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送他走,本就不是自己意愿,只是他们没得选。
倘若自己也不曾留有一言一语的告别,他又会如何的难过。
更何况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高询心中亦是不舍。
也不消高询与萧河多说,过了一会儿兰延青便又恢复如常,嬉笑谩骂的自如。
甚至有闲心问起,宫中今日可有大事要发生?
萧河不说,只是看向高询,高询便忽而一笑:
“是有,不过不是我的大婚之日就是了。”
兰延青晓得高询的性情,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他又忍不住问:
“那是什么大事?可是大喜的好事?”
这时,萧河忽而抬头目光与高询对上,嘴角向上扬起,眼底却不显一丝一毫的笑意。
“确实是大喜的好事。”
第72章 发妻
一月十二日,天武帝任命御统大将军邱见善之子邱竟逸为司马大将军,统帅北武军征讨纳塔吉。
复日,晋王时文州自愿请缨共赴寮城战场,天武帝应允,命其率领新北武一军,执令南下,与司马大将军会师寮城。
又十日,东三关永毅侯大战告捷消息不胫而走。
而寮城势微,以郭启钧、梁超等中良将带领的三只队伍全军覆没与走马川,纳塔吉乘胜追击一路攻城延北,于城门外三十公里驻扎营垒,悬郭、梁二人首级于营垒前震慑北武军。
消息传回凌天都,天武帝震怒,遂派永毅侯萧捷急速前往支援。
复七日,正逢萧北侯率领的金武十万大军一路北上返京,途径宋津、琼州。
次日,永毅侯萧捷率领五千精锐突袭纳塔吉设于走马川下的营垒,大夜燃起火,火光冲天。
永毅侯率兵趁乱绞杀,纳塔吉前锋兵死伤无数,粮仓也尽数被毁。
但永毅侯率领的精锐同样损失惨重,因调虎离山之计,其中副将长孙昫与其一千余名精锐兵被纳塔吉重武兵逼进走马川,一路深入。
萧捷率领的其余一千八百骑兵,按照计划本应绕行返程。
可直至天大亮,仍不见队伍往返,此消息一经传出,萧北侯立刻向上禀报并先斩后奏带领一批队伍速往役关。
役关位于走马川和滚石桥背部,以他对萧捷性情的了解,必然不会再回头,而是一路深入直至过了滚石桥,抵达役关。
尽管那时的役关早已被纳塔吉的军队前后包夹,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当天武帝收到调令时,萧北侯一军已然接近役关,此战无可避免,天武帝准奏。
二月初二,温皇后寿辰,宫中玉兰花竞相开放,甜美清新之香气每每到了傍晚欲发浓烈而馥郁。
皇后之子晋王时寻夜,也于一日前抵达凌天都进殿朝见。
一家团圆,只差了老三和老四,天武帝不免感慨良多,下令于春华殿设宴,宴请百官及官眷女子为皇后庆生。
是夜,皇城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璀璨天宫,羡河之上万盏祈福花灯顺流而下,明星荧荧,耀眼天河。
春华宫殿琉璃辉煌,凤阙云龙,盘绕玉琼,凤鸣虹兮,宝石镶画,竹帘翠幕,美人袅袅,尽态极妍。
达官显贵无不锦衣华服,金樽玉箸,琼瑶美酒,宴声靡丽,绿裙薄纱,跃于鼓上,舞姿翩翩,翻转而下,赢得惊呼一片。
此次宫宴,奢华至极,迷离之下,香气冲天。
萧河不动声色的扫视而过,宴会之上七成的官员,胸前都有佩戴一朵玉兰花。
就连高坐于宝座之上的温皇后,即便头戴凤冠金钗,宝珠之下仍旧别有一朵玉兰。
玉兰花香幽怨深长,往往随着气温的降低而花香越发浓郁,尤其深夜时分,更甚几分。
先帝在时曾有言,玉兰能配常衡温氏,无毒无害,花香扑鼻,是以玉堂富贵。
自那之后,温家后人喜爱玉兰,并以此为荣。
只不过自从温家嫡女温承意当了皇后之后,温家之人便很少再提及玉兰。
萧河将杯中之酒饮尽,五色迷离之中瞧见候于殿前的御林军皆穿银色铠甲,头戴银盔,覆以假面,难以辨认。
帝后举杯相祝,皇后脸上的笑意却并未直到眼底。
相对于皇后的正襟危坐,身穿金龙黄袍的天武帝却显得很是放松惬意,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视而过,倒是没瞧见晋王时寻夜。
“晋王人呢?”
