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以为他们被宋王的名号震住了,于是态度更是倨傲,一连报出了七皇子岑昭,汾阳王岑晖还有诸多亲王及郡王来。
岑云川终于抬起眼睛,目光中倒倒映出沉寂如死物般的建筑。
“陛下何在?”他又问。
“陛下?”那人见他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吗?皇帝陛下已经龙驭归天了!”
可他话音还没落下。
一把长槊已经直逼他的咽喉。
马上的人再次出声一字一句逼问道:“陛下何在?”
那人吓得心口一窒,眼睛向下,看着脖子上锋利而冰冷的利刃,嘴里忽然开始结巴起来,“陛,陛下……的棺椁,就停,停在行在的大殿里,里面。”
岑云川双腿一夹马腹,收了长槊,率先往前冲去。
风吹落他的兜帽,终于露出里面的真容。
面容自是举世无双,俊雅无铸,可鬓角飘散的发丝里却夹杂着些许白发,倒让他的气质中平添了几分风霜感。
有人认出了岑云川来,连忙急呼,“是他,是太子,快拦住他!”
“快去禀告宋王。”
对面的人赶紧架起带着尖头的木栅栏阻截,可岑云川却驾马像是跨越天堑纵沟一般,不带一丝犹豫的跃过了障碍物。
见拦不住,他们只能以人力奋力举起长矛刺向岑云川等人。
岑云川却用手中的长槊轻而易举的架住袭来的数十支长矛后,然后用里挑断,将人全震飞了出去。
他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倒了一地的人。
并没有下死手。
孔梁紧随其后来,看向众人,威严道:“敢对大虞储君动手,此为弑君重罪,你们可是要造反不成!?”
那为首的爬起来后,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恨恨道:“什么君,不过一个废太子罢了,也敢来此放肆!”
岑云川眯眼。
孔梁绕后,直接抬刀二话不说,闪电般出手削掉了他的右臂。
那人痛的嘶吼一声,想要用手捂住伤口,可碗大的伤口往出来不断喷溅着鲜血,只能扭曲着身子倒在地上。
众人皆是吓得一悚,不敢再动。
岑云川握住缰绳,从容地骑马进了行在,雪簌簌落满他的周身,他的下巴和眼睫毛上已经挂满白霜和冰棱。
他停在大殿前。
抬起眉眼。
大殿上的八扇门全部打开了,急匆匆走出来不少人。
岑云川从马上一一看去,目光睥睨。
那行人从门里出来后立在台阶上,似也在打量他,宋王,七皇子以及很多就连岑云川也没见过的异姓王。
“本王没记错的话,圣上旨意废太子无诏不得离开康平。”最先说话的是宋王,他三十来岁的年纪,浓眉密胡,五官掩在其中,一双不大的眼里全是精光,此刻却全是凶狠,“你如今带这么多人持凶器闯入行在是想干什么!?”
岑云川却扯了下缰绳,马蹄子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背身持槊。
仿若视台阶上的百十号皇亲贵胄为无物,眼中似只有他们身后的大殿。
“岑云川!”宋王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声色厉荏起来。
岑云川的马已经逼近他。
两人之间距离非常近。
岑云川垂下眼睫,目光却比挂在睫毛上的冰霜还冷,“孤的名字也是你配叫得?”
宋王气得胡子一下就吹了起来,在他的地盘上,四周的守卫还都是他的人马,就算岑云川带来的三千人在他眼里也是看都不够看的,他自然不甚畏惧,于是梗起脖子,喊道:“来人,给我拿下这群逆贼!”
可还没等他动手,岑云川的长槊已经斜刺过来,他于马上飞身而起,身形极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宋王已经捂着胸口步伐急促的退后了几步。
他身下的马蹄子和主人一样毫不留情的踩过对方,然后向前而去。
七皇子抖抖索索的立在门前。
看他过来,害怕的连舌头都捋不直了,“皇,皇兄。”
岑云川垂眸看过来,目光如杀神降临。
七皇子知道靠自己是挡不住的,于是果断往一边让去。
岑云川翻身下马,看向里面。
洞开的门扇里果然布置着灵堂,漫天的白幡在北风中飘展。
他眼珠子跟着动了动。
然后抬脚,往里面走去,最后目光直直落在了那口黑色的棺木上。
众人跟着一起进来,似都想看他要做什么。
长槊被他拖拽在手中,沾满血迹的的尖头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声音。
他一步步走近棺椁,然后伸手叩在了棺盖上,眼睫毛颤栗个不停,眉心也跟着抖动起来,无法遮掩的情绪像藏在面孔下的虫子,迅速爬过面颊。
明明已经赶了千里路。
终于来到了这里。
便是千军万马都难以阻止他的步伐,可独独这层棺木却如此沉重,让他俱恨而怯弱不敢。
孔梁走了进来,目光紧张,岑云川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颤着双臂一把推开了厚重的棺木盖。
众人都跟着屏住呼吸,就好似那棺木里藏着多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岑云川探身看去。
颤抖的呼吸骤然停住。
里面空无一物。
这一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生气,岑云川猛地回过头,握紧手中长槊,狠戾的视线扫过众人,沉声逼问道:“陛下呢?”
