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 第268章

“水能导电,”

罗兰耐心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既然你把水洒在了机箱上,我想你应该是触电了。”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就这么一点水……”

他说这句话时,在黄毛背后的小喽啰们也缓过劲来,开始冲着罗兰围拢。

罗兰对他居高临下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在潜意识中受到那张画像上的魔王影响,因此显得格外冰冷而轻蔑。黄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似乎难以想象一个面色苍白的普通人在即将被围攻的情况下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很像我的堂哥,”

他轻飘飘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能还不如他聪明。”

青年的琥珀色眼眸在灯光下仍旧显得苍白,甚至有些诡异。

几个不良少年从身后聚拢过来,有的手中似乎还有锋利的银光一闪。单胜已经退到一边拨打了报警电话,而罗兰也无意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把事情闹大。

他注视着黄毛的眼睛说:

“出去。我跟你们走。”

*

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单胜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望向巷子里,却发现不良少年们目光呆滞地站在罗兰身边,心怀震惊与恐惧。

他们没有人身上看起来有伤,除了他们店的网管,他的脸色已经差到快要变成漂浮在巷子里的幽灵了。

罗兰很理性地解释道:这群不良少年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一起犯了胃疼,无力攻击。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个故事尽管荒诞不经,但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在场没有一个人否认。

这些小混混真的像是驯顺的羔羊一样跟着警察走了,没有尖叫,没有奔跑,安静到不可思议。

事情于是就这样梦幻般地解决了。

罗兰客套地配合完警察的例行问话,顺便还委婉地提醒网吧老板,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寻衅滋事。况且这群人五彩斑斓的发色不由自主让他想起来某个人——单斌每天都像个陀螺到处旋转,他的课余生活完全可能丰富到得罪了点什么人。

单胜大彻大悟,感激不迭。

“没事,”

罗兰半边身子浸在幽暗的阴影中,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单叔,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中年男人的手机里,都藏着一点世故圆滑的人脉。

在单胜网吧里发生的纠纷,很快就在郦城的从业者内部群里传开了。单胜人到中年,才做出一点事业,在郦城扎根,靠的自然还是老家的几个熟人。老朋友也自然送上了关心。

他回复了同在郦城的几个老朋友的消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要是有个自称是罗兰的年轻人,还要麻烦你们多关照。”

当罗兰坐上颠簸的网约车时,密闭空间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终点定位在西城区的网吧。车外人流不断,人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走过了中午十二点。

《深渊大陆》的新版本刚刚已经发布,两个大陆的联系重新建立了起来。

无数个来自异世界的勇者从祭坛上醒来,重新打破密拉尔大陆为时不久的寂静;一度沉寂的预言再度死灰复燃,但传说中的魔王比过去要更加诡谲,更为强大。

此时游戏论坛里一片哀鸿遍野。

“策划脑子被驴踢了吗?”

有玩家不可思议地质问道,“克里斯梅尔这种最终BOSS还有加强的必要吗?之前还能勉强打到二阶段,今天我直奔魔王城,发现魔王的血条甚至整整翻了一倍——”

“就连镰刀也更新到最终形态了。这么帅的武器留给玩家才是正常思路吧!”

罗兰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他蜷缩着身子靠在后排座位的影子中,想象着克里斯梅尔挥动“魔瞳”的模样。玩家们并不适应,但此时的魔王才能被称作是全盛时的魔王,他已经摆脱了残缺的断角带来的阴影,血液里也不曾流淌着因为爱情而诞生出的诅咒。

他的镰刀完美如新月。新生的肋骨白森森地排列其上。

他高傲、强大、锋利。

既无所畏惧,又所向披靡。

罗兰扬起的唇角在眼底倒映出论坛热帖新的关键词——“时间”的那一刻暂时凝固了。他没有点进那些讨论得如火如荼的帖子,而是退出了论坛。

“没问题吗?”黑书问他,“没能第一时间重新登录游戏。”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了,罗兰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且和最开始撞伤他的机械和谐相处。发动机轰隆隆地振动着,人类停顿了一会,就像是在思考些什么,随后他才轻飘飘如开玩笑地说:“已经没人在等我了。”

“你的学生们呢?”

“我决定大发慈悲,把下一次魔力测验的时间再推后一些,”

大法师说,“相信我,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那……嗯,你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就人际关系而言,虽然星辰塔的大法师一向以自己的孤僻为傲,但他每年从事的社会公益性质行动让他不知不觉间积攒了许多人脉,而他的形象也逐渐从尖酸刻薄的天才法师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光明拥簇。他确实很受众人爱戴。

“都这么多年了,”

罗兰说,“而且又过了这么久。人们应该已经习惯给我的遗像送花。据说皇室还把这项活动结合进了每年的祭典里。至少他们怀念我时知道能做些什么。”

随着细微的颠簸,车辆又缓缓地移动起来。人类望向窗外,隔着很远,仍旧能看见他和克里斯梅尔那天所去的摩天轮。游乐园把它作为最大的卖点,此刻它在远方若隐若现。

罗兰闭上了眼睛。

他探进袖子触摸到羽毛,从克里斯梅尔身上掉落的羽毛如金属般锋利。但他的指尖曾触及过柔软的羽翼,乱蓬蓬如一片乌云,收拢起来只是为了把他困于其中。

魔王的羽翼已经不会专门为了一个人类而变得柔软。

*

密拉尔大陆,高耸入云的法师塔仿佛丛林中的箭矢。

首席女巫希尔达坐在桌前优雅地咽下红茶,她养的蟒蛇像是小狗一样凑上来蹭她的手。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女巫出神地凝望着丛林中闪烁的银白色祭坛,随后声音发紧地说:

“希尔达小姐,他是不是要回来了?”

