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岑云川心里也跟着滚烫热络起来,就好像被一股酸涩而澎湃的力量填充心房,让他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师,真正的天下之甲。
“殿下……”还未等他继续看清,身体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就像是被打碎的琉璃一般,四处的场景开始崩塌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泊长流的景象,他顿时心慌的难以控制,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强行拖着他往那血沼深处陷去一般,“殿下……”
“狸奴,你答应朕的事还未做到。”
耳边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他赶紧扭头向周围寻去,可那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古迹中传出,似神谕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震的他几乎要维持不住思绪。
“什么事?”
“是什么事?!”
在彻底沉入血海前,他一遍遍追问道。
“殿下!”
他豁然睁开眼。
冯尔俨像是一直守在旁边,见他张开眼立马回头叫喊起旁人。
岑云川却直直坐起身。
张口就是一句,“我要去塞北。”
“我要见他。”
冯尔俨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般,以为他被梦魇住了。
吓得连忙要伸手拿符纸。
而一直靠着门框站着的孔梁像是尽在预料中般,平淡接话道:“诸王不会让你去的。”
岑云川直直看过去。
“孤想去,便去得。”
他用了孤字。
孔梁立马站直了身体,像是在他脸上反复确认什么。
可岑云川从床上起身,只是理了理衣服,便朝庭院中走去,屋外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灿烂的阳光照的他的面色透的像是玉石一样。
“陛下并无废太子旨意,那么孤还是大虞的皇太子。”
他走了几步,才转过身看着屋内的二人。
“皇帝陛下出事,孤这个储君去觐见,合情合理。”
他说这话时面色极其平静和缓,立在雪地里,披着一件墨色大氅,矜贵从容,嘴角却勾着一丝冰冷而不屑的微笑,那是孔梁和冯尔俨从未见过的一面。
孔梁最先回过神过来,迅速跪下道:“臣愿随殿下一同前往。”他眼里的野心被彻底点燃,终于不再小心掩饰。
“可塞北这十万人马如今被分别控制在诸王和府帅们手中,恐与殿下都不是一条心。”唯有冯尔俨迟疑道。
先不说本就觊觎皇位的诸王,就算手握重兵的府帅们也没一个安分的。
有岑未济在时,都乖顺如绵羊。
可如今皇帝陛下生死不明,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下,青面獠牙的面孔恐都会争先暴露。
岑云川与这些人较量过不止一回,对这些人的两面三刀和心狠手辣自然最是清楚,他起身从那匣子里取出一枚印章,递给冯尔俨道:“你拿着这个,把它亲手交给吴克昌。”
冯尔俨低头瞅着手里的印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而且他对岑云川此刻突然表现出的极度冷静与理智有些不安。
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处处透着一股紧绷而压抑的感觉。
“他看到后自然明白孤的意思。”说完后,岑云川回头看向孔梁,语气坚决道:“孤需要三千骑兵随孤一道北上。”
孔梁瞬间明白他的意图,立刻抱拳道:“臣这就去安排。”
出去走的路上,孔梁越走越快,快到几乎要将自己绊倒,他感觉自己一身的血都是热的,像是要即刻沸腾起来一般。
他知道,自己等了多年命运的转折时刻终于来了。
若这三千人能帮助岑云川夺下皇位,那么他,和更多的人便会有了从龙之功,若是没能夺下,那么塞北将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问马厩尉要三千头五百匹战马时,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无法平复的颤栗。
马厩尉边清点战马,边回头好奇道:“怎么要这么多匹马?”
孔梁掐住自己的指尖,用最平静的语气道:“殿下想去西山围猎。”
岑云川时常以围猎之名进行练兵,所以谁都没有怀疑。
而另一边。
冯尔俨日夜不休的往吴克昌部赶去,中途累死了三匹马才赶到。
他知道事态紧急,岑云川带的那三千人马也只能暂抵一时,若是想成事还需要有更多更强大的兵力,所以不敢有丝毫延误。
可吴克昌却在接过他递上去的印章后,明显愣了一下。
用手指细细摸过上面的每一寸凹凸,似在确认真伪。
冯尔俨急了,连忙道:“殿下亲自交给我的,错不了,这么重要的信物我难道还能中途调换了不成?”
