能,对吗?”
岑云川目光闪动了下。
岑顾却露出一副可笑讥讽表情来,“说实话,从我懂事起,就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一个父亲,对我而言,他更像是个冷漠的主人,没有感情的猎手,高高在上的君王。”
“所以我愿意向他低头,给他当咬人的狗,当叼人的鹰,当一件趁手的工具,替他干所有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靠着这些,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靠近他!”
岑顾问,他的一张脸因为布满流淌的油料而显得恐怖而狰狞。
“而你,自以为的亲近,又有几分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岑云川打断他,眯眼问。
“还记得上次吗,我还真就差点着了你的道。”岑顾摊手道:“是他让我在逃离前的最后时刻,看到了覃南道那面鹰棋,从而下定决心孤身回京。”
“我替他办事,相应的,他会在任何情况下保我一命,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岑顾说到这里,张开口,得意哈哈笑了起来,“所以,你杀不了我的,他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而张狂。
“你都替他办过什么事?”岑云川带着几分打量神色问。
“你想知道?”岑顾笑累了,停下来道,露出狡黠来,他冲岑云川招了招手。
岑云川犹疑着靠近。
岑顾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几句。
“不可能!”岑云川听后,退后几步,厉声道。
岑顾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也很讶然:“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所怀疑。”
岑云川垂下眼,因岑顾所透漏的信息,表情出现了短暂的慌乱。
“所以,你真的了解他吗?”
“世人都说他是仁君,某些方面开始,他确实是,可那只是千面中的其中一面罢了。”岑顾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继续道:“看来,你也是被他的光亮面照耀着的人中之一,而只有我,知道他的全部底细。”
“你如何证明你说得是真的?!”岑云川直直盯着他,狠声道。
“那天我去见了昌黎平一面,当晚他就自杀了。”
“你就没想过,为何昌黎平一死,再也没有人提及那件事了。”
“因为昌黎平的死,本就是他的授意。”
“我不过是替他去跑了一趟路罢了。”
“这就是为何你们查昌黎平的死因,查到我头上,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到,有时候杀人,不需要毒药,只需要稍微透露一点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就能彻底击溃他们的心理。”
他们说得是前年的一场科举大案。
最后以死了两个御史和一个地方大员为结局,草草收场。
岑云川一直将此事当成一桩心事,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层牵连。
“你还知道什么?”半天后,岑云川一把抓住他的脑袋,逼问道。
“去年肃王惹了事,忧惧不敢进京,是我伪造书信传他前来。”
“他会信以为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他曾和梁王有过密约,若是京中不安全便在写了的时候中间多勾一笔。”
“这个消息其实不是梁王透露给我的。”
“而是奉天阁。”
“奉天阁是谁的人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岑顾借着浑身的油,很容易地就从他手里挣脱开去,看着他,引诱般的继续道:“其实,你最想知道的是元平齐的事他有没有插手,对吗?”
岑云川听见他提及老师的名字,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伸出了利爪。
“可唯独这件事,我就算是死都不会告诉你答案。”岑顾退后一步,阴嗖嗖的笑了起来,“我就是要让你去猜忌,去怀疑,让你一辈子都要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如刺在心!如鲠在喉!”
“岑顾!”岑云川暴怒,直接一剑柄抽过去,差点将人抽晕。
可岑顾捂着流着血的额头,还是爬着站起来,慢慢道:“从元平齐死的那一刻,你早就开始怀疑了,对吗?”
“可你胆怯了,你甚至都不敢继续猜下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罪魁祸首,这样也能让你更心安一些,不是吗?”
岑云川手抖着。
抓紧坑旁的草皮,他的一双眼像是地狱里升起的红月一样,似能渗出血来一般,咬牙道:“点火。”
火把被扔进浇透了油的坑地,瞬间就蹿起几人高的大火。
岑顾的惨叫声立马响起。
“你敢无视国法!动用私刑!”
慢慢变成了咒骂声,“你敢烧死我,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