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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妖域可不算太平。
顾识殊见那城中灯火冥冥,若有兵戈之声,就和傅停雪一起掐了个法决,潜入其中。
在旁窥了乌苏的旧部和他们部族的其他势力内斗的全过程后,魔尊意识到,乌苏恐怕大势已去。
甚至连一向保皇的长老院,此时也对妖皇的更迭漠不关心。虽然没有明面上表示支持,但那些活了数千年的老家伙却没有一个积极地预备去救驾。
魔尊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大概是因为某个已经到他手上的妖族圣物。
只是没想到妖族的那些老家伙这么重视这件东西。
不对,这归结起来,终究也是墙倒众人推。
妖族和魔族不同,魔族中人多是后天选择入魔,像顾识殊那般被天道选中的人千年才出一个;可妖族中人却先天就决定了种族,且多数缺少世人眼中的道德观,天生刻薄寡恩,冷血逐利。
乌苏一向凭借实力作为领袖,虽然数百年前一战被剑所伤,但那时整个妖族都损失惨重,自然没心思搞什么更新换代。
如今却不同。
更何况听说他暴虐无常,身边服侍的人如有不遂意的,就任由心意肆意杀戮。
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合理。
在一片兵器灼灼的反光和火与血的映照下,顾识殊偏了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傅停雪虽然没有预料到恰好撞上妖族的内部权力斗争,却很快接受了这个情景。
仙人一身雪衣,行走在杀戮和哀嚎之中,格外清冷出尘,不似凡俗之人。
他注意到顾识殊的目光,向前的脚步微微停顿。
“接下来去做什么,魔尊有想法了吗?”
虽然乌苏不再需要傅停雪去补一剑,但他必须确认妖界的暴乱能用一个稳定的结果,以使妖族能够稳定下来,不去为祸其他领域,尤其是人间。
但现在显然也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需要的时间。他们只能等。
“噢,”顾识殊却接了他的话,
“就在这里继续转一转吧——仙尊觉得现在你我在做什么?”
傅停雪眼中微微闪过一点迷茫。
“什么?”
他似乎真的有点不解,仙尊此时和魔尊走在动乱的妖都,周围是一片争权夺利的争斗,也不知道乌苏死了没有,更不知新的妖皇又打算何时自立。
他唯一确定的只是,时隔这么多年,他再一次和顾识殊一起走在人群之中,而不是分立在人群两端,做一对相互对立的仇敌。
血雨腥风中,雪衣的仙尊眼中唯有黑衣的身影。
顾识殊勾起嘴角。
“是在散步,”他说。
几百年前,仙人还不懂许多世俗中的情形,是顾识殊教了他许多,也教他牵着爱人的手走在小竹峰中,却什么事情也不做,这在凡人的口中算是散步。
只是走着,什么也不做,不是练剑,不是教法决,不是相对饮酒,不是对坐闲谈。
那些事情都可以不要想。
这大概是顾识殊想要教他的,代表散步的情境。
可他低估了他的话语在傅停雪心中的重量,当年他半开玩笑地调侃仙人,并不需要时时要确认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其实只要和心上人牵着手,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走,也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
所以傅停雪垂下眼睛,掩盖了眼中的波动。
“心上人。”
仙人心中关于“散步”这一行动的预期,一开始就参杂着浅浅淡淡的旖旎色调,像是将桃花封存在幽暗的冰川之中,在冰下也晕染出几分朦胧的颜色。
所以他心有所动。
他想知道顾识殊有没有同他相似的念头,有没有想要牵他的手。
但话一出口,却只剩一声浅浅的“嗯”。
若是自作多情,多不好看。
*
在硝烟四起的妖都,有人在背叛,有人在哭泣,有人愚忠,有人漠视,左不过是为了名利和钱财,彼此急匆匆地奔走着。
但在此之中,就在争权夺利的中心,在尔虞我诈的现场,
有两个人毫无目的,只是在散步。
第24章 交易
说散步就真的是在散步。
远处妖宫似乎着了火, 混杂着硫磺的气味漫在空中,鲜红色的火星一跳一跳,若是靠近还能听到哔哔剥剥的木头燃烧声,在天空中划出一小片白色的光亮。
顾识殊只是略微听了听远方传来的细微的杂音, 就下了判断:
“乌苏大概已经死了。”
就算旧妖皇死去, 妖族的争权夺利也绝对没有那么快了断, 至少不影响两个人此时慢悠悠地在妖界散步, 那还有段时间。
顾识殊走的并不快,傅停雪也是,他们都下意识地保持着和彼此一致的步调,这样就不至于彼此错位, 但坏处是……
有点把握不好与对方的距离。
若是方才有目的地赶来妖界也就算了。顾识殊难得对于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懊悔,如今心里知道此时的行走“漫无目的”, 心思却开始活泛起来。
照理来说,两个人并排散步,关系常常是很亲密的。
所以可以靠的很近, 彼此牵住对方的手。
