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梭在荆棘与数不清的树干里,眼花地厉害,那火光似从天际抵达,忽远忽近,他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周围流逝,而他却两手空空,无能为力。
因为跑得太快,他中途从山坡上向下滚了一截,幸好抓住了旁边的树根,这才稳住身形,原地爬起就往下奔。
柳五看得两眼一黑。
感觉魂都快要飞走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他边跑边嚎。
岑云川一口气跑到了前院,四处都是被点燃的蓑草和木料,塌陷的屋梁横亘在地上,已经被烧成了一截朽木。
火花发出噼啦啪啦的燃烧声。
他在院落里来回的走,目光急切地逡巡着。
赵四和柳五等人也赶了过来,看他这副模样,互相对视一眼,不解问:“殿下要找什么?”
岑云川的心砰砰砰跳着,可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了。
他弯腰扒拉着地上焦黑的尸体。
最后瘫软着坐在地上,燃烧后的灰烬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无力的闭上眼。
这一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他这一生最害怕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他…吗?”
“是我……害了他……吗?”
他的呼吸逐渐变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从身体里汨汨不断地流出,他缩起身体,眼前不断出现重影,几乎要昏死过去,幸好被赵四一把接住,才没栽倒在地上。
不远的山腰处。
岑未济摘掉面具,注视着山下火光正盛处。
“清理干净了?”他问。
“没有留活口。”吴克昌道。
他看着山下的动静,一双眼波澜不惊,无喜无怒。
直到看着那个孩子哭倒在一片灰烬里,岑未济的眉眼间才渐渐露出了异样的光芒。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他是在为自己哭吗?
他是在自责吗?
岑未济挑眉,看着对方那惶恐到颤抖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评价道,小兔崽子,还是缺少点定力。
可他想起那滴血泪。
终究还是默默喟叹了一声。
第六十四章
太子生辰这天,北辰宫举宫上下这都不敢提庆贺二字。
就在前一晚,宫中出了大事。
向来卑顺的太子竟当面顶撞了皇帝,情急之下甚至还拔了剑指向了对方。
皇帝当即就下了禁足令。
可太子出宫后还是一意孤行,强行抗旨,孤身一人去了云山。
听说连夜求见了太皇太后。
从云山一回来,还没到北辰宫门口,太子便直接从马上栽下晕死了过去。
还是被巡城的守备看见后,急忙送回了宫中。
但这仅是“甲辰之变”中的一点缩影。
对于两浙官员的处置,皇帝仅仅只是象征性的革了几个小官,对更大的利益群体选择了放任不管,更是将奏销报直接递到了左相一党手中,口头下令敲打了几句便草草了事。
太子不愤,顶撞了皇帝。
却得到了最为强烈的斥责。
太子一走,皇帝便召见了左相,“太子说于遂生所查之事,事关重大,不但牵扯两浙上下官吏,更涉及一地百姓福祉,爱卿怎么看?”
左相先立刻否决道:“于遂生?是福祉还是祸根,怕是两说吧。”
说毕,便垂眼看向地面,直到皇帝再问。
左相才做惶恐状,连忙稽首道:“陛下,两浙地区乃国中之重,可近半年来,吏部却不断通过调任往两浙送人,这些人一去便拉帮结派,排挤污蔑本地官员,臣担心……怕是有人打着什么变法的旗号,行的是悖逆之事,两浙位置要紧,若被有心之人图谋了去,怕是京中危矣,大虞危矣!”
他虽未敢明说,却句句暗指太子,字字都是在上眼药,变着法子的想给太子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
眼见太子在皇帝那里吃瘪。
左相一党更是猖獗,很快就从改革力度最大的青山县入手开始制造事端。
那于遂生为了推进新的税法,开始清丈豪强们霸占的田亩,日日吃住在青山县官衙里。这一天,他还没出门,便被青山县的一群“百姓”冲进县衙,二话不说,便将他撕扯出来,蒙头强绑着带走。
岑云川听说此事,顾不得自己还在病中,神情激愤道:”反了天了,在我大虞境内,一个朝廷命官却被土匪从官衙里抢走!”
