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昏暗中,外部的人造天空已经被摧毁,不再升起月亮。但海水仍旧闪动着波光,晶莹的玻璃脆片冰一般漂浮在海面上。
伊西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随着潮水漂浮的玻璃,是坚硬的剔透的,但当他想要留住它,玻璃也会在光下融化。
“什么?”
阿斯塔没有听清,它的手放到了人类的额头上,“你看起来很难受。”
“不是难受,”
伊西多就着拽住的那双手向下用力,让它的指尖顺着毫无防备的那截脖颈往下滑,另一只手则解开睡衣的扣子,在夜色中闭了太久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清。黑暗安慰了人类,至少他看不见自己羞耻的模样。
阿斯塔不懂人类,他可以教它;阿斯塔不懂朋友,他可以教它;阿斯塔不懂爱意,他那时候却避而不谈。
阿斯塔不懂情欲,没关系,他将加倍偿还。
怪物的手被伊西多引导到他散开的胸口,人类松开手,用双臂环住它的脖子,靠在它的耳边说话,声音变成滚烫的水雾,模模糊糊:
“不是难受,别担心,是因为舒服才会哭……阿斯塔,你多碰碰我,让我多哭一点好不好?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欢。”
那双翠绿色的眼眸虽然满是水雾,但传达出的情绪确实不是哀伤。
阿斯塔是怪物,它能在黑暗中清晰地看见猎物的每一个表情。伊西多那一声沙哑的呜咽忽然又响起在它的耳边,其中夹杂着的情绪像是饱涨又充盈的水果,稍微一掐,就满到溢出来。不知为何,它觉得自己的情绪也随之浮动起来。
眼泪是咸的,但好像有一点儿甜味。
“你太激动了,”
阿斯塔逼迫自己用平静的语调说话,“现在的你不太清醒。所以不行,你不能经受太大的刺激,除非你想要你的伤更糟糕。”
治疗已经中途被打断了。
就算人类自己开始胡来,它也不可能真的对人类做什么,现在他的身体在外部虽然看起来完好,但内部简直是布满了玻璃渣,稍微大一点的动作就会硬生生将自己扎出血来。
伊西多迷茫地抬起眼睛,并不明白现在的情况。
他像只猫一样轻轻蹭着怪物,棕褐色的头发柔软,脸颊也是绯红的。他仿佛根本没听懂为什么阿斯塔不碰他,也可能根本没在听。
真是糟糕的病人,怪物想。
放任他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行的,但至少要说清楚,要约法三章。
伊西多是个骗子,他总是不说实话,就连现在的情况,话语也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但是,它并不是一无所知。研究员或许清楚它缺乏人类的普遍知识,然而它待在海水之中时,身边亦有鱼群和冰山上的动物为伴。
怪物俯下身,避开那些伤痕,轻柔却彻底地接住了他。
“伊西多,”它不容置疑地下定了判断,“你处在人类的发情期里,是这样吧?”
*
直到第二天清晨,伊西多才找回了理智。
他睁开眼睛,发现阿斯塔的手仍旧放在他的额头上。见他醒来,怪物深色的眼眸转向他,对他笑了笑。他下意识回以微笑,依恋般地凑过去,成功争取到了一枚在额头上的亲吻。
然后,关于昨晚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伊西多的手情不自禁攥紧了衣摆。
他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关键是阿斯塔也跟着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是当时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他只知道不断凑近它,落下繁复濡湿的亲吻,模糊不清地索求着,不顾自己身上有伤的地方确实隐约传来疼痛。
若有若无的痒意才让人发狂。
阿斯塔像是无奈地叹着气,它最终还是呼唤出触手,把人类严严实实地按在了原地。
手脚被束缚后,身体的狼狈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不过这样至少不会让他的伤势更糟糕。
虽然触手用的力很轻柔,但人类的挣扎依旧让皮肤上的痕迹更多了。
伊西多当时被烧坏的脑袋完全接受不了怪物有放着这样的他不管的迹象,惶恐地盯着它,又觉得在衣冠仍旧整齐的怪物面前,自己的行动简直像是对星星的玷污。
“别动,”
阿斯塔一边说一边凑近吻掉他的眼泪,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指尖碰到他身上的触感,“没有不管你,只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只能先这样。”
星星掉了下来,和他浸泡在同一片海水中。
接下来的记忆就大段大段地空白起来,只记得自己的全身都随着游走的手指而战栗,想要蜷缩起来却被迫舒展着,在得到最终纾解的同时也被腕足松开,再一次落进了阿斯塔的怀抱。
伊西多的眼睛被怪物长到比例不恰当的手指盖住。
“睡吧。”它说。
疲惫顺着这句话席卷而来,只觉得身体甚至连指尖也抬不起来,就这样陷入了梦境之中。
阿斯塔好整以暇地看着人类的表情,他从刚刚醒来模模糊糊的依赖,再到一点点漫上耳朵尖的绯红和窘迫。
伊西多似乎想要避开它的视线,却没能真正下定决心。他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这才终于发问:
“阿斯塔,是谁告诉你人类有发情期的?”
