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 第81章

第57章 祸福相依

半个时辰后, 教廷雕花的玫瑰大门缓缓打开,年轻的主教轻缓而从容地从中走来,背后是圣殿骑士,以守卫的姿态站在一旁。教会内部和外面恍若两个世界, 光明神教内部, 庞大而古老建筑在日光下矗立着, 沉默而肃穆。连风都纹丝不动。

这是属于埃德温的世界。

门前立于台上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教会统治数千年的恐惧根深蒂固,而这个古老腐朽的机器新一代的话事人站在他面前,朝他这个名义上的生父望去,简直不像人类, 眼神冷淡,无机质的眼眸些微地转动着, 定在那人身上。

埃德温忽然发现,自己再次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生不出一点波动。

上一次的崩溃太过于摧枯拉朽, 就连恶魔送他出门时,明亮的瞳孔也带有一点关心。但正是这种关心, 此时想起,甚至让他感到有一点难以驱散的愉快。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生理上的父亲……

不过如此。

埃德温决定不祈求由亲缘带来的所谓的没有缘故的情感, 他现在有更好的东西。数十年的痛苦、怨恨、渴求完全在一个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拥抱中甜滋滋地融化。记忆中渴望的东西完全被置换成了恶魔,头发柔软,连眼神也是漂亮的。

他需要塔尔, 拥有塔尔,喜欢塔尔。

豁然开朗,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而眼前的这个人,忽然真正成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陌生人。

主教走出教廷, 安其罗亲王带来的守卫立刻挡在男人面前,似乎在忌惮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下手。

但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挣扎,并非埃德温的风格。

男人的表情在他深灰色的瞳孔中无处遁形,有愧疚不安,有恐惧厌恶,有自欺欺人。他立于高台上,任务是将一切曝光,倒生发出一种自封为英雄的决然。

“我……我很抱歉……”

他嘶嘶地说,嗓音哑的要命,“但是,为了神的旨意不被亵渎,我只能把一切说出来。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罪过大下去。”

上一次见到埃德温时,教廷大主教的压迫极大,但是,事后男人回想,觉得主教当时也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当他说出一些话时,主教看似漠然的眼神之下,藏着一些能够有所波折的东西。而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利用那一瞬间的脆弱。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面前这个人的父亲。

但是……

主教稍稍侧过头,他甚至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男人身旁的侍卫,那是安其罗的亲信。埃德温笑了笑,主教总是那么笑,悲悯而神圣的,信徒会这样说,而塔尔会把这称为虚假。

“又是亲王殿下派来的人么……但愿他收手时,神尚且愿意原谅他的罪行。”

周围聚集的人群小声地喧哗了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居住在教会的荫蔽下,也听说了前一段时间的争端。埃德温在各方面表现得无可指摘,人们潜意识偏向他。

男人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被这么多人窃窃私语指责,一下子慌乱起来:

“不,不,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他指着埃德温,“埃德温大主教其实……不是孤儿,他是我的孩子,身上流淌着魅魔的血脉,这件事千真万确。”

主教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知悔改的人。”

他的声音是纯粹的冷淡,面前的男人在埃德温的面前一时间,就像是蝼蚁一般。灰眼睛的男人抑制住后退的冲动,恍惚间忽然意识到,主教和上一次见到他,似乎不太一样。

此前,埃德温多少还有人的特质。言语会在他灰色的眼神中烙下伤疤;可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眼前的主教无论如何也不该被作为谁的孩子看待,他是教会此前最尊荣的话事人,权力和实力接近人类的顶点。

他不再因为自己改变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时,男人感到了深重的不安。

“不,”他勉强还是找回了声音,安其罗亲王的要求他必须遵守,此外不能有他想,“我要求……我要求使用血脉魔法确认这件事。”

“好。”

主教仅仅只是简单地答应下来,就像这件事本身无关紧要,而他宽容地接受了眼前人的冒犯。埃德温转过头去,他有一瞬间希望看见塔尔那双石榴红色的眼睛,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让恶魔出现显然是不合适的。

