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7章

那白衣人浑身是伤,血痕累累,他勉强睁开双眼,眼眸竟是深金,他往裴牧云方向微微抬手,还未伸出,就仿佛耗尽了最后气力,从半空往下坠落。

“师兄!”

裴牧云登时肝胆欲裂,飞身追上坠落之人,拥入怀中的瞬间,他的深青道袍就被师兄身上伤口涌出的血染透。

“你。们。”

咬牙说出两个字,裴牧云看向在场儒修,修为再次倾泄而出,这次不是平平推出,而是对着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刚飞回半空的儒修们压下,就如同从空中降下一只无形之手。

只一眨眼,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坠地声,所有儒修都被裴牧云的修为压落在地,动弹不得,修为低些的甚至被压跪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这百余位都是儒门高修,最低也是结丹初期,却没有一人能从裴牧云的修为压制下挣脱,连元婴前期的儒门之主都是如此。

天疏阁主一剑未出就制服众修,他的元婴修为竟比主上还强,恐怕已是元婴后期,在场儒修反应过来,心底皆是暗惊。

也是此时,星归道长的灵云遥遥飞到,眼睁睁看着重伤白龙变成了重伤大徒弟,一口血涌上喉头,哪还有半分激动,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他反手拔剑出鞘,飞到两个徒弟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抖着声怒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水镜投映

不周山下,晨风瑟瑟。

星归道长一声悲慨质问,惊动山野,却无人回答。

星归道长怒极,剑尖直指昔日挚友,对儒门之主厉喝:“姬肃卿!你哑巴了!”

儒门之主被裴牧云的修为压得动弹不得,勉强站着,被星归道长厉喝,这位向来鹰目狼顾的枭雄竟闭目一叹。依然是什么都不说。

“请玄真掌门息怒,”秦无霜出声道,“臣等昨夜乍闻安排,也深觉对春风剑侠不住,可听了主上袒露的苦心筹谋后,便知主上此番大计是为天下、”

星归道长呸地吐出一口血,秦无霜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刚才离贰法士被情急的星归道长落在身后,本也焦急,但一眼扫过局势,就知阁主无需战力协助。他掠到外围,四面八方都站着遵守法令没有上前的西域柱州法士,他们各个带着水镜卷轴,离贰法士心念电转,有了主意。

“立即将九座天疏阁中,那面正显示眼前情景的青铜生水道符框从墙上拆下!带上千里顺风楼楼顶,将水镜投映于九城上空!要快!”“是!”

察觉到法士们的义愤之气,离贰法士冷声劝解:“我知各位担忧阁主,但眼下,遵令履责,避免阁主遭儒门暗算,就是此刻对阁主最大的帮助。”

毕竟都是天疏阁法士,法士们当即明白了其中关窍,纷纷静心应是,事办得更为利落,不一会就将法令执行下去,各州法士根据目前情况找到的线索、推论也汇为报笺,交到离贰法士手中。

“离贰法士,投映已成。”

闻言,离贰法士分秒必争地踏云飞上,立于正全力运转修为为师兄疗伤的阁主身后,本是护卫之意。

但此时,星归道长又是一声厉喝:“姬肃卿!”

众儒修依然沉默,星归道长已是悲慨过度,这样下去,只怕伤神。离贰法士再扫一眼手中报笺,果断拿出了天疏阁该有的执法态度。

他向前飞去,越过星归道长,悬停于儒门和阁主师徒之间,立刻吸引了众人目光。

儒门众修看清天疏阁法士的面具和法袍,不少都面色难看起来。

离贰法士并不在意,以修为传音,冷声讲述:“今日卯时,西域柱州法士,惊觉有白龙现身不周山,被儒门百余高修困于法阵之内围攻。此关系天下苍生之要事,我天疏阁遵天道法网,前来执法。

我阁数位法士赶到,亲眼见证儒门高修围攻白龙,白龙不曾还击。但于挣扎时,打破儒门法阵,龙尾击中天柱,引天柱缺口碎裂。我阁阁主赶到,制止儒门攻击。随后,重伤白龙忽化人形,竟是春风剑侠。阁主见师兄重伤浴血,将儒门众修以修为压制落地。这便是目前状况。以上简述,若有不实之处,请诸位指出。”

