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月 第70章

小段看了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的段谷冬,有点乐了,他把陈皮糖给段谷冬几根,段谷冬就拿在手里吃。

他们两个人像大猫小猫卧在一起,小段给她吃了陈皮糖,又给她吃了粥,最后还让她尝了尝自己的药。

段谷冬皱着一张脸,吐了出来。

小段哈哈大笑,不鉴觑着他的神色,松了一口气。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儿玩,”小段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睡觉吧。”

段谷冬不愿意去睡觉,所有人都在这儿,她觉得她也应该在这里,尽管她还听不懂大人们谈论的事情。

小段吓她,“不睡觉长不高了。”

段谷冬不为所动,抱紧了小段的腰——她从来也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裴再走进来,他在屋外同不咎说话,沾染一身的寒意。

他看向段谷冬,语气很平和,“小段从前的屋子你想去看看吗?”

段谷冬脸上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裴再,又看了看小段,把手松开了。

裴再便牵着段谷冬去后面小段原来的屋子,换女也跟着。

不鉴和不咎同小段闲话两句便散了,裴再回来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小段一个。

小段百无聊赖地翻着裴再的书桌,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针对各种事情的针砭时弊。这些东西或早或晚小段都能看到,他翻来翻去,找到了几张没编完的琴谱。

裴再在给段谷冬编琴谱,这原来是裴越之的活,后来裴越之掺和进了宗室的事情,这件事便没人提过了。

“你不是说小孩子不需要学太杂吗?”小段问他。

裴再慢慢走到小段身后,他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十分清晰,安静的夜里,小段偏一偏头,就能看到裴再隽永端庄的眉眼。

“看她自己喜欢吧。”裴再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学了。”

小段轻笑了一声,调侃道:“裴大人真是年纪大了,做事都变得温和,小丫头片子性格这么拧,你也轻轻放下了?”

裴再弯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道:“大概是当过一回夫子才晓得从前做的许多不好。”

“段谷冬跟你很像,也喜欢缠着你,她又是个孩子,我应对她倒也有几分心得。”裴再站起来,深邃的目光望着小段。

可是裴再遇到小段的时候,小段就是那样的野性蓬勃,裴再于是没有对段谷冬的慎重,他把小段当个铁片子,砸来砸去十分狠得下心。

小段笑了,昏黄色的灯光下,这笑显得很柔和,他说:“那才是你裴再的真面目,这会儿又装起温润来了。”

裴再心里一震,大概没有谁能像小段这样,对裴再的耐心温柔不屑一顾。他总是乐意看到裴再的真实,哪怕是不堪的,与裴再君子之名背道而驰的。

“小段,”裴再轻声问,“你在爱我吗?”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第一句爱,小段像是被火苗撩了一下,他古怪地看向裴再,“发什么疯。”

裴再不语,可是他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小段在爱着他,连他会伤害小段的那一部分都爱。

醉欢楼里歌舞升平,上官姚和裴再坐在雅间里,一楼厅中十几名歌姬在跳舞,两侧屏风后坐着乐师,怀容便坐在那里弹琴。

上官姚听着琴曲,手指随着调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旁边坐着裴再,裴再端着茶杯,身上也都是茶香。

上官姚打量他,他一开始同上官姚攀谈,说是为了向上官姚讨教如何讨人欢心。

这多神奇,裴再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度,一脸的超然物外,居然也能为情所困。

上官姚喝了点酒,面色微红,楼下一曲结束,他立刻站起来叫好。

别人跟着都是称赞舞姬,只有上官姚是为了怀容。

“不错吧。”上官姚问裴再,“公子该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家容儿的琴怎么样?”

裴再点头称赞,“怀容琴弹得好,只是此间人能听懂的大约不多。”

上官姚也赞同,“所以我打算给他办场宴会,请京中弹琴大家都来相会,好叫容儿高兴高兴。”

裴再想了想,道:“听小段说,怀容流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与其为他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倒不如早早为他赎身,好叫他一心一意钻研琴艺。”

上官姚捡了个果子吃,“赎身,想得太长远了些吧。”

裴再想了想,“是因为钱么?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上官姚摆手,“钱嘛,有命挣没命花的多的是。我就是觉得没必要非得赎身,同他这般做一对交颈鸳鸯有什么不好?他也开心着呢。”

裴再不赞同,“你既然喜欢他,就不能不为他多考虑。”

