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对方耐心道。
他却抬头,用询问眼神看了过去。
“已在回京路上。”岑未济简单道,将勺子再次递了过来“如今正在驿站修整。”
他顺势喝了一口。
又抬起脑袋。
岑未济又道:“你既怎么都得绑着朕,朕便乖乖跟你回去便是。”
他又喝了一口,尝出来是八宝粥,然后又抬起头。
岑未济像是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继续道:“朕这个先皇该以什么身份存在,由你来定,你若是让朕每日只待着屋子里陪你也成,若是让朕去外面别院生活也行……都听你的。”
“可好啊,皇帝陛下?”
他故意咬重最后几个字,让岑云川总有种特别心跳加快的感觉,但他很快又仰起脑袋。
“再怎么说,奉这奉天阁与禁军都是朕一手建的,如今虽都忠于你,朕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岑未济又递来一勺,见碗里的粥被对方都乖乖喝完了,这才捏了捏对方的腰,道:“朕不在这些日子,宫里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瘦了这么多?”
没等岑云川张口,他已经从那松松挽着的发丝里揪出几一撮白发来,摊开在手心里问“还有……你才多大,这白发又是怎么来的?”
岑云川将脑袋拱进他怀里,想用无声的撒娇抵赖过去。
却被岑未济掰着肩膀又坐正了,“倘若今后你再敢拿自己身子冒险,就不要怪朕上家法了。”
见对方态度强硬。
岑云川只得乖乖点头。
然后偷偷用余光看见对方还板着脸,他便仰起脖子飞快在对方下巴上啄了一口。
那张严肃冷漠的面孔终于像是被春风吹动了一般。
两人正缱绻着,那门忽被不长眼的从外面推开了,岑云川还坐在岑未济怀里,想要爬起已然是来不及,一回头,看见进来的是何易宽,他便又舒舒服服靠了回去,做出毫不避讳模样。
“怎么了?”岑未济问,声音很是不悦。
岑云川靠着他怀里,听见他说话间胸腔微微震动的声音,安心的闭上眼。
何易宽早就看见了岑云川,但对他还有些畏惧,于是用最快的声音向岑未济汇报完事情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岑云川扫见他狼狈身影,憋着笑,用魅惑君王的语气,故意道:“他看见了……不如把他眼睛剜了可好?”
岑未济将他抱住,回道:“何易宽是个老实人,不可太过欺负他。”
“哼。”岑云川听见他回护旁人,从嗓子里重重道,但其实细听并没有什么气性在。
两人又腻歪片刻。
门外传来叩门声,这次来的人规矩很多,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小声询问陛下可醒了。
岑云川听见是自己的人,连忙从岑未济怀里爬起,低头四处找自己衣服,等穿好后还要整理再三,见无一纰漏后,这才推开门,背过手,摆出一副威严面孔问:“朕在,何事?”
第九十四章
“陛下,是齐王来了,非要吵着闹着见您。”侍卫道。
岑云川勾起唇冷冷一笑:“他消息倒是灵通。”
“陛下可要宣他觐见?”侍卫低头问。
岑云川道:“定是为淙州的事来的,让他进来吧。”
前些日子,岑云川为了整顿官场旧风陋习,下旨不许各级衙门再打着公办名义层层向下索拿银两。
对于这些平日里骄奢惯了的官吏们来说,这疑断了他们的大财路,即便岑云川专门从赋税入手制,在降低百姓负担后又将这部分开支明确划归到了田赋中去,可终究明面上的东西哪有背地里的灰色交易权限大?故一经推行,官官相庇,阻力极大。
岑云川在地方呆过,知道这些打着公办名义的银子,皆是通过层层吃拿卡要从底层收缴上来的血汗钱,没有哪一分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若是不整顿,只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迟早要将那最穷苦的百姓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将此陋习根治,并放言谁敢反对便拿办谁。
这淙州便在短短月余已一连被他贬斥了近半数官员。
齐王是岑未济身边老人了,奉命镇守此地,家眷亲族也多在地方任职做官,受此牵连极大,前些日子便屡屡上书要求归京面圣,岑云川皆不许,如今恰逢路过此地,可算被他捞着机会,说什么也要来见上一面。
“大侄儿这龙椅还没坐热乎,就想着把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用黄土几铲子淹了不成?”齐王一进来,便大声叫嚷起来,他跟了岑未济多年,向来不把这些小辈们放在眼里,又仗着军功和皇帝恩赐在身,行事多豪放不羁,如今切身利益又被动摇,更是跋扈嚣张,“当年我老张家为了你屁股底下的皇位,兄弟多少个都快要死绝了,如今还没享几天福,好啊,就急着过河拆桥!”
侍从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台阶上,岑云川坐下听他继续叫嚣。
那齐王越说越激动,竟伸手比划起来,立在两侧的侍卫刷的一声掏出配剑,将他扣在原地。
齐王看了一眼脖子上架着的刀剑更是激动,原地跳腾起来,又哭又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此乃天子面前,不可放肆!”岑云川身边的侍卫长连忙呵斥道。
齐王戎马一生当惯了粗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摆官腔,于是直接张口破骂起来,他不敢骂岑云川,只得指桑骂槐,将左右全都骂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见他骂得实在太污耳朵,岑云川微微点了一下下巴。
侍卫长像是终于等到了机会般,上前几步,照着他的膝盖就是一脚,踢的那齐王当即跪倒原地开始哇哇乱叫。
岑云川这才开口道:“朕下旨整肃此事,并非是针对你淙州一家,便是谁来阻拦都是一样的下场,若缺银子使尽管来向朕借,朕便是砸锅卖铁拆了皇宫也不会亏待诸位叔叔,可若是谁还想就着旧法子从下面捞钱,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齐王哪里肯听他的话,竟搬出来先帝名号来,说自己拼死立下如此功劳,临着老了还要受此苛待,竟当场无理取闹撒起泼来。
岑云川咬牙听了一会儿,脑袋都被他吵得涨了几圈,想杀他又念及他是功臣,想打他又怕他身子骨撑不住,一时竟气得只能干瞪眼。
那齐王见小皇帝被自己搅得直皱眉,正要得意,忽听见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问道:“闹什么?”
