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第61章

裴再仍坐着,微微颔首。

按说他是白身,该给裴越之行,然而他就那样平静地坐着,无比理所当然。

裴越之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站直身体,一言不发。

裴再仍旧批改奏折,完全不在意面前站了个大活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进来,裴越之看去,一个半大孩子跑进暖阁,踮起脚去抓博古架上做装饰的一块红绸。

小段握着一支梅花慢悠悠晃进来,雪夜,小段的脸冻得发白,嘴唇却殷红。因为玩闹过,他从头到脚都是热的,热腾腾的皮肤简直冒着气儿,艳丽如三春桃花。

段谷冬把红绸拽下来,非要蒙在小段头上,“我长大了可以娶你吗?”

小段笑嘻嘻道:“你想娶我呀。”

段谷冬认真地点头。

“那你可......”

“段谷冬。”裴再开口,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小段把红绸拽下来,这才看到裴越之来了。

裴越之向小段行礼,“拜见陛下。”

小段摆手,他把红绸往裴再桌子上一扔,抱起段谷冬往炭盆旁边的椅子里一塞,对裴越之道:“这边来。”

到了外间,小段把斗篷解下来撂在旁边,倒了热茶喝。

裴越之将陈郡王的事说了,那些东西都被他原样不动地拿来给小段。

小段翻了翻那一摞银票,“哟,这不是挺有钱的吗,减了一星半点的供奉就急成这样。”

裴越之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段数出一半,厚厚一匝银票递给裴越之,“来,分你一半。”

裴越之摇头,“我不要。”

“我给你的,拿着吧。”小段道:“绿绮琴也是货真价实,正好你原来的琴坏了,换个新的。”

裴越之默了默,道:“谢陛下。”

他整个人显得很心不在焉,小段看他一眼,道:“想问裴再为什么在这儿?”

他那种明明有事但不愿意开口湳楓说的样子,跟裴再像得不能再像。区别在于小段看不透裴再心里装着什么事,但是他看得明白裴越之。

“只是有些意外,”裴越之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裴公子还在这里。”

“我找裴再来替我干活的。”小段把潮湿的鞋子换下来,看了眼裴越之,不经意问道:“你讨厌裴再么?”

裴越之沉吟片刻,似乎有些左右为难,道:“不敢说讨厌,只是总觉得不大自在。”

小段想起坏掉的那把琴,觉得把裴越之所说的不自在翻两番,就是他对裴再的真实感受了。

“许多人都说我同裴公子像,”裴越之忽然道:“我自己也知道,因为我跟他不知道哪里像,才能入得了陛下的眼。我本来该感谢裴公子的,只是......”

裴越之忽然跪下,俯身叩头,“请陛下治我的罪吧。”

小段吓了一跳,道:“没有那条规矩说不喜欢裴再就得被治罪,你起来吧。”

小段去扶他,裴越之抓住小段的手,却没起身,只是看着他,神态近乎偏执,“我情愿陛下治我的罪。”

他那张素来平和沉静的脸上,此刻竟翻滚着如此浓重的情绪,小段忽然愣住,好半晌没有说话。

门口,裴再牵着段谷冬。

“看来你没法娶他了。”裴再说。

段谷冬盯了裴越之一会儿,裴再一撒手,段谷冬就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冲了过去。

第61章

段谷冬撞过去,没撞到裴越之,撞到了站起来的小段。

段谷冬个头不大,力气不小,把小段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正撞在小几上。

小段一句脏话没有骂出来,疼得他捂着腰,不敢动弹。

裴越之连忙去扶,叫人去喊太医。

小段摆摆手,“不要紧。”

他看向缓步进来的裴再,又瞪了段谷冬一眼,对裴越之道:“你先去吧。”

裴越之担心小段,但是小段发话了,他总不能不听小段的话,只好犹犹豫豫的退到门口。

在门口,裴越之与裴再擦身而过,只是一个往里,一个往外。

裴越之走出门,阴沉着脸站了一会儿。

宫人出言提醒,说陛下吩咐了,夜深天寒,叫裴越之不用折腾出宫了,今日住在宫里。

裴越之听罢,重新支起一张温和的脸,抬步往外走。

屋里面,段谷冬站在榻前的灯台边,睁着一双眼睛看小段。

裴再把被撞乱的小几挪开,让小段躺下。

热烘烘的炭盆挪到跟前,小段解开衣服,后腰已经青了一块。

裴再把衣袖挽起来,红花油倒在手心。他双手搓了搓,温热的手摁在小段腰上。

手掌下的皮肉倏地绷紧了,紧致的皮肤下,血肉仿佛会跳动。

裴再揉着小段的后腰,他下手很重,小段疼得龇牙咧嘴的。

“轻点,轻点!”