于皇帝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应声道:
“回皇上,说是殿里闷,出去透口气去了。”
天武帝听罢转过头来看向皇后,眼眸之中似有温情:
“瞧瞧咱们的夜儿,若是有当年曦儿一半稳重就好了。”
此话一出,于跟前候着的小太监身子一抖。
温皇后瞳孔微微一缩,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她抬起头来看向皇帝,声音不似往常那般轻柔平淡,而是沁入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她那难以言喻的眼神,好似怨怼,又像是释怀,总之复杂得令皇帝忍不住皱眉。
“难为皇帝还记得我们的长子。”
温皇后笑了笑,并不想在往事之上多做停歇,她问:
“夕妃妹妹怎么没来,没听说她今个儿身体抱恙。”
天武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年华老去,即便是再娇艳的容颜,岁月亦无情,随意添上的几笔都令人感到深深的惋惜。
即便这人贵为皇后,享天下女人所不能享之物,亦有人世之间的烦恼。
天武帝瞧见她鬓前佩戴着的白色玉兰花,香气扑鼻,玉兰花下黑发夹杂着银丝,她当真老成这般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天武帝不知。
“昨夜珩儿贪凉,夜里呕吐不止,她倒是想来,不过是挂念着儿子。”
夕妃两年前产下一子,皇帝亲自取名为时玉珩。
时玉珩会爬会走,能咬字说话,乃是天武帝亲自养育。
朝野上下早有传闻,天武帝欲立此子为太子,是以事事亲为,亲手栽培。
温皇后没说话,她只是瞧着这奢靡浮夸之场景,莫名的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儿子感到悲哀。
从她嫁给天武帝时,她就明白,她的夫君将来会是天子,天子未必能有真情。
她只要默默付出、贡献自己,做好他的妻,养育他们的孩子,便能仁孝礼仪两全。
可是,直至云姝的出现,使她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那从未动过真情的丈夫,竟为了他人之妻怒发冲冠,不计后果的发动兵变,即便成就如今霸业,失败的后果仍旧不堪设想。
更何况那个女人还为他产下一子,即便云姝身死后宫,她的恨却此消彼长,从未断绝。
此后的许多年间,皇帝对时钊寒的漠视与猜忌,再次让温承意意识到了帝王的冷血与无情。
即便他再爱云姝,却因云姝身为他人之妻而分外嫉妒,这样的的嫉妒使人丑陋而又面目全非。
连带着时钊寒从未拥有过父亲母亲之间的温情,而她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不过是个面容有七成像的替代品所生的孩子,却能使其千娇万宠的捧在手心里。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可怜她的曦儿……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温皇后捏着酒杯的手在颤抖,直至天武帝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而天武帝的眼眸深邃不可测,言语淡漠:
“皇后,莫要殿前失态。”
温皇后莞尔一笑,“皇上说的是。”
然而皇帝刚一松开手,酒盏自皇后的手中滑落,冰凉的液体跌落空中,很快溅湿昂贵的毛毯。
皇帝的脸色猛地一沉,眼眸威严而阴冷。
“皇后!”
温皇后笑着站起身,宫殿之内气氛骤然紧张凝重起来。
那些个佩戴着玉兰花的官员们瞬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坐直了身体,目光沉沉的压了下去。
尚有不明是非的醉者,仍旧嘟嚷着快哉快哉,来饮来饮,却无人回应。
不过一两个呼吸之间,殿内翩舞不断、婀娜多姿的舞女软倒在地。
众多官眷不明所以,下一秒只见身旁之人应声倒下,不过一瞬之间,殿内竟倒下了一大半的人。
无一不七窍流血,死相惨绝,骇人非常。
天武帝愣怔一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听耳旁响起冷硬的拔剑之声。
再一转头,只见他的皇后震退了身上的凤袍,里面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长剑挥去头上的凤冠玉钗,长而顺的乌发之上只余一朵玉兰。
它素的夺目,又素的令人心魂难守。
宫殿之上银色铠甲之士,应声拔剑,齐刷刷的响声令人望之胆寒。
温承意剑指天武帝,她的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了的恨意,这样的恨制止了天武帝即将问出口的为何二字。
沉默片刻,他仍旧端坐于宝座之上,却肉眼可见的沧桑。
“是为了曦儿?”
虽是询问,语气却万分笃定。
温热的泪珠从温皇后的眼眶中滚落而下,执剑的手却并未颤抖。
“朕不知你竟会耍剑会武。”
言语之下,尽是落寞。
温皇后听闻,神情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