塔尔是珍宝,必须被妥善保护。

真正站在这里第二次面对这个男人之前,他想不到自己会如此镇静。

但他此时就是置身事外,冷静得要命,所有无望的渴求和不安早就在恶魔的身上已经找到了答案,塔尔,主教有点遗憾第一次替恶魔扎头发时被打扰了,恶魔柔软的黑色长发被红宝石束带围拢的样子好看极了。

埃德温的手指在想到他的名字时难耐地弯曲了一下。他现在不在乎眼前的所谓血缘上的父亲,连同天性带有的亲缘的爱,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好的东西。

他转头要求身后的圣殿骑士,

“教廷的档案室里有我的血液样本,请现在去取来。”

男人似乎想要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却讷讷没有开口。他身边安其罗的亲信谴责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抢先上前一步:

“主教大人,我想那些血样过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不足为信。若是您真的清清白白,为何不直接用身上的血来进行检查呢?”

其实血样是不久前亲王要求下提取的,完全没有过时效。不过只要埃德温想,他确实随时可以利用它做手脚——埃德温叹了叹气,再次表现出高尚的宽恕:

“好吧,那么就按你们说的做。”

和这些人继续耗费下去无异于浪费时间。主教主动划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珠垂落,仍旧是人类的赤红。魅魔的血脉当然已经生效,不过埃德温有条件一点一点学习如何运用它,所以对压制的方法掌握的也很快。

可以说是塔尔教他的,而且也有塔尔的伪装作用,否则颜色会再深一点,但也不到被发现的程度。这种红色很漂亮。埃德温想到前两天教廷得到了一块新的玛瑙,还没来得及进行处理,要是再挑选礼物的话,该给恶魔送些什么呢?

安其罗显然也没抱希望直接通过血液颜色揭穿他。但对面诸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要命,任谁都看的出来,埃德温完全是有恃无恐。

埃德温当然有所准备。

当时是他有所动摇,所以……放过了对方的那条命。但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任由宰割到这个地步。在这些天,他脑中已经铺排过无数的可能。在这些可能里,对方没有一次是作为父亲这个角色登场,他也不曾手下留情。

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

就算是在最难以忍受的崩溃的瞬间,他也没有完全向对方展露底牌。

所以,主教敛下眼中的嘲讽,看见了众目睽睽下的检测结果:

没有血缘关系。

极度的恐慌和不敢相信弥漫在男人的脸孔上,他跌跌撞撞地冲下台,大叫着不可能。而他的身边,侍卫们纷纷后退,已经不打算再履行保护的指责。

他试图冲到埃德温的面前,却在还有几步的距离被圣殿骑士的威势所打断,重重地跪在了主教面前,自知无力回天:

“我是被迫的,”

男人哽咽着,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中涌出,“亲王挟持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要求我为他作证,我……我请求您……帮助他们,现在也就只有您能救我了……”

埃德温想:果然如此吗?

这并不能算做一个真相,但他还是不出意料地发现,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因为利益或者金钱背叛他。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懦弱的普通人,爱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对他怀有愧疚,也就仅此而已。

一个普通人不会愿意和魅魔扯上关系,和危险与麻烦扯上关系。

他狼狈地跪在泥土里,而埃德温的教袍纤尘不染,扣子扣到领口,是轻而易举能决定他生死的大人物,他将头匍匐着埋在坚硬的石板上,那份感情倒是恳切的:

“放过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愿意为他们而死。

这个男人的悔恨与愧怍太过于显眼,就连方才指着他胸口责骂的路人,此时也有不少开始心软。他们虽然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但已经认定此事是失败了的骗局。灰眼睛的男人仅仅只是权贵的棋子而已,他犯下的罪过似乎自己都无法理解。