上官姚笑嘻嘻的不接话,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怀容走了进来。

他听到了上官姚的话,神色有些不同。

上官姚过来拉怀容,“方才那一曲真好,容儿的琴艺又精进了。”

怀容扯了扯嘴角,却问裴再,“小段呢。”

“他染了风寒,近来在家中休养。”裴再道。

怀容兴致缺缺,“还说让他来听我弹琴呢。”

上官姚忙道:“有我呢,我听着呢,容儿每回弹琴我都听着呢。”

他拥着怀容,亲亲热热的说话,怀容兴致不高,敷衍地应声。

上官姚还在说着什么,怀容被他闹烦了,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上官姚摸了摸脸,抓住怀容的手放在胸口揉了揉,“手抽疼了没有?”

怀容挑眉,“不问我为什么打你?”

上官姚道:“容儿想打就打,不尽兴就再来,这次换右脸行不行?”

怀容盯着上官姚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里夹杂着点恨意,“郎君,你可真是没脸没皮,端得下贱。”

上官姚笑着说,“我贪图你,可不就是我下贱。”

怀容甩袖走了。

裴再围观这一出,脸上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只问:“你真的喜欢他吗?”

“当然,十足真心。”上官姚一口气能说出怀容的十来个优点,“他长得好,琴弹得好,性格爽利,力气还大。”

上官姚摸了摸脸颊,道:“从头到脚没一点不好!”

裴再道:“那你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愿意哄着他呀,”上官姚道:“他也愿意被我哄,我俩之间就这么点事。”

裴再定定看了眼上官姚,觉得从他身上学不到什么了。

语言对于裴再来说,经常是一种手段,他们都很熟练的用谎言来获得一些东西,所以誓言总不可信。

裴再放下了茶,周身的气息忽然变了,“你刚才说,钱这东西,有命挣,没命花,这话说的不错,不是什么钱都能沾手的。”

上官姚看着他,慢慢变了神色。

怀容找了小段喝酒,裴再进宫没见到小段,问过宫人才知道怎么回事。

他在宫里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小段回来,只好先出了宫。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一进院门裴再就看见门口台阶下坐着一个人,双手揽着膝盖,脑袋埋在胳膊里。

小段坐在台阶上,都已经睡着了。

一件带着枳实香的斗篷兜头将小段整个盖住,裴再将小段抱起来,声音从斗篷外闷闷地传到小段耳朵里,“风寒刚好,你又坐在外面发呆。”

小段两只手乱抓,终于把斗篷拔下来,脑袋露出来,大口大口呼吸。

“憋死我了。”小段说。

裴再把他放到了床上,小段还裹着斗篷。

屋里比外面暖和,小段迟钝的坐了一会儿,把身上的斗篷扔在地上。

“你喝醉了。”裴再递给小段一杯热水。

小段接过热水,愣了一会儿,摇头,肯定地说,“没有。”

裴再不再问他了,他打了热水,将小段的外袍脱下来,给小段洗了脸洗了脚。

发冠拆掉,头发散着,裴再指腹划过发丝的动作很轻柔很舒服,小段不自觉抬头,蹭了蹭裴再的手心。

“怎么能跟怀容喝这么多酒呢?”裴再道:“你很喜欢他吗?对他这么放心。”

小段眯着眼睛,“你什么身份跟我讲这些话。”

如果他说是臣子,那小段陛下就要让他闭嘴,如果他说老师,那逆徒小段决定叛出师门。

裴再说:“从我自己,我见不得你跟别人太亲近。”

小段乐了,“真的假的,你这不就是承认了,你心里有我。”

“是,”裴再道:“我道貌岸然,说的话冠冕堂皇,其实都是我的私心。我怕我会拖累你,又不肯接受你全然忘记我,所以进退失据,首鼠两端。没有比我更卑劣的人了,因为我到现在才肯承认,我的私心都是你。”

小段转过头看裴再,“那你怎么还没死啊。”

他俯下身,耳朵贴在裴再胸口,“你的心跳的好快,你是不是快死了。”

“说一句爱你就要死吗?”

小段点头,“是的呢。”

叫裴再说一句爱,当然比叫他去死还难了。

裴再扳过小段的脸,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我爱你。”

小段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在床上直起身,指着裴再说,“哪来的妖精,快从裴再身上下来!”

裴再舔了舔流血的嘴角,看着小段,“你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想装傻?”

小段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不傻,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赢了裴再你知不知道。裴再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裴再问。

小段说:“裴再是个王八蛋。”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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