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第43章

独自身承天道的后果,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否则先前解春风也不会要师弟变猫,但既然师弟非要假装无事,解春风也就只作不知,温柔应了声:“哎。”

裴牧云无意识地靠近解春风半步,再抬头望着法网。

目前在任的全体天疏阁法士,都通过了法网认可。

不仅如此,九州各地都有许多百姓与各类修鬼精怪的加入,这些新阁员,有一些是先前就被天疏阁救回阁中的,有一些则是完全的新人。连地府填写过申请入阁书的各级鬼差,都悉数在内。

这些新阁员通过法网传达而来的强烈认同与期盼,裴牧云越发意识到肩上的重担。

此番纳新,天疏阁的法士与阁员加起来已达到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而离贰法士之前汇报说失踪的那四名法士,有两位在今夜主动感应了法网,他们都得到了法网认可,重新加入天疏阁,成为了阁员。

裴牧云特地通过法网一探,发现这两位都不是一般人。

一位是个儒修,三年前路过一个镇子,跟当地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聊得投机,两人都有同样的纂书大愿,竟就留在当地,一边纂书,一边教书育人。

另一位是个道修,去年经过某地目睹官府欺负小族,冲冠一怒,竟就地加入山寨,帮助小族反抗官府,为避免将天疏阁牵扯其中,就主动断了和阁内的联系。那小族山寨被官府请来的助手困于结界,至今未能突围。当地偏远又无人求援,是以天疏阁还不知消息。

裴牧云凭空凝出一张白纸,以灵力简单写下那名道修的遭遇,然后扬手一抛,那白纸就化为一只青鸟,一展翅就化为流光飞入天际,向当地所属城池的天疏阁飞去。

半步剑仙的青鸟传书术又快又准,不出一刻,当地所属城池的天疏阁就能收到消息,定会尽快派出救援。

但那位道修带领山寨族民已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苦熬了一年,裴牧云想了想,单手成诀,一道剑气破空而去。

解春风见他主动用剑气,自然要问问是什么事,听完裴牧云诉说,解春风对那道修赞赏不已,要不是杀鸡焉用牛刀,裴牧云随手一道剑气就足以破解结界,他恨不得也出一道剑气相助。

尽管纳新固故形势大好,还是有两位法士不知所踪。

裴牧云通过法网寻遍九州,竟都找不到。

他将名册上这两位法士的记录回想一遍,他们一个是江南天疏阁法士一个是南海天疏阁法士,除此都在东南沿海活动之外,再无任何相同点,不禁皱眉。

将此事暂放心中,裴牧云凝神建立各城天疏阁与法网的通感,确保紧急事态下,所有天疏阁都可以直接向九大天疏阁或自己求援。

已过丑时,陆陆续续不断还有新人加入,裴牧云与解春风望着漫天星火,通过水镜与猴叔聊着天,不知不觉,快到黎明。

这时,一朵快云从天边而来。

*

明樑帝气得要吐血。

他没想到天竺僧是些纸糊的老虎,在半步剑仙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被人废了修为丢在宫门外!让他的脸丢遍了整个京城!

明樑帝恨得要命,把这些欺君外贼火速押进了大牢,要不是明妃的苦苦哀求,当时就要下令砍了他们脑袋。

奈何爱妃心善,明樑帝明面上还是要哄一哄,他私下派了心腹太监立刻去抄这些欺君外贼的家,所得财宝田庄全部收入私库,根据心腹太监传回的消息,他这次能大赚一笔,不枉他放纵这些天竺僧横行霸道这么多年。

有实打实的巨利,明樑帝的火也就稍稍消去,不愿明妃再哭闹打扰他品花的雅性,干脆暗地把这些修为被废的外贼转移到黄门令管理的宫内私狱,交给游吏太监练手,看看能不能再挤出一些油水。

