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第6章

“又长了一岁,该换新的绳子了。”换女道。

小段把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拿出来,交给换女。

不咎看的分明,那是他曾见过的白玉扳指。

“公子。”不咎轻声询问。

裴再看着小段,若有所思,“叫他们来。”

不咎把小段和换女带到。

换女有些瑟缩,小段挡住她,站在台阶下面,仰起头看裴再。

裴再坐在石桌边,手边放着一盏茶,他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

“小段。”裴再叫他的名字。

小段仰头,“怎么?”

“今年多大了。”

小段道:“不知道。”

“不知道?”

小段道:“我是孤儿,被捡回来的,十七还是十八,具体多大不知道。”

换女拉了拉小段的衣服,道:“是十八岁。”

换女说,十八年前,一个冬天,她娘走娘家,回来的时候在村口捡到了小段。当时小段冻得浑身青紫,居然哭的很大声。换女她娘把孩子捡回来,村长过来看了,看孩子可怜,就做主留在了段家庄。

裴再放下茶杯,冲小段招手。

小段慢慢走上台阶,走到裴再面前。

裴再忽然伸手勾起那枚扳指,绳子勒着迫使小段向前,小段踉跄了一下,扶着石桌才没跪下。

“这东西是你的?”裴再问。

小段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是我的。”

换女道:“从小就跟在小段身边的。”

不咎细细看小段,小段眼睛生的黑亮,双眼皮是狭长的一条褶,从眼尾像是画出一条线。他看人,总带有几分挑衅,几分戏谑,倘若放在女人身上,便是很妩媚的一双眼了。

不咎心里惊疑不定,看向裴再。

裴再松开手,目光在小段脸上绕了一圈,重新端起茶杯。

“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段皱着眉把白玉扳指塞进衣服里,他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小段进了正院,在不鉴疑惑的目光中走进东厢房,几个下人走进来,预备热水和衣物,让小段沐浴更衣。

小段挑衣服,喜欢鲜亮的颜色,他不懂得搭配,哪样看着贵就带哪样。一身大红大紫的穿戴好了出来,看得人眼疼。

裴再上下打量了一眼,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坐。”

小段坐下来,双手交叠着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总是直视裴再,对裴再多不服气似的。

裴再还在慢条斯理的喝茶,“我来新平,是为了找一个人,十八岁,大约在冬天出生,跟京城有关系。”

“你觉得我是你要找的人?”小段道:“有什么证据,可别找错了。”

“你正好十八岁,身上的白玉扳指是京城的东西,既然是你从小就带在身上的,足可证明你的生母到过京城。”

“就因为这个?”小段摇摇头,嘲笑裴再的草率。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裴再不急不缓,道:“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可是——”

裴再放下茶杯,看着小段,“你也知道,十几二十年的旧事了,留下来的东西那么少,要确认你的身份还真的费些时间。”

小段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冒险了。

他撑着头想了想,道:“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又为什么会成一个孤儿?”

“我得知道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小段道:“毕竟这事关我的身世,万一我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了呢。”

裴再也不隐瞒,“是这样的,你的母亲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主母善妒,主人又怯懦。某天你的母亲伺候完主人,主母怒火中烧,将她赶去了庄子。后来得知你母亲有妊娠的迹象,又狠心将她发卖。”

“你母亲偷跑回家,也就是新平,她在这里生下了你。如今很多年过去了,你的父亲膝下无子,所以又想起你。”

小段听着,觉得大户人家的事,跟戏文里的也差不多。

他看向裴再,“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裴再只说了四个字,“受人所托。”

小段看着他,“你是京中来的贵人,托付你的人想必也非富即贵吧。”

裴再挑眉,“当然。”

小段笑了,笑得志得意满,他舒展着身体,看向眉头紧皱很看不上他的不鉴,“劳烦倒杯茶。”

裴再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笑出来,“还没有确认你是我要找的人,就这么轻狂了?”