“没有吗?”怪物惊讶地问。
它只是按照自己的常识推断,比如鸥鸟,比如鱼群,比如冰川上的海豹和北极熊。把伊西多按住一点点摸索,也完全是出于自己敏锐的观察力,但他当时看上去像是足够满足,也没有提出异议。
当然没有。
人类非常想这么说,但这样就没法解释昨天的自己了,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因为你的亲亲抱抱才让我那副样子,那或许太狼狈了一点。
他盯着阿斯塔看,怪物深色的眼眸含着一点笑意,就这样把他倒映进去。
它似乎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也并不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感到很在意。
于是伊西多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阿斯塔,你确定你要单独出去吗?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的伤也差不多好全了……”
“不行。”
阿斯塔非常坚定,“在没有彻底治愈前不许出去,我会让黑书看着你的。”
现在这个房间的大门也就只有怪物用尽全力能够打开,研究所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它的力量,那是因为它并不认为自己有突破收容的必要。
但是现在,没有必要再小心翼翼。
“我这次离开会直接使用本体,”
阿斯塔低头看向伊西多,“相应的,留在这里的躯壳就会比较虚弱,你负责看好它们就好。如果觉得无聊,我也可以让触手陪你玩。”
它说的非常坦荡,人类任何旖旎的念头都被掐灭在了萌芽里。
伊西多想,它说的不会是像海豹抛接球之类的游戏吧。
“那倒不用,”
他停顿了一下,"嗯……你这次出去,除了去拿我藏起来的资料,还要和气运之子见面,顺便打听情报,和已知参与暴动计划的怪物交流。顺便一提,我曾经有个学生,也就是参与黎明计划的那个黑衣服——"
阿斯塔知道,它见过他。
在那时候看见约翰让它也感到意外,不过,约翰却并没有看到它的人形。
“你身上的伤,”
阿斯塔说,“就是他开枪射中的。需要我出去报复他吗?”
怪物就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了报复的话语,伊西多愣了愣,一方面是因为阿斯塔当时在茧里,居然仍旧能分辨出外部的基本情况,另一方面是即使温柔的怪物,也会因为他受到伤害而冷冰冰地说出“报复”的话语。
星星的光辉明亮地洒落,但并不是不辨黑白地照耀在所有人身上。
他同样杀过很多人,曾经认为这样肮脏的自己绝对不能得到温柔的垂怜,然而怪物却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完全把信任加诸在他的身上。
这份信任,让伊西多垂下眼眸,他也如此想要保护它的光辉,所以和黑书选择了最危险的计划。
要是在怪物暴动的那一天不管不顾,就能最简单直接地带着阿斯塔离开。
但那是不行的,研究所的大部分人类何其无辜,外面的世界也是怪物所爱的世界。所以伊西多必须承担将一切扳回正轨的使命,仅仅是为了它也好。
阿斯塔笑了笑,看懂了他的表情,决定不对约翰做什么。
它伸手在走神的人类眼前晃了晃。
伊西多懵了一下,“抱歉,我刚才没有听清——”
“没事,我知道分寸,”
怪物说,“你有没有想要的点心?现在轮到我出发去西点店了,怎么样,喜欢奶油牛角面包吗,我也可以带一点回来给你。”
就像是最家常的对话,阿斯塔耐心地说,等待着人类回答。
伊西多张了张嘴,却喟叹般笑了起来,他翠绿色的眼眸重新闪闪发亮:
“你这样说,就好像出门的人问等在家里的爱人那样,我忽然觉得很开心。”
“这里早就是你的家了。”
阿斯塔理所当然地说,又觉得不对,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伊西多帮忙纠正着,微微偏过头,他棕褐色的发丝朝下垂落,
“我们之前说过的……等等,我是不是不该提。不过我确实已经准备好我们的家了,在外面,在很好的地方。”
不该提是因为他在遗书里写到过这个地方。
阿斯塔无奈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凑过去抱了他一下。在没有什么旖旎味道,只是单纯拥抱的氛围里,它轻声说,
“那就换一下,之前都是我在这里等你,现在也该让你等等我了。”
第106章
就算是面对自然界中的野兽, 同样的机关也很难生效两次。
——研究所紧急召开的危机事件研讨会中,黑鹰在下场前的最后警告
*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是时候谈判议和了,”
伊西多微笑着, 他的眼中有着异样的神采:“但黎明计划能有无疾而终的第一次, 失败的第二次, 就必然将在未来迎来第三次重启。人类永远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严丝合缝的钛白色金属门掩盖了一切龌龊, 阿斯塔站在门前,用属于野兽的耳朵仔细地聆听外面的动静。不出所料,外面的情况和伊西多说的一模一样。
有人,但那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类。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他们的紧张。
他们只能死死地盯着面前决定命运的门, 冷汗将身体僵硬地冻了起来。他们的手中有着研究所特别派发的对讲装置,跟随着头顶昼夜闪动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一起, 记录着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他们神经紧绷。
他们是研究所派来的谈判专家,同时也是高层孤注一掷的筹码,赌项目α仍旧有可能宽宥他们的行动, 赌SSS级怪物从未主动伤害没有抵抗能力之人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