黄门令是明樑帝的爷爷,启□□开国皇帝[武帝]设立,当时只是一个管理宫中太监、安排他们值夜打扫等琐事安排的机构。但到了明樑帝手里,黄门令就摇身一变,成了个特务机构。

其中明樑帝特设的游吏太监,整日乔装在京城四处游走,捕风捉影,他们有权直接捉人进私狱,还有各种残酷的刑讯手腕,满手血债。

将失去修为的天竺僧交给游吏太监,可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然而,正当明樑帝留恋明妃宫中消火时,天疏阁外新挂水镜卷轴的文字记录,已十万火急地传到宫中,被打扰的明樑帝本是大怒,看完记录,勃然变色,这一下真正是气到怒火攻心!

“反贼——!”明樑帝如疯狗一般咆哮,“朕要他死!要他死!!!”

不到三刻,朝中官员在太监的要命催促下狂奔入宫,齐齐跪在了面色阴暗的明樑帝身前。

长公主本有御赐侧位,此时也不敢坐,面向明樑帝跪着。

明樑帝讥诮地环视殿内,抖抖手里的一摞纸,狠狠甩出去,白纸飘了一地,他才阴恻恻地开口:“你们跪着做什么?!跪着有什么用?!反贼都动到朕头上来了,各大城池都公然挂着这些造反妖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还醉生梦死地过着你们的舒服日子!”

满朝文武磕头不绝:“臣等罪该万死。”

明樑帝只是冷笑:“你们不是躲懒,大言不惭说命令儒门对付反贼就万事大吉吗?嗯?儒门死哪去了?那个号称爱民将军的贱人,可跟天疏阁主在一条船上!你们都别客气,都跟朕说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办法除了这罪该万死的反贼和天疏阁!你们要是没用到一点用都没有,也别想着能痛痛快快一了百了,想想你们的九族、十族!”

面对明樑帝毫不掩饰的威胁,满朝文武吓白了脸,奈何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全都不敢轻易开口,直到明樑帝快要失去耐性,才有官员胸有成竹道:“圣上,长公主手握良将,不如就由长公主主持,派精锐刺杀天疏阁主!”

闻言,长公主气得眼前发黑,却只能木着脸装毫无反应。

明樑帝闻言却是一喜。

明樑帝对长公主忌惮已久,要不是朝中实在没什么正经人才,不得不用长公主治理政务,他早就把这个有威胁的女儿给废了,然而,正是因为必须倚仗长公主,明樑帝更不放心,三不五时就要借故发作一番,狠狠敲打敲打。

比如去年年底,明樑帝亲信的官员和长公主手下官员同时报了雪灾,明樑帝给前者调粮调炭,后者不仅不给援助,还想趁机按个罪名宰了地方官,长公主为了求情,一直跪在明妃宫外,等她跪到昏迷,明樑帝才网开一面。

但这种事情越多,明樑帝心里就越恨。

这个官员的计策,精准摸中了明樑帝心意,派长公主手下去刺杀天疏阁主,就等于让明樑帝稳坐宫中看狗咬狗的好戏,哪边死,都是明樑帝赢。

明樑帝看向那名官员,见他胸有成竹,显然是不怕得罪长公主,心中更是满意,难得表露出一分赞许:“从今日起,爱卿就是尚书令,总领政务!”

朝中文武闻言皆惊。

这官员名叫魏慈庵,乃贵戚子弟,官职侍中,也就是个伺候明樑帝的近臣,学识并不如何,却十分的会揣摩上意,颇受明樑帝喜爱。一个区区侍中,就因为摸准了明樑帝心思,竟直升尚书令总领政务,这种荒唐事,百官如何能够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明樑帝还在气头上,刚才威胁要诛他们十族,他们此时出言劝诫,怕不是嫌自己和爹娘老婆孩子学生命太长?

若是平时,百官还能指望长公主出来劝诫,可魏慈庵这阴损回答,就是把长公主拖下了水,长公主都不敢说话,他们百官哪敢当出头鸟?