韩上恩道:“本地的官吏受压于左相一党,不敢追查此事,我私下托人过去说情,对方也只说,是于遂生得罪了老百姓才遭此横祸,因对方都是平民,他们也不好拿出围剿山匪那一套来。”
“咳咳咳。”岑云川面色惨白的厉害,唯有两颊一坨通红,他捂着咳的厉害的胸腔,不得不弯着腰,一副十分难受模样。
韩上恩瞧着,扶住他忍不住道:“太皇太后难为殿下,不让殿下上山,您又何必非在雪地里苦等,北地百姓重要,您的身子难道就不重要吗,若是为此落下病根,怕是……”
岑云川不想听他唠唠叨叨的,于是伸手做了个止的手势,他咳完后,脑子还是晕的,背靠在床沿上,缓了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来。
韩上恩自然认得,此令牌正是太子身份象征之一。
岑云川道:“让赵四带人,拿着令牌去青山县,让他们速速救人。”
“可……”韩上恩接过来,露出难为的神色道:“左相昨儿刚在陛下那边暗戳戳说殿下结党营私,恐有二心……您如今公然出面营救于遂生,这不刚好坐实了传言,以后但凡他们做了什么,怕都是殿下都逃不开干系了。”
岑云川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振奋,“孤总不能一直躲在他人身后,功劳自己捞,罪责他人背……他们为孤做事,孤便有责任保他们性命。”
他微微一笑,颊边的红像是散开了些,“无妨,去吧。”
见韩上恩还是有些犹豫。
岑云川定定看着他道,“孤早就在局中了,若不破局,我们谁都逃不出去。
韩上恩这才领命下去。
韩上恩刚走,便听见内侍来报,说太皇太后麾下的南衙禁军沈玄请见。
“传。”岑云川道。
内侍见他一脸疲倦,忍不住道:“药马上就熬好了,不然殿下等吃完药歇息片刻,再传召吧。”
岑云川坚持道:“先请人进来。”
内侍不敢再劝,连忙出去请人了。
沈玄一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可他身子健壮,即便已经入冬,仍是一身简便的胡衣。
他看着坐在床沿的岑云川,神色里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审视来,“殿下。”
“将军坐吧。”岑云川点了点一旁。
那一日他去云山求见。
太皇太后不愿见他。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得只身硬闯,所以和守在山门处的沈玄动了手。
此人武艺不错,性情十分孤傲。
两人打了个平手,沈玄这才收起一脸不屑,勉为其难上山帮他通传了一声。
见沈玄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副不会是被我打坏了的犹疑模样,岑云川失笑道:“与那日交手无关,是孤回来时受了风寒。”
沈玄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道:”末将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传信。”
他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太皇太后的语气道:“娘娘说‘既从我云山拿了盐去解北地的困,如今本宫也该向太子讨点利息回来了。’”
岑云川沉默片刻,道:“太皇太后想要孤付什么,请尽管说。”
沈玄道:“娘娘说,她要向殿下要一个人。”
“谁?”
“孟承光。”沈玄面无表情复述道。
此话一出,殿里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孟承光如今在军中担任要职,乃太子左膀右臂,太皇太后到还真挺敢开口的。
岑云川眉眼一动,似乎也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哑着嗓子垂眼应了下来。
谁让他为了北地数十万人冬日前能吃上盐,特去云山求了盐矿来,并未当场打了包票,可以拿自己有的东西来换。
如今收利息的来了,他不能言而无信。
孟承光此人是个难得的将才与文才兼备的儒将。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看人颇准,岑云川留着孟承光确有大用。
可如今既被要了去,他亦无话可说。
“娘娘说,也不能让殿下太亏。”沈玄接着语气生硬道,“所以特地给殿下送来了一个人。”
“谁?”
沈玄的一张脸跟快要死掉一样灰败,“我。”
岑云川抬头,无言地看向他,眼里慢慢露出一点头疼的无奈神色。
沈玄很有名,但有名在因仗着太皇太后宠爱,所以向来肆无忌惮,不受管教,为所欲为上。
太皇太后将此人送来,怕是不安好心的成分大于其他。
“这……”人都来了,就站在面前,好像不收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