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哼了一声,但还是生生压下了脾气,知道事关重大,还是认命般的扒开酒塞,举起了酒罐,准备往碗里倒酒。
却被坐着的人抬手拦住了,那只手指尖向上,平展的直直指向了赵四的背后。
“你来倒。”那人音调慵懒地道。
“你!”赵四一看,他指的正是自家殿下,于是再也遏制不了半分脾气,两手咣当将酒罐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砸,里面酒水晃荡着撒出来不少。
这天底下有哪个敢使唤岑云川倒酒。
怕不是活腻了。
岑云川却微微一笑,一团和气的模样,走到了桌子旁。
用手将赵四轻轻拨到身后,弯腰拎起了酒罐子。
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还真倒起了酒来。
他一边倒酒,一边装作漫不经意的模样,一眼又一眼地睇向近旁的这群人。
身后站的最近的那个,抱臂露在外面的手,黝黑而粗糙,上面有常年拉弓留下的茧子,应是军中之人。
他还想继续细看。
手中的酒罐子忽被人托起。
旁边坐着的人,从黝黑的面具下看向他,声音低沉而醇厚,“满了。”
岑云川看了一眼快要溢出来的酒碗,赶紧提起酒罐子。
曹氏是个游走于三教九流中的商人,自然浑身上下都该有商贩那股见风使舵的劲儿在。岑云川此前特地了解过曹氏的习惯,知道他爱喝酒,于是顺势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后,在桌边坐下了。
“看吴兄这模样,似乎是不记得老弟了。”岑云川端起酒碗道,满不在乎地道:“这些年老弟干行货,南来北往的,这口音啊,样貌啊,确实与昔日比,变化实在是太大,莫说你,就是你弟媳妇有时候难得见了我,都快不敢和我相认了!”
他笑呵呵的主动碰了一下对方的酒碗。
“是吗。”对方端起酒碗,没有喝,看着清凉的酒水道:“你真的是曹斌吗?”
岑云川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碗从手中砸落,眨眼间,他的袖间的短剑已经探向了对方的面具上,一套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眼睛都快要捕捉不到。
可剑尖在即将挑开对方那冷冰冰的面具的那一刻,对方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松的夹住了剑刃,没怎么用力的样子,就将剑刃从脸边挪开,另一只手拍起桌上碎掉的瓷片,一手夹住,以碎片为利器,直接穿破幕篱,探向了岑云川的眼睛。
岑云川无法,只得闪身退避。
眼皮还是被划出了一小片伤痕,几滴血顷刻就渗出。
他抬眼,气喘吁吁看向了对方,“你不是吴克昌。”
他说话间。
一滴血顺着眉骨从眼角坠下。
那人还安然坐在原地,从容不迫的样子,端起岑云川刚刚给他倒的那碗酒,喝了一口,才道:“原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招来的是谁?”
面具下的那双眼,沉而黑。
似带着一点笑。
第六十三章
岑云川还在琢磨对方到底是谁的人时。
屋外忽然火光一闪。
有飞箭的“咻咻”声。
“小心。”赵四几乎是凭着本能,一下子扑到了岑云川身前。
那箭穿破窗纸,带着火光射到了屋内的桌面上。
柳五等人也从窗外各处翻了进来,将岑云川护在中间。
下一瞬。
整个屋顶都被掀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箭头像暴雨一般密集的刺穿地板和桌面。
岑云川等人不得不躲入桌子底下。
而那群黑衣人,也瞬间抱团拿手中的剑劈开了迎面而来的箭头。
“柳五,带殿下从密道走。”赵四急道。
他们提前几日来,便挖好了暗道,便是为了以防不测。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赵四说话间,对面的人耳朵动了动,似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字,一双眼黑压压的瞥了过来,面具下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桌上的酒罐子被箭扎穿,溅地到处酒水四溅,几个震天雷被丢了进来,遇到满地的酒,瞬间就炸开了花。
岑云川在跳入暗道前,被扑了满身的灰。
“殿下,怎么办?”赵四跟着一起跳下来问。
岑云川被炸的头晕眼花,耳朵正嗡嗡轰鸣,他甩了甩脑袋,吩咐道:“让大家都撤下来。”
“那伙人呢?”赵四问,“要不要一起处理了?”
“今夜能来驿站的,必有所图。”岑云川喘了口气道,他想了想问道:“这条密道是不是有两个口?”
赵四点点头,“当初为了保险起见,一条挖到后山,另一条挖到驿站的前院。”
“我们走后山口出。”岑云川道:“把他们引到前院去。”
前院是刺客埋伏所在。
让他们两伙人黑吃黑,自己这边也就更安全些。
果然,屋门被封,那伙人被浓烟和箭矢逼得也跟着进了密道来。
岑云川点点头。
赵四数了数自己这边的人,确保都安全下来了后,几个人合力,用将备在一旁的巨石接着缓坡往下推去。
通往后山的路被封死。
那群人只能从另一个口出了。
岑云川灰头土脸的从坑里爬了上来,后山一片僻静,隐隐还能看见树丛后的驿站屋顶,似还有火光。
他坐在原地歇息片刻。
脑子里却还是刚刚那个人最后那句,“看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招来的是谁?”
刺客八成肯定是左相那边的人。
而这伙意外闯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又对今夜的事似隐隐知情。
又会是谁呢?
他皱眉想着。
“殿下,四周暂时安全,我们先撤吧。”柳五出去侦查了一圈,回来道。
“走。”他起身。
腰间忽然叮铃当啷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见腰封上不知何时被别上一串吊坠。
他忽然记起来。
刚才在跳下地道前,正要起身时,那人忽然伸手挑起他的面前垂下的幕篱,在看清他的脸后,用带着弓茧的手,轻轻擦过他眼角那滴滚下的血泪,在他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又骤然收了手,背于身后。
幕篱落下一瞬。
他透过缝隙,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熊熊火光,不知道为何,他心口猛地一窒,一种像火焰一眼浓烈而潮热的感觉在心室里升腾而起。
他在对方身上蓦然看到了那种熟悉的高大而威严,居高而临下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唤醒了他血脉里的记忆,让他浑身的血有了忽然躁动和沸腾,他当即有些慌乱地转过头,想要避开这一瞬间的情绪。
可似有感知般,他还是回过了头。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
对方突然抬起手。
用袖箭直直对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若是袖箭当即射出,就算他身手再快也是躲不及的。
躯体仿佛已经被死亡的烈焰燎到,他僵直在原地,一颗心脏重重落下,脑中闪过千百道冷意。
下一瞬。
袖箭擦过他的肩膀射出。
刺穿了从窗口扑进来的正准备往里仍震天雷的刺客的喉咙。
紧接着,他被赵四拉进了密道里。
黑暗瞬间就淹没了双眼。
那扑闪的火光似幻觉般还残留在视线里。
他早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进了密道,他才有些劫后余生地想,他不应该如此大意,怎么能轻易地就对一个来者不善的人留出了不设防的后背。
可那指茧的触感似还留在脸颊上,冷冰冰的,倒真的像一滴泪划过的感觉。
看着如今手里拿着这串吊坠。
他猛然反应过来。
拔腿就向山坡下跑去,许是他跑得太过跌跌撞撞,让众人惊诧不已。
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全都跟了上去。
“殿下”赵四焦急地喊道,“那边危险!”
可岑云川跟完全没听见似,朝着火光处冲去,就像奔向最后一场落日里,用尽生命去追逐那最后的余晖。
十月的风扑在他脸上,像刀割一样冰冷而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