魏慈庵立马就出列磕头:“圣恩浩荡!臣遵旨,臣必定竭尽全力,为圣上分忧!”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怒不敢言,不过,他们心里都打着算盘,明樑帝喜怒无常,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惯来是翻脸不认人,越是捧上天的越要踩下地,魏慈庵这小子连个钻子都没有就敢揽瓷器活,那他们就等着看这小子最后怎么死。

明樑帝对魏慈庵鼓励了几句,才看向跪在阶侧的长公主,阴声问:“魏大人这条奏议,我儿如何看?”

这话,长公主不能不接,只能试图说理道:“父王,连西天佛修高人都铩羽而归,儿臣手下零星低修将领,如何能刺杀半步剑仙?”

“身为儿女,不愿为父分忧,身为臣子,不愿为君分忧,”明樑帝阴恻恻地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忠不孝的东西,你倒还有脸问朕?!”

长公主脸上血色尽失,心知明樑帝这次是铁了心要送自己手下去死,只能咬牙一拜:“儿臣有罪,儿臣接旨!”

把女儿逼到这份上,明樑帝尤嫌不足,意味深长道:“你手下那个朵颜将军,朕听说,是个极能干的。”

长公主骤然变色,白着脸磕头求道:“父王,朵颜将军已被贬去黑吉辽州,戍边冻土,边防要务重责在身,不可擅离。”

明樑帝却拊掌大笑:“巾帼将军,守卫边疆,如此能干,刺杀反贼定然不在话下!既有这般适宜人选,父王就稳坐宫中,静候我儿佳音!”

长公主心灰意冷,趴在地上,一时竟起不来身。

明樑帝面色一沉:“怎么,我儿是要抗旨?”

“儿臣,”依然伏地的长公主闭上眼,“接旨。”

一箭双雕,女儿手下最得力的将军马上就要死在天疏阁手里,明樑帝心下大爽,扫视群臣,又拿捏着问道:“魏爱卿与长公主都为朕分了忧了,你们呢?”

得了魏慈庵的灵感,此时有官员赶忙献计道:“圣上,那反贼妖言惑众,还在各大城池张贴,才骗得许多民望,各级地方官员理应为圣上分忧,将圣上的妙语圣训传播各地!而且,各级地方官员该派人深入民间,揭露那反贼蛊惑民心的真面目,将反贼与天疏阁的丑恶嘴脸,全都给愚民百姓们说个清楚明白,届时,不必圣上动手,愚民自会将那反贼弃之敝履!”

这话说白了,就是让各地官员都派人四处抹黑裴牧云和天疏阁。

“好!”明樑帝满意点头,“立刻传旨下去,就这么办!还有,再写封信去儒门,让他们立刻想办法除掉天疏阁!他们要是不动手不献策,往后,凡是儒门的儒修,都别想入朝!”

禁止儒门的儒修入朝为官,这和强令长公主派朵颜将军去送死一样,也是精准拿住了儒门命门,百官许久没见明樑帝如此发威,越想越心惊肉跳,赶紧跪下来山呼万岁:“圣上英明神武,臣等有愧天恩!”

明樑帝冷笑一声,站起来一甩袖,回后宫去了。

百官纷纷退朝,无人敢与长公主搭话。

长公主李绮罗苍白着脸离了宫,打马回到东宫,她精于骑射,下马向来不爱人扶,可今日若不是有侍人殷勤扶着,失魂中险些踏了个空。

东宫本是太子居所,太子与长公主这对双生兄妹感情甚笃,兄妹俩十三岁时,皇后身故,明樑帝立刻就把太子支出去独住东宫,太子请求让妹妹与自己同住,兄妹亦是男女大防,这个请求无论如何都于礼不合,明樑帝却正好眼不见为净,一口答应。

兄妹俩在东宫相伴长大,都颇具贤名,太子亡故后,长公主成了百官眼中的储君人选,明樑帝不愿她继续在东宫住着,却更不愿百官提无储之事,干脆使出一个拖字诀,不给长公主议亲,也不提让长公主搬出东宫,表面上看是没有排除长公主继位的可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明樑帝就是拿长公主做挡箭牌,一心等待立幼子为储的时机。

“殿下小心!”