小段眼珠子转了转,“万一我不是,哪还有机会。”

不鉴忍气吞声,走上前要给小段倒茶。

裴再摆摆手,他提起茶壶,亲自给小段倒了杯茶,笑着道:“请用。”

小段笑意有些收敛,他端起茶杯,茶水往嘴边送,眼睛却落到裴再身上。

小段就此被留在了正院,东厢房给他收拾了出来。他还从没住过这么大这么好的房间,高床软枕,恨不得整个人都陷进去。

清晨起来,小段不要人伺候,他自己能找衣服穿,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脑袋。

换女还给他编麻花辫,将一根彩绳编进头发里,松松垂在脑后。

两个下人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偷偷笑起来。小段也无所谓,他的头发总是卷卷的,或许就跟打小编小辫有关。

今天有人来给换女针灸,细长的银针刚抽出来就被小段拦住了,他问大夫这是做什么,神色很谨慎。

大夫回答说是为了刺激耳朵保持灵敏。

小段半信半疑,紧盯着施针的大夫,大夫委婉地提了好几次,让小段先回避,小段都不为所动,还质疑大夫的医术。

这边的鸡飞狗跳惊动了屋子里的裴再,他推开窗,手中握着一卷书。

“小段。”裴再叫他。

小段不情不愿地从大夫身边过去,走到窗外,“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裴再问。

“我看大夫给我姐扎针。”小段倚着窗,没骨头似的,“针灸真的有用吗?”

“书上是这样记载的。”裴再看着他,“你知道换女的耳朵很灵敏?”

小段点点头,“知道啊。”

裴再有些意外,“你不担心这个天赋在她身上会带来坏事吗?”

小段站直身体,看着裴再,“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

裴再笑了,身形有些放松,“你以前也训练过她的听力吗?”

“不算刻意训练。”小段有点纠结,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发掘换女的天赋不是件坏事。

天赋这种东西是夺不走的,对于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是恩赐,都需要珍惜。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身上有这样一股冲劲儿,他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这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天赋。

“公子,有消息了。”不咎匆匆走过来,看见隔着一扇窗说话的裴再和小段。

小段看了眼不咎,又看了眼裴再,满不在意地走到换女那边去了。

裴再合上手中的书,“什么消息。”

“我们的人找到了当年为丰氏女接生的稳婆,稳婆说,丰氏女确实于冬日生下一个男孩。在离开新平县之前,丰氏女托稳婆把孩子送人,稳婆把孩子送给了当地一对没有子女的夫妻。”

“二十六年大旱,新平县死了很多人,那对夫妻也没活过灾年。不过他们的邻居还记得这件事,说孩子带回来不久,这对夫妻就怀孕了,这孩子就变成了多余的,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裴再沉吟片刻,“有信物吗?”

“有,稳婆说,丰氏女将一块宫缎放进了孩子的包袱里。丰氏女会双面绣,她在宫缎上绣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一篇上阳白发人,隐晦地交代了孩子的身世。”

“去找,”裴再道:“这个东西,务必找到。”

不咎称是,领命匆匆离开。

裴再重新拿起书,随意看了眼小段,正看见小段匆匆收回往这边望的目光。

第7章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秋雨一夜之间加重了寒意。小段一整个早晨都窝在床上,快吃午饭了都还没起来。

不鉴从外面回来,看见东厢房廊下小段支起一个火炉。

他把小桌从屋里搬出来,上面散乱的放着些花生板栗,一把肉干,一只炖的脱骨的烧鸡,还有一壶酒。

换女等在旁边,吃滚烫的香甜的花生。

不鉴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天气潮湿,沾了水的炭不好着,被风一吹,满院子都是烟气。

“你在做什么?”不鉴掩着口鼻。

这还没到冬天,小段就恨不得把棉衣都穿上,他怕冷,穿的鼓鼓囊囊,袖子却挽起来,因为烧火,一双手黑乎乎的。

“大惊小怪。”小段道:“没见过烧栗子的。”

不鉴眉头紧皱,“你看你把这个院子都弄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呛,公子还在屋里呢!”

小段剥开栗子,看向正房,“他在屋子里干什么呢?”

“这个时辰正是公子打坐的时间。”

小段笑了,“拉倒吧,我折腾这么久他也没说一句话,说不定在睡觉呢。这么好的下雨天,就适合睡觉!”

他把剥下来的栗子壳扔进火里,火炉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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