他一愣,赶紧睁开眼,拿袖子擦了擦然后朝台阶上看过去。
小皇帝背后立着一个人,虽站在暗处不甚显眼,可他一出来,四周的侍卫皆垂眉低眼,大气都不敢喘。
齐王心脏不禁彭彭跳了起来。
岑未济走下台阶,岑云川立马站了起来,垂首立在一侧。
齐王看清后立马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来,呆看了半晌后,忽然一扑腾栽倒在地,嘴里颤巍起来,“陛,陛下?!”
“仲勋。”岑未济低头瞧着他,声音清润的唤了他的字,“几年不见脾性怎么越发像个老顽童,倒和小辈们闹上脾气了?”
倒听不出一点脾气来。
可齐王哪能不知道他的路数,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陛下大,大安,此乃老天垂怜,竟有让老臣再见天颜之日!”
岑未济却是一笑,冲着何易宽道:“搬上来吧。”
何易宽很快就命人将几个大箱子依次搬了进来,陈列到了齐王面前。
齐王小心抬起眉梢,只瞥了一眼,便吓得满头大汗。
“朕借船途径,恰巧碰见从陈国运来给仲勋的礼物,便顺带着给你捎了来。”岑未济慢慢问:“不打开看看吗?”
那陈国不过是个南域小国,依险而居,眼见大虞渐渐强大,便起了依附之心,怎奈岑云川偏就看上了陈国那独一无二的出海码头,早就有攻打吞并之心。那陈国主哪能不知,自知真的打起来自是抵抗不了,于是便开始向大虞朝中达官显贵送礼,以求自保。
但朝中众臣慑于皇帝之威,大多不敢收取,唯有齐王爱财,对送上门的礼物来者不拒。
怎奈竟被岑未济撞了个正着。
齐王还在犹豫,但岑云川已是不耐,厉声道:“打开!”
齐王这才颤颤巍巍的打开了离得最近的一个箱子。
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箱子南洋珠,颗颗饱满,色泽莹润,一看便非凡品,竟比宫中贡品成色更好。
“继续!”岑云川探头一看,道。
箱子被一个又一个打开,皆是举世无双的珍品。
“好啊,陈国主真是有心了。”岑云川阴阳怪气道:“对齐王真是大方周到。”
齐王惊呼着,边叩首边大呼自己有罪。
“竟敢私受敌国贿赂,来人!”岑云川咬牙道,“给朕拿下!”
岑未济却做了个阻拦的手势,然后背手走了下来。
他每下一层台阶,齐王便抖一下,直到他站在了对方身前,齐王已经吓得像个筛子。
岑未济却伸手将他扶起,笑着道:“你我老朋友见面,何须如此,起来吧。”
齐王浑身哪里还有力气,被他半拖着起来,就像是挨了一顿打似,已经彻底蔫了,“老臣……真的不知是陈国送来的……只当是下人采买的低等货……”
“不是什么大事,礼就收着吧。”岑未济道。
可他越是这样,齐王越是慌张。
岑未济看了一眼岑云川,然后冲着齐王道:“小辈们年轻,行事莽撞,以后还需仲勋多多助宜啊。”
齐王边流汗,边满口应道:“那是自然。”
说罢连忙朝着岑云川一叩,“是臣失礼,刚刚冲撞了……”他想赔罪,只是对着面前的新帝和突然起死回生的先帝,实在不知该怎么叫。
“太子登基,是奉朕密旨行事。”岑未济道。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哪有再敢质疑岑云川身份的,齐王赶紧见机叩首道:“新帝登位臣还未能进京朝拜,今日不如借花献佛,将此厚礼上交天子处置。”
说罢,垂涎中又带着几分不舍的看着那几个沉木箱子。
岑未济瞥了一眼,好笑道:“既说了给你,皇帝自然不会再收回,只是你答应的事,可不能失信。”
看岑未济是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这才喜逐颜开道:“有老臣替陛下盯着,这淙州境内绝不会再有胆敢抗旨之人。”
齐王走了。
两人回了屋里,岑云川这才算账道:“好啊,我就说怎么放着直路不走,非要来这淙州,原来竟是等在这里,说!你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岑未济看着他道:“朕不过顺便帮衬你一把罢了。”
见岑云川不依不饶。
他这才多解释了几句,“朕走一路南下,路过不少村镇,所见苛捐之事数不胜数……淙州尤甚。”
看对方一连严肃听着,他忍不住又想逗逗了,“本想借他人之手向皇帝陛下谏言,谁知你我父子心有灵犀,竟又想到了一处去,朕只能顺水推舟,助人为乐了。”
岑云川听他忽然开始正儿八经夸自己,突然就不好意思了起来,扭头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抱入怀里。
岑云川吓了一跳,连忙伸头看门有没有关严,生怕被人瞧了去,急着想要从他怀里退开。
“怕什么?”岑未济贴着他的耳朵问。
岑云川被他鼻息喷的脸红了一大片,躲躲闪闪着转移话题道:“之前……你送我去康平,是不是也是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