无法操控自己命运的人,就算有错误,也是可以宽恕的。

而埃德温轻柔地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

不,就算是他的一种傲慢吧。

他才不会原谅。

而且,事情显然也并没有结束。安其罗亲王的这一次攻击并不算狠毒,大概是对方也察觉到他已经提前探访了他的亲生父亲,所以对事情的结果并不做太大指望。若是能够对埃德温造成伤害,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总不能赔上自己的名声,所以……

男人的余光似乎瞟到了什么,他一下子呆若木鸡,也不知是狂喜还是惊悸。

那是忽然出现在视线里的一顶华贵的马车。

而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安其罗亲王本人,以及男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都面色苍白,这辈子都不曾站到这样的权贵面前,连脸上的微笑也是无力的。

但是,他们完完整整,安安全全。

这就足够了,男人想,却忽然看到了他妻子的表情,那是一瞬间令他如坠冰窟的表情。

亲王似乎这才发现此地的僵局,他的脸色露出令人觉得难受的笑容,眼眸中天真无邪的蓝色出现在此处多少有些突兀,但他却很愉快地笑了:

“啊,主教阁下,实在抱歉,”

安其罗试图朝埃德温走去,主教只不过微微侧过视线,身边的圣殿骑士就拦住他。亲王摆开双手,无奈地笑着,

“这件事情我也是受害者呢,敬爱的主教,让您蒙受名誉上的损失是我的错误,不过,不妨听听这个卑贱的人妻儿的看法,以便了解这个骗局的全貌。”

快一点吧。埃德温想,这种无聊的把戏他厌倦了。

塔尔有没有把头发弄乱呢?恶魔或许不适应把头发扎起来,毕竟他一直散着头发,但那样也很好看。一个人在房间时塔尔会读书,虽然恶魔选择书的审美无论如何埃德温都搞不明白,但主教有点后悔在离开之前没有重新去藏书室换一批书籍。

最近塔尔喜欢直接靠在他的床上看书。有一点懒散,但肯定不是恶魔的错。

等他回过神来,男人的妻子已经走上前来,以阴沉肃穆的表情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讲完了。

这个版本中,男人是利益熏心的混蛋,他向她隐瞒了年轻时候和魅魔风流的那一段,又逼迫妻儿配合他,试图凭借这个谎言套取亲王的信任和钱财,现在还要来伪装善良,蒙蔽眼前的看客。还好亲王殿下善良而仁慈,很好地招待了他们一家。

而他口中的那个有着魅魔血脉的孩子,当然,亲王殿下现在已经查明了一切,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在了修道院。

“怎么样?”

随着安其罗脸色的微笑越来越刺眼,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并没有反驳任何一句。他的妻子是为了孩子们的性命,这点他当然也心知肚明,年轻的事情也确实是他对不起她。但是,就算是这样……

被放弃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

我明明是为了他们。这样的念头一点一点钝痛地刮着男人的心脏。

女人的言辞太过于恳切,而紧紧依靠着她的两个孩子毫无疑问为她的证言增添了不少可信度。相比之下,男人此时的无能无力就相当于默认了这一切。

在无法致人于死地的情况下,大人物的交锋仅仅只是点到为止,过度为难也并无意义。埃德温漠然地笑了笑,并不回应亲王的热络,仅仅只是轻飘飘地提出:

“照亲王殿下这样说,他确实有罪。不过,轻信妄言亦是神面前的重罪,我想您该注意。”

“……啊,当然,当然。”

就像是埃德温不是那个妄言之人那样。他明明是在神面前欺瞒最多,盗取了一切名利的人。不过这一点,现在再出言讽刺过于无力。

这一切成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滑稽戏。

到最后,只剩下男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绕着他走,上了年纪的人更对他与魅魔有染的事情感到鄙夷,对他的妻子深表同情。

埃德温大主教在临走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没有其他人听见话语的内容:

“安其罗骗了你,但你真的意识不到吗?”

他说,“禁言咒没有解除,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其实你在一切开始前就做了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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