少数儒修觉得这法士根本是偏心天疏阁主,很想与之辩驳,但见主上摆出不屑自辩的傲态,他们便也一言不发,要那法士自取其辱。

意料之中的沉默,离贰法士却丝毫不觉尴尬,继续道:“那么,便无不实之处。依据以上实情,经我阁法士查证得出一些推论:

其一,经我阁中州法士查证,儒门在此布下的是上古锁龙大阵,布置此阵,需要众多珍稀材料,足以推论,无论儒门今日图谋为何,必定已是蓄谋已久。

其二,经我阁江南法士查证,儒门古籍记载,龙若不在海生,孵育于陆上,那出生时便为龙婴,岁满三百方可化龙。春风剑侠还差半岁。但他是儒门之主与玄真掌门在灭门营帐中发现的遗孤,玄真掌门是将捡到遗孤的腊月十二作为春风剑侠生辰,但春风剑侠当时应该已是半岁。

其三,玄真观师徒三人,包括春风剑侠自身,都不知其为白龙。

其四,经本人离贰法士监查,昨日,儒门高修秦无霜在荆楚天疏阁外接走春风剑侠,她原话是:主上正在儒门等候。

据以上推论可知,儒门之主早已备好上古锁龙大阵的材料,儒门之主早知世上有龙,而且,儒门之主早知那条龙就是春风剑侠!请问儒门之主,我阁推论,可有谬误之处?”

离贰法士这番话,除了早已知情的在场儒修,在玄真师徒和众法士听来,只是将心中怀疑条理清晰地推断了出来。

然而,九座天疏阁所在的九座城中,因对天空中忽然出现的巨幕投映感到好奇、渐渐聚集而来的百姓与修士们,他们仰头看着巨幕中浑身是血的春风剑侠,再听着这番话,都对揭露出来的儒门大为吃惊,儒门,竟是这样的么?

面对离贰法士的问话,儒门之主终于开口,竟威严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眼前要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补上白龙打裂的天柱!”

“你!颠倒是非,贼喊捉贼!”星归道长忍无可忍,“牧云,把修为撤了!”

星归道长话音刚落,裴牧云动都没动,众儒修忽觉身上一轻,已经能够动作。这时他们才发觉,天疏阁主瞬间压制所有儒修,竟连道印都不必结?

星归道长紧握着剑,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打!”

儒门之主却道:“我不跟你打。”

此时,孔雀佛子匆匆赶到,他见着裴牧云怀中重伤的解春风,目露悲戚。

星归道长看看两位曾经的生平至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突兀地笑起来,越笑越烈,不是他平日乐呵呵的笑容,而是惨得痛彻心扉:“哈哈哈哈姬肃卿、释迦陵,你们哈哈哈哈,姬肃卿,我问你,龙胎从何来?”

见他如此,孔雀佛子眸中悲色更甚,却修了闭口禅无法言语。

儒门之主终于松口:“西北掘出的仙人墓中,有一灵石龙胎。”

星归道长:“春风不是将门遗孤。”

儒门之主:“不是。”

星归道长:“你知道春风的生辰。”

儒门之主:“七月初二。”

七月初二,就是今日。

所谓的将门遗孤,不过是生性多疑的儒门之主的一场算计,星归道长他信得过,又不了解详情,且实力高强,能让龙婴平安长大,正是上佳之选。

这场算计的最终目的,就是在今日,牺牲这条龙去补天柱。

问到这里,星归道长脸上已是再无笑容,一字一句,越说越怒:“龙乃巨兽,灵石龙胎非凡兽能孵化。你又多疑,自然不会让等闲灵兽来孵化。放眼九州,只有一地四季如春,只有一禽巨如神兽!那地是云之南,那禽是佛孔雀!你们两个好啊!我望星归何德何能,生平仅两位至交,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合起来算计我,算计我徒弟!”

孔雀佛子有口难言,只得悲望星归道长。

却被星归道长怒骂:“你说话!你们计谋不是成了么!你修什么闭口禅!你修的是什么禅!”