裴再又倒了点红花油,“不揉开还有疼的时候。”

小段点点段谷冬,“你给我等着的。”

段谷冬把脑袋藏在灯台后,活像一个小人顶着个灯笼。

红花油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快把小段腌入味了。

暖黄色的灯光下,小段趴着,脊骨格外突出。细长柔韧的腰,腰侧有一块刺青,裴再的动作微顿,手掌虚虚地浮在那块刺青边,好半晌没有动弹。

小段支起身子,顺着裴再的目光,知道他在看自己身上的刺青。

“一辈子去不掉的东西了,裴再。”小段爬起来穿衣服,语气调侃。

裴再收回手,悬在那一处的温度也倏忽间消失了。

“抱歉。”裴再说。

小段穿衣服的动作微顿,他真讨厌这一句抱歉。

以前的裴再很少说抱歉,事情对不对的,他也都去做了,怨啊恨啊自然全盘接受,有一种令人牙痒痒的理直气壮。

不像现在,回头是岸了,一心要算清楚这些烂账,好让他自己能心安理得地做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小段坐起来,不自觉冷笑了一声。

裴再起身去洗手,他明显在想事情,低着头,洗手的动作很慢。

小段拽过来一个枕头靠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问:“你在想什么?”

裴再洗干净手,但身上红花油的味道还在,这味道很冲很霸道,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裴越之对你有情,而且,一往情深。”

小段琢磨着,这不像是个吃醋的语气,他挑眉,“怎么,见不得有人喜欢我吗?”

裴再思索着,“他既然喜欢你,自然不会害你。”

小段想起两人的赌约,“所以你要提前认输了?”

裴再回过头看小段。

换女说,小段过得不好,他从新平到京城,一步一步站到最高的地方。他需要的所有的东西,亲人,朋友,保护自己的能力,和通往理想的坦途,都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可他还是过得不好。

或许还是觉得有些孤单?

裴再说:“裴越之可以做个不错的情人。”

小段倏地抬眼看着裴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小段笑了,狭长的眼尾上挑,漂亮的煞气逼人。

“你觉得,我缺个情人?”

“一个同伴,”裴再想了想,“或者,只是一个能陪着你的人。”

“你不讨厌他,不管是因为什么,能得到慰藉就好。”他仔细思考着裴越之这个人,“但是把裴越之放在身边,也不是全无隐患,他的性情太偏执了些,这会对你不利。”

小段倚着靠枕,“怎么说?”

“你很快会厌倦,”裴再说:“裴越之恐怕接受不了你的厌倦。”

小段真想听听裴再还能说出什么话,“所以在你看来,我不仅缺个情人,还是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

“不是喜新厌旧,是他留不住你。”裴再道:“你会觉得无趣,因为你看得懂他,你可以完全掌控他,这对你来说是个没难度的游戏,所以你会很快厌倦。”

“你总是这样,”裴再犹豫着看向小段,“喜欢你得不到的东西。”

小段不笑了,冷冷地看着他,眉眼的风情变成利刃,扎的裴再不得不避开目光。

“滚。”小段说。

裴再站起身,慢慢走出去。他回头看了眼,段谷冬全然没有跟着他一块离开的打算。

雨已经全部变成了雪,地面潮湿,落下来的雪存不住,都变成一团泥泞。

路不好走,为裴再提灯的小太监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裴再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是了。”

把裴再送到门口,小太监还得赶着回去,一来一回,一晚上就折腾这点事了。

小太监有些犹豫,裴再把他手里的灯接过来,伞留给小太监,摆摆手叫小太监回去了。

长长的空无一人的宫道上,裴再走得很慢,雪落在他身上,很快就化了,留下点点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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