“谁?”希尔达放下茶杯,仍旧非常辛辣地点评道,“你说的是当年那个废物勇者,在魔王面前一招也过不了,抱着精灵公主大腿只会哭诉的那个家伙吗?”

“……”

对面的女巫瞪着她,随后叹了口气,拿了一枚蔓越莓饼干,“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没法说服自己,爱情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他当时对我来说就像白马王子一样温柔又可靠,而且他确实不在意我的平凡——”

“你确定?”

“好吧,可能还是有一点在意。”

从前的小镇姑娘,现在的新晋女巫安娜无奈地说。她懵懵懂懂地追着勇者跑,但自从精灵之森的那个夜晚,她的心被狠狠伤了一次后,她就被见机行事的希尔达捡回了法师塔当学徒。希尔达认为她有一定的天赋。

虽然她不是很自信,但最近还是危险地擦边通过了法术考试。

“他只是看上了你的脸。”

“但是——”

“我有个主意。”紫发女巫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觉得你的那个勇者仍旧有可取之处吗?真是难为他在没能泡成精灵公主后还有脸开始向你示爱。这样吧,反正祭坛又开始发光,说不定他真的能回来呢。只需要这样,就能检验他对你的真心了。”

虽然在外人面前稳重而优雅,但希尔达的计划就和她的蟒蛇一样有着残忍的毒牙。

“我不是说我不同意。”

安娜听完,顿觉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过,我刚才说的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个人。祭坛重新开始发光了,希尔达小姐,我是说您的老师,他有没有可能没有被魔王杀死,而是将迎来再一次的回归?”

“……我觉得不太可能。”

“为什么?”

德高望重的首席女巫提到大法师时,仍旧崇敬地沉默下来。不过她紧绷的下颚显然说明她并不是特别平静,凝望了面前的虚空大概五秒钟,她忽然放弃般地说:

“因为——因为有些人类,就算他现在还没死,他也总是要死的。而且死时可能还会很开心,经验告诉我还是不要太过于干涉。”

“大法师不是一个很伟大的人类吗?”

安娜有点困惑。

“有时候,”

希尔达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她叹气道:“我们往往不清楚那些伟人是怎么想的。”

*

就在法师塔的例行茶话会进行的同时,

魔王城今日忽然又多了许多访客。在克里斯梅尔的记忆中,曾有一段时间,这些如蝼蚁般的勇者也不厌其烦地来到他面前。但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经模糊。

再一次横过“魔瞳”,面前的人类烟消云散。

魔王的心绪不知为何久久无法平静。

他身披漆黑的大氅,银灰色的发色顺着脖颈流淌而下,一直蔓延到腰间。克里斯梅尔的瞳孔如黯淡的黄金,他走在魔宫中,魔宫已不像当初那样幽暗而空旷,而是倒映着珍宝的华辉。

他在寻找些什么。

但那些东西仍旧不能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魔王感到难以理解的渴盼,异质的情感令他觉得无所适从,而今日尤其如此。克里斯梅尔于是走下雪白的王座,黑曜石的地面映照出他的断角,无人胆敢从除此以外的地方直视那处已经成为力量象征的残缺。

克里斯梅尔离开了魔王城。

他随心所欲,降落在某处,而在此停留的所有生灵无不被恐怖的威势压低了头颅,战战兢兢,唯恐这位来自深渊的暴君发怒。虽然这位暴君的眼眸里连他们的存在都不曾映照。

仿佛是长久的寂静。

随后,就像帷幕滑落一般,传来了魔王低沉沙哑的声音。

“他是谁?”

漆黑的魔王行过匍匐着的众人,他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他有着刀锋般的力量,大陆上并无任何人得以直触他的锋芒。克里斯梅尔的脚步声敲于在场所有人心中如鼓点。

咚咚、咚咚、咚咚。

他停在了塑像前。塑像由雪白的大理石筑就,谁也无从得知长久蛰伏深渊的魔王今日为何忽然如飓风般出现在了这一处静谧的广场。在王国以祭奠英雄为主题的喷泉广场上,夕阳为银色的泉水镀上了金辉。

那是极肃穆的塑像。

已故的大法师一手捧着长卷,一手持着长杖,杖头处镶嵌着一枚硕大的宝石。

他的气质温和而不容侵犯,大理石雕刻出他柔软的直发,在夕阳的照射下像是朦胧的浅金色。他被雕刻出的无机质的眼睛似乎是刻意而为,人们都说,圣罗兰待人礼貌但疏离。

他身着长袍,头戴圣人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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