儒门之主似是还想辩解,竟道:“你一直想养龙。”

这话让星归道长想到大徒弟浑身是血的重伤惨景,登时把星归道长气得发抖:“那我还得谢谢你?!我家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你接了去,我再见他,他浑身是伤!浑身是血!!姬肃卿!你、你!”

话没说完,星归道长心绞悲咽,已是说不出话。

九座天疏阁外的水镜投映下,百姓们听到此处,即使不太明白前情,但听白眉老道的悲声怒喝,就是个心疼儿孙受伤的父辈,皆能感同身受,不少百姓听得都落了泪。

而修士们比起百姓更多一份心惊,他们都知道儒门之主是个枭雄,却没想到他为补天柱大计稳妥,竟将好友玄真掌门算计至此,甚至连孔雀佛子都掺合其中。越想越觉得这个布了三百年的局太不简单。

儒门之主闭目,再睁眼,已恢复枭雄之姿。

他取出一柄剑。这柄剑比寻常灵剑要大,剑身也略宽,呈深青色,剑柄深刻金色云龙纹,剑穗纯白,极具大气之美。

儒门之主将剑举起,威严道:“此乃玄真心剑!解春风不止是白龙,还已是半步剑仙!他已将天柱缺口打裂,今日,天柱必断无疑。九洲四海,就只有他解春风这一条白龙能补天柱,他不补,老夫问诸位,灵气一旦枯竭,这天下怎么办?万民怎、””

离贰法士离得近,只见阁主连眼都不抬,五指成爪,在空中一抓,儒门之主手中的剑瞬息间就已到他手中,儒门之主被剑忽然飞走的冲力带得向前扑去,倒是反应快,踉跄了几步就站稳了。

裴牧云将剑收入怀中,依然专心给师兄疗伤,只道:“你不配拿我师兄的剑。”

第13章 重披法网

据说,玄真派剑修的剑意到达一定境界,就能将亲手打造出的灵剑炼化成心剑。炼出心剑,就修成了半步剑仙。心剑与剑主神魂相契,随意而动。更据说,玄真派的半步剑仙,一念剑气万千,一人即成剑阵。

在场修士都好奇地望向天疏阁主夺回的那柄剑。

裴牧云怀中解春风的剑,竟散发着柔和的莹白灵光,与剑主解春风的修为灵力一致。难怪春风剑侠近年一直用绑布将剑缠得密不透风,说是师父不许他轻易出剑。

反观儒门之主,他被剑忽然飞走的冲力带得往前扑,踉跄几步才站稳。

再听裴牧云说他不配,儒门之主竟面无恼色,只紧抓着白龙打裂天柱来质问:“天疏阁主,这是一定要包庇打裂天柱的白龙了?”

天疏阁法士,无论身在此处的还是守在水镜旁的,听到对阁主这句扣锅谬问,即使被法网限制七情,都忍不住现出怒容。

裴牧云并不看他,仍专心将修为灵力灌给师兄,声色如冰刀雪刃般回复道:“儒门之主往年偶尔来我玄真观,皆是来去匆匆。原以为是百忙中还抽空前来访友,今日才明白,你是欺瞒我师父,假托遗孤,实则饲养白龙为补天柱的活牲。既是上门考察活牲,自然不会多留。”

“故而,你只知解春风是白龙,却对解春风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裴牧云见师兄眼角有干涸血迹,也许是小白龙被锁在要命阵法中肆意攻击时惊慌含泪,于是用指腹轻轻拭拂,继续道:“其实,若你对师兄实情相告,师兄这人,必会瞒着我和师父,自愿牺牲神魂去补天柱。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一半。九洲四海,确实只有一个解春风。

“却不因为他是白龙,只因为他是解春风。”

他声色再寒三分:“若是那样,恐怕我与师父此刻,只能空对不周山悲悼。可你偏偏视解春风为饲养活牲,不给他半分选择,将他巧言骗去儒门,以锁龙大战杀他。如今我师兄重伤昏迷,儒门之主要我和师父眼睁睁看儒门杀了他补天柱,要我师兄死得不明不白,我办不到。

“今日,就算你们儒门自食其果,天柱真断了,也休想杀我师兄去补!”

