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他才冷笑着回道:“赐予背叛者痛痛快快的死,那是对乖孩子的奖励。”
“而你。”
“不配得到这样的奖励。”
黄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心里不禁大声喊道,疯了,疯了,这一个,两个的,果真全都疯了。
第七十二章
岑云川再次被关进了万崇殿,黄兼奉命继续为太子治病。
而这熬药和送药的差事便落在了董知安的头上,前几日,他还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太子的倔脾气上来不肯喝药配合,所以他每日进门前,都要做上好一番心理准备。
好在太子虽和皇帝处处针锋相对,却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意思,药熬好了,端来便喝,从没有多的言语。
他端着空盘子,几次想要趁机劝劝这对父子。
可太子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常常一个人独自出神,对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兴趣阑珊,旁人说话,他也不怎么应答。
董知安只得摇着头,叹息着退下。
又过了几日。
前来送药的人忽然换了人,岑云川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孔。
是沈宁。
对方双手捧着药碗,低垂着脑袋,十分恭敬的样子。
岑云川伸手接过碗时,两人目光无声交错。
只是短短一瞬,沈宁便弯着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等着岑云川喝完药后再取回药碗,他一边摩挲着掌心,一边努力思索着刚刚岑云川趁机在他的掌心上飞快写下的那个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出了大殿。
他才伸出已经汗津津的右手,看着空白的手心,慢慢意会出,那应当是个“五”字。
五?
他脑子一转,立马反应过来,岑云川应当说得是五皇子岑韬。
可告诉他五皇子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五皇子又有什么新的动作不成?
沈宁便走边思索着,最后目光无意间瞥过自己端着的药碗上,心窍忽然一动,彻底明白了岑云川的意图。
三日后。
岑云川看着眼前这个来送药的小内侍,知道沈宁这是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并且把事情也办妥了。
他勾起唇角,慢慢端起了药碗,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口就喝干,反倒用手将碗轻轻晃着碗沿,看着黑色药汁在碗里翻荡。
小内侍紧张道:“药是专门晾过的,不烫。”
岑云川没急着喝,反倒问:“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生?”
小内侍赶紧跪下回话道:“奴婢从前只在外殿洒扫,今儿刚好当值的几位公公都有事,这才调了奴婢来顶缺儿。”
岑云川听着他说话间紧张的都快要忘了换气。
又是慢慢一笑。
然后在他不安的注视下,一口喝完了药。
碗还没放下,殿门便被冲撞开,董知安带着一堆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沈宁。
董知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小内侍,转过身几乎是尖叫着问:“这是谁带进来的人?”
众人又是急着否认,又是忙着指认的,场面乱做一团。
只有沈宁目光最先落在那空了的药碗上,愣了一下,然后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他拉扯住急得跳脚的董知安,指了指药碗。
董知安顺着视线看过去,神情顷刻就凝固了,只是须臾,便反应过来,用更大的嗓门大呼起来,“快叫太医!”
然后几步奔至那小内侍身旁,扯住对方衣领道:“说,你往药里放什么了!?”
那小内侍见如此场面,便咬碎了牙龈里提前埋好的毒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甚至还咬断了舌头。
董知安见状,知道无须再问。
又扭头扑至岑云川身前,小心又畏惧地问道:“殿下喝下去多少……”
岑云川反倒成了这屋子里最镇静的一个,他莞尔一笑,龇着一口白牙轻快道:“全喝完了。”
董知安当即差点昏死过去。
沈宁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岑云川想要的不仅是引鱼上钩,更是要以身饲虎。
他原以为,岑云川是打算借自己在宫内的关系故意放出消息,好引得那五皇子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来,到时只需自己恰到好处的引人来将其拿下,再将事先安排的好的‘证据’丢出,不愁捉不到幕后大鱼。
可他万万没想到,岑云川会明知汤药有毒还能一口干下。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太子。
但太子却隔着人群,回以他一道平静的视线。
等岑未济回来,已经是深夜。
他刚从京郊大营巡检回来,周身都是在马背上被吹出来的冰碴子。
今年的倒春寒实在厉害。
明明已经二月底,京中刚刚又下了一场大雪。
他边解披风,瞥了眼殿内分外压抑紧张地氛围,问:“又怎么了?”莫非是那小崽子又闹着不肯吃喝,还是要寻死觅活?
谁曾想,董知安扑腾一声跪倒,哭着道:“是奴婢失察,竟让歹人钻了空,往殿下的药里投了毒!”
岑未济解扣子的手一顿,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太医来瞧过了,说还未看出是哪种毒,配制解药还需一段时间,只能先苦了殿下,怕是要熬上一段时间……”谁都不敢说太子到底中毒深浅,都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话。
岑未济的手垂下。
他问,“是谁?”
“投毒的小太监当场自杀了。”董知安颤颤巍巍回道。
岑未济扶住桌面,侧过脸,只说了两个字,“去查。”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雷霆万钧,若揪不出幕后凶手来,阖宫上下恐怕都不得安宁。
春雷在天际发出闷闷地回响,云里似在酝酿着又一场晚雪。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直至雪悄然落下。
如此宁和的雪夜,宫里宫外却无一人敢裹着被子安睡,都在悄然守望着万崇殿方向。
岑未济站在屋外,想要伸手推开门,却又顿住,皱眉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黄兼率着一众太医院的属官从檐下踩着雪飞奔而来,他才转过身。
“太子……如何?”
他问得很慢。
就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怅然。
黄兼赶紧道:“回陛下,所幸用毒之人有所怯惧,没敢一次性下太多量,臣又及时用了宫里珍藏的解毒丸药,暂时稳住了殿下体内的毒素……”
岑未济很短促的嗯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他面前的门扇紧紧闭合着,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隔阂,将两人各自框死在自己的位置上。
即便他是天子。
也不敢逾越分毫。
黄兼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和不忍一般,适时补充道:“殿下刚喝了臣开的安神药,正睡下了。”
岑未济在袖子里一点点的收拢起手指,很久后,才转过身,独自一人朝着雪地里走去。
他一身玄色衣袍。
在偌大的雪天里像一只凌驾于高空之上的苍鹰。
只能一遍遍孤独的展翅盘旋于这高天雪地中,既无法栖落,亦无法穿透这无尽雪夜。
“董知安。”他道。
董知安赶紧小跑过来,俯首听命。
“他睡得可安稳?”他问。
董知安赶紧道:“奴婢刚刚去看了,殿下睡得很沉。”
他仰起头。
雪很快埋过他的眼梢,“朕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既像是在问上天,又像是问自己。
随着毒性渐渐深入,岑云川的日子变得一日更比一日难捱,黄兼的安神药似乎已经对他毫无用处,毒发时,他会从床榻上滚到地上,抱着脑袋哀嚎,那种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折磨的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
内侍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想扶他,又怕弄伤了他,终是束手无策。
岑未济总是很忙。
忙得几乎忘记了回万崇殿。
可越是这样,宫里宫外的人越是意识到,他们头顶悬着的剑刃,似乎也会随着这场春雪的结束而一起落下。
雪停的那一日。
宫里的地龙将殿内烧得热烘烘的,香炉里升腾起袅袅青烟。
岑云川身上的毒再次发作了,身旁伺候的人,全都跟着吊起了一颗心。
他不顾众人阻拦,赤着一双脚奔直雪地里,又被层层堆叠的雪绊倒在地。
似乎冰冷的雪和彻骨的寒风抵消了周身的疼痛,这短暂的清醒让他消弥的意识终于有了顷刻的回笼。
他趴在雪上,迷茫的望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