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上恩!”岑云川听他这样说,哪里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这人回来便是为了认罪好替他脱责。
可韩上恩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岑韬插见机话道:“不对吧,韩大人怕是忘了,当日叛军三千人围攻陛下,若没有太子的军令,谁能调动的了如此多的人马。”他知道此时若不能抓到机会除掉太子,日后恐要废更大的功夫了。
韩上恩道:“是罪臣罔顾殿下信任,私下盗取了殿下的兵符和印章调的兵。”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岑韬显然不信这套说辞,追问道。
“我与韩熙皆是郡安韩氏之后。”此言一出,连趴在门外听墙角的诸位大臣都是一惊。
郡安韩氏曾显贵一时,其与岑氏宗亲多有联姻,后岑未济灭岑氏宗亲时,顺手也将韩氏一族杀了个七七八八,唯有一些旁系远亲尚存一二。
岑云川知道他这是胡说八道,可他越急,韩上恩的语调越坚决,“我与韩熙图谋多年,就是为了故意接近太子,好使天家父子反目成仇,也让陛下尝尝这失亲的苦楚。”
“所以,那一日我见时机成熟,赶紧联络韩熙,一齐计划着为死去的族人们报仇!”他虽然虚弱,可这一番话却格外的掷地有声,仿佛真的是恨意滔天。
岑云川听他宁愿自污名声也要保全自己,心头震惊之余,更是心疼,他扯住对方的,不想对方再这么说下去。
可韩上恩却偷偷用袖子将地上扔着的剑盖住,然后用手指慢慢的摸上去,稳稳握在手心,然后回过头,看着岑云川,眼角留下一行清泪,他说,“殿下,对不起。”
然后还没等岑云川反应过来,他便用剑捅穿了自己的腰腹。
岑云川扑上去,正好被他的血溅了一脸。
“对不起。”韩上恩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摸了摸岑云川的脸颊,岑云川紧紧扣住他的手,直到那双手从他脸庞无力地垂下,他浑身的劲儿也跟着卸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一起被抽离了。
岑云川替韩上恩合上双眼后。
扶着膝盖,站起身。
他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有些瘆人,“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答案吗?”里面没有一丝活气。
岑未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跟着里有了些痛心。
“事到如今,你们如愿了吗?”岑云川继续道。
“太子殿下这是在替逆贼感到可惜吗?”岑韬谨慎的审夺着道,但话里的意思却十分尖锐。
岑云川目光扫过他,但里面却空无一物,好似那里不过是一团空气而已,然后他扯起嘴角,讽刺一笑。
“可惜?”
他晃荡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个游魂一般,高声道。
“孤是替你们感到可惜!”
他大笑起来,眼角却带着还没擦干净的泪。
“什么父子!”
“什么兄弟!”
“什么君臣!”
韩上恩自尽时的血凝固在他的脸上,他说话间,五官挣动时露出可怖的表情来。
“到头来。”
他提起剑,最后隔空指向岑未济。
“都不过是一场冤孽!”
岑未济看着他拿着剑一步步走近。
冷冰冰吐出两个字,“退下。”
但这句显然并非是说给已经陷入癫狂的太子听的,而是在命令那些意图趁机靠近拿下太子的侍卫们。
岑云川的剑慢慢抵上岑未济的脖颈。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胆战心惊模样,只有岑未济依然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情,好似笃定了太子绝不敢动手一般。
就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之际。
岑云川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剑从他手中脱落,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把沾满鲜血的剑刃上。
岑云川低头道,“我之罪孽,皆因爱欲,皆因贪念。”
“许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会蒙受如此天罚吧。”
他抬头,看向穹顶里透出的天光。
面色灰败的厉害。
最后他将收回目光,投在岑未济的脸上。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那天晚上,在那个破庙里,是我蒙了你的双眼。”
“是我……”
“够了!”岑未济打断了他,脸上露出惊惧慌张的神色来,像是对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一般。
岑云川却惨淡一笑,踩着剑柄走到岑未济的身前,一点点拉开自己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你想看看吗?”
“那晚上你咬的……伤口,还在。”岑云川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将屋里这几十双眼睛和外面正紧张偷窥的朝臣们视若无物,他慢慢垫起脚尖,凑近对方的眉眼,轻轻道。
岑未济喉咙无措的滚动几下,一把收拢住岑云川衣领,将人扯于身后挡住,冲着屋子里其余人暴怒吼道:“出去!”
侍卫们全都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地上的尸体。
只有岑韬还趴跪在地上,拿眼睛偷瞄这边。
可下一瞬,他的脑壳差点被剑柄砸碎。
岑未济的目光里像是裹着汹涌的风浪,“滚。”他言简意赅地道。
岑韬这才连滚带爬的起身往屋外跑去,走前还万分小心的合上门,将外面的千百人的视线用薄薄的一页门扇隔开。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你怕了?”岑云川被他扯到身后,胳膊还被他反手攥着,两人相贴的脉搏出奇的一致,都快得像是要突破血肉的禁锢一般。
“这是我一个人的罪孽。”
“你在怕什么?”
岑云川贴着他的后背,伸出手,指尖像是顺着杆子往上游走的蛇一样,将人从后面拥抱住,将冰冷的面颊靠上去后,慢慢道。
还没等靠近,他就被岑未济推开,对方用手掌将两人撑开一个合适的距离后,才用极力压抑的气息道:“你发什么疯?”
岑云川抬头看着他,眼里像是退完潮水后的滩涂一样,只剩下一片死寂,“对,我是疯了。”
“我想要你的爱,想得发疯了。”
岑未济像是被岑云川的话彻底吓到了一样,连面容都变得僵硬起来。
“可你身边的人总是那么多,多得让我感到厌烦。”
“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将你彻底困住。”
“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平静的疯魔,往往比激烈的情绪更让人害怕,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样平静下到底还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东西。
岑未济的一生中极少有过这种情绪完全被对方掌控,自己只能被逼迫着予以回应的时刻,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触碰对方的脸,想要抹掉上面沾染的别人的血迹。
可手却在抬起来的一瞬。
又停留在半空中。
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犹豫又愤怒,最后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一脚踢开门扇,大声喝道:“董知安。”
董知安来了。
“传黄兼!”他咬牙道。
黄兼提着药箱来得很快。
他刚一拐弯,便看见董知安心急如焚得等在外面,便已经开始纳闷。
等一进屋子。
门被从后面关上,他小心抬头,看着站在殿内这一大一小。
顿觉不妙。
两人中间距离宽的像是隔着一道银河似。
这是刚吵了架?
可瞧着面色谁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他琢磨了一下,半猜半蒙的走到太子身边去,示意对方伸手,他要把脉。
太子倒配合,伸出了手。
岑未济语气十分不好地道:“太子疯魔入心,你给瞧瞧。”
他点点头,刚准备号脉。
就听见太子冷笑一声。
可把来把去,他都没能把出点什么来,只得硬着头皮照实说道:“瞧着殿下的脉象,除了体弱外,倒没有陛下说得什么癔症。”
“没有疯魔,为何大白日的便开始胡言乱语?”岑未济问。
这话,黄兼没法接。
“黄兼,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人给朕治好。”岑未济撂下这句话后,便要出去。
太子忽然冲着他背影大声喊道:“岑未济。”
皇帝停住脚步。
“你杀了我吧。”
太子疲惫道。
黄兼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看着太子,一脸的惊惧。
岑未济回头。
他的脸一半在光里,而另一半却还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