星归道长方才急怒攻心,伤情太过,此刻听了小徒弟这番话有理有据,才觉浊气一舒,想到两个徒弟都是好孩子,实是不必为狼心狗肺伤神,振作出半分精神,大喝一声说得好。

九座天疏阁外的水镜投映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以及不断从各地赶来的各派修士。

百姓们听了这番话,才明白天幕上那位抱着血淋淋修士的好看小哥竟就是天疏阁主。天疏阁法士都是维护百姓的好人,天疏阁主更是百姓心中的清官神仙,没想到天疏阁主还被儒门欺负成这样,一时都对儒门万分不满。

听到天疏阁主这番话的修士们却是五味杂陈,平头百姓生活尚且不依赖灵气,修士们却要需要灵气才能修炼,他们也觉得儒门欺人太甚,竟把玄真师徒三人逼到这个地步,可假如今日天柱真断了,那……

裴牧云这番话掷地有声,儒门之主一时没有答复,却有一位儒门高修飞上半空,看样子是想要代主上与裴牧云辩驳。

看清飞身而出的那名同僚,秦无霜不禁皱眉。这位迟远道,是儒门高层中唯一一个顽固腐朽派,他看天疏阁不顺眼已久,尤其不忿裴牧云是天道法网选中之人这种说法。此时他跳出去,只怕说不出什么有理之言,反而授人以柄。但她两眼往远处那些法士身旁的奇异卷轴上一扫,沉眸垂首,只作不知。

迟远道飞上半空,竟是如在朝堂交锋一般,先掸了掸身上的十贤袍,直起身一声冷笑,才阴阳怪气地开始:“素闻天疏阁主眼高于顶、吝啬言辞!今日才知传闻谬误。阁主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还动之以情,轻轻松松便将白龙打裂天柱的过错算在我儒门头上。将满腹私心说得如此堂皇,我看天疏阁主分明是巧舌如簧!为私情罔顾天下苍生,如此行事,可见立身不正!区区小修,才活两百余岁,恐怕圣人之言都没读明白,有何资格监察天下!自称是辞位退隐,说不定,是被天道法网厌弃!”

星归道长与在场法士听他如此混淆黑白地编排裴牧云,惧是一怒,将要反驳,却听裴牧云冷淡反问:“我是私情,你们围杀我师兄,却是一心为公?”

迟远道大言不惭道:“主上此计,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我们在场儒修,怎会不知白龙无辜,可为了全天下的修士百姓,也只能牺牲白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若有报应劫数,我儒门也甘为百姓承担。倒是你们玄真一派,两个元婴修士,一个半步剑仙,就算灵气枯竭,也能逍遥千年,怪不得都站在岸上观船翻!你说主上不给白龙选择,你又何尝给天下修士百姓选择?不顾天下修士百姓之苦,反指责我儒门苦心,什么玄真掌门,什么天疏阁主,虚伪至极!真该让天道法网来看看,阻拦为民大计,该被雷劈!”

乖徒弟被此人如此恶意揣度,星归道长气急道:“你这酸儒!”

裴牧云却寒声应道:“好。”

好什么?什么好?众修迷惑不解,裴牧云却不急不缓地上前,将师兄小心往师父怀里放:“师父,照顾师兄。”

突然被乖徒弟塞了个大徒弟,白眉老道赶紧抱住,见怀里的大徒弟白衣染血,伤口治愈了一些还剩许多,又是悲从中来,心如刀绞。

抬头却见乖徒弟已飞入九霄之上,忽觉不妙,大喊:“牧云!”

裴牧云哪还听得见,他悬停于九霄云间,负手闭目一叹,却不迟疑,另一手双指并起,向天一划,一道玄真剑气就破空而去,斩向碧空。

若那儒修只往他身上泼脏水,裴牧云并不介意,但那儒修满肚子脏水还泼了他师父师兄,那自然是不成的。

那儒修说儒门此计是为天下百姓,那他就看看,这些儒修是不是真的苦心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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