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90章

这个担心,即可以理解为身为人臣担心君父安危,既可以理解为身为逆子担心君父出手。

“他到底……是孤在这个世上,最想,最念,最亲的人了。”

岑云川慢慢道。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孤都不愿与他为敌。”

他转过脸,忽然神情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希冀之色来,“上恩,你说……他会不会也想着我,念着我,他会不会正在往回来赶,他不可能对孤下杀手的对吗?”

韩上恩却只是垂头,不敢说话。

他的沉默打破了岑云川最后一点希望。

他最后瘫坐在椅子里,绝望道:“孤总是忘了,他杀老八和老二时候的样子了。”

“孤曾经一直认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日。”

“我总觉得,我们不一样。”

他的眼珠子一点点转向窗外。

又下雪了。

这也许是今年冬日最后一场雪了。

“如今想来,又有什么不一样。”

周悟凯必须杀,李道生也必须除掉。

可谁都不敢当面提及皇帝。

如今这两人还在猖獗,很难不怀疑,背后有皇帝的势力支持。

太皇太后却道:“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上,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转头看着岑云川道:“血淋淋例子已经摆在眼前了,如今若想让着屋里里里外外的人活下来,还需太子尽快有个决断!”

岑云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南朝太子谋反,便是打着清君侧名义,杀进宫中,可被清的人与皇帝躲在一处,让诸位军将不敢下手,反延误了机会,让皇帝等来了救援,将太子和追随他的人当场斩杀。

太皇太后这是摆明了告诉他,造反可以打任何旗号,但不能不对皇帝有具体处置的意见。

否则一旦犹豫。

情势反转,必会生变。

“不可取他性命。”这是岑云川的底线。

他当众道。

又重复了一遍,“君父仍是君父,可夺权,但不能取其性命。”

太皇太后点点头坐下了。

其实她是不认可的。

对太子这位盟友她是不满意的。

斩草必除根。

这是常识。

可她知道这父子两之间的羁绊太深,若是下手太狠,只怕会一折二。

南衙禁军和韩熙终是合力将周悟凯斩杀于京郊,杀了敌首后,将其麾下部将暂时安置在了京郊大营。

接下来的目标。

便是李道生和他麾下的老朝派余孽。

老朝派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几,有的索性投了太子,有的开始收拾行囊往远离京中的地方奔逃而去,家产和田产竟都舍了去。

岑云川跟在后面乐得捡便宜。

在行军到邺城时。

先锋来报,说看见了皇帝的旌旗。

岑云川的心突然开始突突跳起。

他回来了。

岑云川这样想着,脑子里的血像是全跑了个一干二净,几乎开始无法思考。

对岑未济本能的恐惧几乎完全占据了上风。

好在。

皇帝只是先派了董知安前来问话。

岑云川看来人是董知安,心放下了大半,规规矩矩叫了声,“董大监。”

董知安还是那副笑眯眯模样,好似不知道这是战场一般,更不知道岑云川此时是准备篡位逆贼一样,和蔼可亲的还了礼,“太子殿下。”

“陛下命老奴来问太子几个问题。”

“你问吧。”

“左相大人觐见陛下说,太子受于遂生那奸人蛊惑,所以才对忠良残下杀手,是真还是假?”

“假。”岑云川道,“两浙离京中远隔千里,于遂生一个小小七品官,如何对孤施展魅惑手段?”

董知安显得有些无奈。

其实说白了,这是陛下给太子找的台阶。

只要太子承认是受身边人煽动,便可化解此番干戈。

皇帝也不会过分追究。

可显然,太子没有按照皇帝预设的方向走。

“那老奴继续问,太子为何要杀周悟凯?”

“此人为宵小之辈,孤身为储君,惩奸除恶乃分内之事。”

“第三个问题,陛下问“殿下是否真如外面传言,意欲谋逆犯上,为不忠不孝之人?”

岑云川跪下了。

“臣罪该万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董知安却已经懂了,太子不可能回头了。

他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殿下。”

岑云川见他哭,神色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还请,翁翁多保重。”

自此山重水复。

恐难有再见之日。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董知安实在是舍不得。

岑云川将他送到僻静处,他仍是拉着对方的手,苦苦哀求道:“殿下与老奴一道去见陛下吧……既是父子,认个错便也过去了。”

岑云川却摇摇头道:“父亲或许不会重责于我,但我带着的这些人,却是一个都逃不脱的,为了他们,我不敢有丝毫退意。”

董知安最终还是骑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落日之下。

太子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寂。

像极了天明之时,皇帝独自立于山野之上眺望时的样子。

宫里宫外都说这对父子生的不像。

可他知道。

这对父子像极了。

他们身上有着某种近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即便在面对岑云川时。

岑未济的容忍与放纵也只给了一次。

第二次来得便是岑未济的先头军。

威严列于阵下。

举国最精锐的力量,此刻却兵戎相见。

岑云川终是不忍两军精锐尽数折于此战役,于是派人向岑未济送信,约双方各取百人,于鹤丘一决高下。

岑未济只回了一个字。

“允。”

尽显冷傲。

岑云川用手在灯下一遍遍细细摸过这个字,摸得次数太多,连晚上睡觉,都是这个允字在追着他拿大砍刀杀他。

相约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岑云川派人去侦查鹤丘地形时,忍不住自己乔装偷摸跟着一块去了。

夜色掩映。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荒废的庄园。

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沿着山脚延伸了一里地。

岑云川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征兆感。

“你们守在外面。”他悄声道。

“可是……”跟着的人不安道。

“孤不会有事。”岑云川道。

他从墙上翻进去,小心避开层层堆叠的落叶,走进蜿蜒曲折的回廊。

他走啊走,几乎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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