吴克昌却抬头看着他,忽然一哂,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冯尔俨摇摇头,他走的急,确实没问,路上也猜测过这是不是太子从前的印信。
可吴克昌却道:“这是陛下的调兵符,原是一对,这是其中之一。”
冯尔俨瞪大了双眼,从吴克昌手里一把抢过,凑到灯下又看了起来。
“若是陛下派人送来此印,即为皇命,不得过问,即刻照办。”吴克昌道。
冯尔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这么大的作用来。
许多年前,吴克昌第一次见此印章中的灵一枚发挥效力。
便是林长厚毅然决然的放弃前线优势按令急行调军。
当时他还年轻,问为什么要如此,林帅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我们为臣子的奉命行事便是。”
第二次见到这枚印章。
是在清河战事中,因前线连连失利,当时他还是副将,主将见此印章,二话没说当即在他面前摸脖子羞愧自杀了。
今夜是第三次。
却出现在了除皇帝及皇帝亲自指定的奉印官外第三人手里。
冯尔俨见他犹豫,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此行任务重大,若是劝不动吴克昌,那么太子和孔梁真的就危险了。
塞北。
岑云川带着三千人日夜奔行百里,几乎不怎么停歇,一路飞驰,中途因太过着急,大部队数次被他丢下,只有孔梁等几人勉强能跟上。
终于赶到了庆安关,已经遥遥看见漠北的荒原和草地。
再往前百里,便不再像之前那般畅通无阻,因为会有数不清的边军和府军驻扎关内关外。
岑云川勒马看向远处。
孔梁问:“今天可要出关?”
“出。”岑云川道。
他们来的消息恐怕不时就会传遍,若不打时间差,只怕会给对手留下充足的准备时机。
行至皇帝行在,果然看见了大批的兵马。
四周看起来戒备森严,气氛紧张,连鸟雀都不敢靠近。
岑云川没有减慢速度。
可还没靠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对面为首的人看了一眼他们这群身穿黑色铁甲的人马,警惕中带着几分敌意的口吻,见岑云川又如此肆意嚣张,于是板起脸冷漠喝问道:“什么人?敢在陛下行在前纵马!”
岑云川这才勒住缰绳,那马蹄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脸皮落下。
第八十八章
对面的人被逼退几步,恼怒得盯着他们,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但岑云川却只是轻飘飘的握着缰绳,停在原地。
孔梁驭马上前,护在岑云川身前,居高临下道:“陛下行在当是禁军把守,再不济也该是神武军,你们又是何人?也敢在此叫嚣!”
对面似被噎了一下,磕巴半天,才理不直气不壮的朝着行宫方向抱拳回了一句,“我们皆是宋王殿下的人,奉命守卫行宫!”
见岑云川等人有硬闯的打算。
他赶紧朝后面使了一个眼色,瞬间呼啦啦的关卡处涌过来许些人,将关卡挡的密不透风,摆出了严阵死守的架势来。
孔梁看了岑云川一眼后,见对方沉默不语,便从怀里摸出令牌来,扬起下巴,掷地有声地道:“皇太子殿下前来觐见皇帝陛下!尔等速速放行!”
为首的那人看了一眼被厚重披风严严实实遮着的岑云川一眼,露出怀疑的目光,大声回道:“放你娘的狗屁!谁不知道太子如今被陛下圈禁在康平,哪里来的骗子,竟敢在此放阙词!”
在对方说宋王的时候,孔梁的眼神已经变了。
这宋王岑堪是岑未济年纪最大的义子,每逢岑未济亲征,对方都会伴驾,所以在军中甚有威望。
若岑未济就在行在中。
岑堪的人绝对不敢在此现眼。
思及此,他连忙回头,看向一旁的岑云川。
可对方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融在风雪中的石像一般。
“谁在里面?”岑云川忽出声问。
他声音很轻。
轻得像是很容易就风吹散。
可依然还是落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冰冷似磐玉碎裂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