七皇子被强行推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带着不到百骑去追人,谁曾想那涑人的东伯王竟还留了后手,陛下中了埋伏,被东,伯王所杀……当时我军跟着溃散……没能抢回陛下的龙体。”
岑云川深吸一口气,握着长槊的指尖已经白的发青,“当时都有谁跟着陛下?”
“跟着陛下的人都,都死光了……”七皇子小心道,看岑云川动了一下胳膊,他连忙又道:“不,不过后面跟着的是长平侯,他当时虽离得远,却看见了整个过程。”
“让他来。”岑云川简短道。
长平侯年岁已大,又刚在战场上受了不轻的伤,被人抬进来时,看见面无表情立在棺木前的岑云川,努力想要抬起上半身,但使了半天劲儿还是软了下去,“殿,殿下。”
“是你亲眼所见?”岑云川问。
长平侯道:“我军本已大胜,可那东伯王狡诈,撤走时竟掠走了许多城中妇孺,陛下亲自带人去追,我等没能拦住,只得跟着追去……谁曾想,唉,等我赶到时,便看见东伯王的剑刺穿了陛下的盔甲,陛下从马上栽倒了下去……因为距离尚远,等我们赶到时,只能看见地上好大一滩血迹,是我无能,没能将陛下遗体从贼人手里抢回。”他边说边涕泪纵横,好似为死的不是自己而悔恨不已,说到激动处甚至捶胸顿足,伤口也都崩裂开来。
长平侯是岑未济身边的老人了,他的话不会有假,岑云川站在黑暗里,轮廓几乎被浓稠的黑融化、淹没,那种溺毙的感觉又来了。
脑袋如被榔头击打一般,疼的真实又惨烈。
“殿下!”孔梁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将人一把扶住。
岑云川用手撑住棺木,一手抓住他,像是呼吸困难般,低下脑袋,嘴角渗下血迹。
“殿下。”孔梁慌忙挡住他。
看今日这情形,恐难善了。
孔梁这边盘算着,宋王那边也没闲着,他召集来人,背过身吩咐道:“让全军戒备,今天务必要将太子留在这里。”然后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而七皇子的谋士也悄悄摸到他身后小声道:“殿下,趁着太子伤神难以还手,我去唤咱们的人进来,将他当场除掉。”
七皇子没经过这么大的事情,临阵有些退缩,“可他,毕竟是我的皇兄,若传出杀兄的名声……”
“如今这殿中,除了太子唯有您是陛下名正言顺的皇子,宋王又是站在您这边,您还怕什么?”谋士急切道。
“可……他毕竟还带了三千人来。”七皇子目光闪烁道。
“里面的咱们来动手,外面的便留给宋王去解决。”谋士道,“不足为虑。”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不到片刻便有一批人马持着刀剑摸墙角小心进来了。
而其余王侯又哪里是吃素的,都知道皇帝灵前是抉皇位最好的时机,心里都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也小心叫了自己亲随进来待命。
几波人竟撞在一处。
“七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遂安侯忽然抬高声音道,“怎么?还想在大行皇帝灵前动手不成?”
七皇子的谋士见自己心思被戳破,倒也不再遮掩,于是大声道:“皇帝陛下留有遗诏,命七皇子继承大统,他们不过谨慎些,怕有人借机生事罢了。”
“谁都知道陛下是突然出事。”遂宁侯在军中多年,亦是此次北伐的主将之一,显然对七皇子有些不服,“哪里有机会留下遗诏,怕不是你们趁机矫诏假传圣命吧!”
七皇子急了,正要张口还嘴。
那谋士却一把拉住他小声道:“殿下莫急,谁不知道他狼子野心,留着日后也是祸患,等会儿一并除了便是。”
七皇子闻言,点点头。
那宋王站在门外,远远递进来一个眼神。
七皇子知道他这是打点好了的意思,知道大战一触即发,于是赶紧小心往安全处躲去。
那遂安侯眼皮抖动着,也偷偷向手下做了个暗示,躲在各处野心勃勃者,皆做出渔翁得利的姿态来。
岑云川被孔梁扶着,看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风雪和阴沉的天色,瞥过众人,只吐出两个字来,“关门。”
孔梁知道这是要动手的意思。
将手摸上了刀柄。
外面似已起了争执,他们带来的这三千人,虽出身贫苦,但无一孬种,对执行军令,说一不二。
岑云川说关门。
他们拼死也将门扇合上了。
宋王听着外面的刀剑声,阴沉着脸道:“你们就这几个人也敢叫嚣,便是外面那三千人也不够我虎卫军塞牙缝。”
岑云川却推开孔梁,靠着自己站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