而他和傅停雪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对方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指似乎微微一伸手便能够到, 却并不会真正触碰,反而, 两个人都在很小心地保持距离。
生怕无意的相触打破如今一触即碎的氛围。
但那是什么气氛呢?顾识殊甚至说不明白。
从方才的交谈开始,他和傅停雪并肩走在妖界的街道上,分明是数百年前做过无数遍的事情, 照理来说也很平常。
但他却忽然像是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时的心境,流淌着的空气也低沉而暧·昧,看身边的人时总是偷偷地瞄上一眼,仿佛是在做些什么亏心事。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可气氛却融洽到根本容不得任何多余的声音。
直到他和傅停雪的目光在一次余光中的窥视之中交会。
顾识殊忍不住笑了,他有点心痒,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经久的铺垫后终于达到了一定的浓度,开始酝酿出萌发的痕迹:
“仙尊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顾识殊一向是打破这份顾忌的人,他也有心试探。
他捉住了傅停雪稍纵即逝的目光,堵上了他掩饰的机会,对方只得被迫面对自己被发现的事实,不被容许逃开视线。
傅停雪的眼中有瞬息的窘迫,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当场抓获。仙尊很少体会这样的情绪,少有的几次都是顾识殊给他的。
但是……他想,明明顾识殊也在看他。
所以才会被发现。
银发的仙人转过头看他,两人柔软的视线彻底不被顾忌地相互交汇,仙人抿了抿唇,顾识殊觉得他就连眼神也是湿漉漉的,冰霜乍融,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他大概真的许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走过一段路,身边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傅停雪微微垂下眼睛,但颤动的眼睫却第一次没有很好地掩盖住他的情绪:
“嗯,我在看你。”
顾识殊想,傅停雪很坦诚,他试图冠冕堂皇地说出来,减轻这件事的隐秘。但是又不够坦率,比如漏掉了某些形容。
他不想要步步紧逼,所以只是笑着叹气:
“仙尊要看我便看,不需要小心,我也……我方才也在看你。”
话一出口,顾识殊就开始反思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鬼话,他绝非一个笨嘴拙舌的人,称的上对大部分情景都游刃有余,但唯独面对傅停雪,行动语言都变得犹豫。
他试图挽回一下:
“我看仙君好看,却不知仙君看我做什么?”
这些话语暧昧地织就了一张茧,有什么在茧中细微地动作,似乎即将要破茧而出。
傅停雪只觉得几乎是醉了,也只当自己是醉了,索性坦率地说些原本不会说出口的话。他打量了顾识殊一会,很轻也很认真地回应:
“你也……很好看。”
*
到了后半夜,妖宫方向的血雨腥风才逐渐平息。
无论新任妖皇是哪一位,他应该都不太想让魔尊和仙尊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妖族的领地散步。何况到了后来,顾识殊就不再费心掩盖自己的气息。
算算时辰,人大概已经到了。
果然,他和傅停雪再次转过街口,便看见对面是一条红色的长街。
大红的灯笼滚成了街道的花边,平添一丝妖异,街上空落落的,一眼能看到尽头,还有站在那里迎接他们的新任妖皇。只是一个照面,两方人物就开始试探地打量对方,试图得到对方的消息。
他长得真像乌苏。
饶是魔尊,也不由得感慨了一下。
据说前任妖皇乌苏有个废物弟弟,现在看来,废物是假,同胞却是真的。
而新任妖皇和他哥哥一模一样的金色竖瞳在见到他们时,就悄无声息地像应激般立了起来,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山崩海啸般震动不已。
……他看到了什么?
在一夜的争斗中,他好不容易夺下了顺利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回味一下权势的甜美,却忽然感知到大魔的气息空降在妖都之中。
妖界和魔界向来维持着表面的友好,虽然他思索过他哥哥乌苏从魔界重伤回来的经过,但尚未正式把两族外交提上议程。
新任妖皇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交涉。
谁知魔尊身边却还有雪衣的一人,他们从街道的另一端转出来,似乎低低地说些什么话,两人的距离十分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