侍人们都凑上来,李绮罗摇摇头推开他们,快步走入[琉璃楼]中。

楼中等待着她的,正是朵颜将军。

见长公主回来,还不等人走近,朵颜将军就单膝跪地,娇俏点头一礼,笑道:“殿下。”

朵颜将军是收到长公主的信匆匆避过明樑帝耳目赶来的,信中,长公主谈论着天疏阁的四条原则,难得言辞兴奋,因此她也没多想,但等长公主走近,看清面色,朵颜将军立刻面色一凛,匆匆起身相迎,快语关切:“殿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却见长公主失魂落魄,语带哽咽道:“茉尔根,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第57章 高山遇流水

能在明樑帝打压下走到今日,长公主李绮罗岂是等闲之辈,她本性温善,却是铁骨铮铮,何时在人前露出过这般脆弱模样,更何况,如今起事在即,长公主竟灰心到想走,明樑帝今日到底闹了什么幺蛾子?

毕竟明樑帝阴毒奸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朵颜将军眉头紧皱,料定事情定不简单。

但朵颜将军既是女子将领又是长公主党,能走到今日,同样也非泛泛之辈。

朵颜将军本名茉尔根,拥有萌骨族的神箭手天赋,父母亡故后就在草原上过着独自打猎游牧的日子。机缘巧合被姒晴将军收为徒弟,姒晴不仅教她练武,更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还有秦无霜这个师叔时不时点拨凫浮宦海的权术心经,是实打实的名师高徒。

她战场上颇有乃师之风,官场表现却全然是和秦无霜一个模子,而且,她虽背靠儒门,早期利用儒门招牌给自己免了许多麻烦,却始终不曾拜入儒门,只认师父姒晴一个,根本不听儒门命令。

儒门本想把茉尔根打造成姒晴之后的第二个招牌,却屡屡碰壁,想教训教训吧,又不敢直接下手得罪自己人姒晴将军,只能暗地从凡间朝廷下手,仔细一想又不能下狠手,破坏凡间朝廷制衡不符合儒门利益,可不下狠手,长公主一系本就是明樑帝眼中钉,有明樑帝层出不穷的操作,他们想加把火都找不到位置,算来算去,最终竟拿她无可奈何。

这样一个狡猾狠人,对长公主李绮罗却是忠心不二,许多朝臣都以为茉尔根赌的是从龙之功,但长公主心知,她二人实是志同道合,虽为君臣,更是知己。长公主早提议彼此直呼其名,只是茉尔根不愿被人抓住把柄,才依旧以殿下呼之。

此刻密室之中,见长公主如此失魂落魄,茉尔根追问:“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绮罗回过神来,镇定片刻,整理思绪,将明樑帝借刀杀人的刺杀命令道出。

听完,茉尔根陷入了沉默。数千年朝廷更迭,不论翻开中原哪家哪派的经典子集,字里行间女子从不被正视为人,没有公主能坐稳王位。长公主李绮罗却是想脚踏实地地摸索出一条不算妄想的路,在主政后实实在在一步步提高民生,再辅以开明民思民风,双管齐下。

茉尔根知道,长公主与那些柔弱无用的中原女子不同,是个值得效忠的明君。这个共同的目标能否成功,她们并不清楚,而得到答案的前提是李绮罗必须活着,必须登上皇位。

千年礼教是比天下山脉都沉重庞大的崇阿峻岭,哪怕有灵力修真,大臣们仍不倾向支持长公主继位,若不是太子亡故,明妃又毕竟是个天竺外人,长公主获得的支持恐怕还要更少,而近年,随着明樑帝对国丈势力的清算铲除,世家大族全都噤若寒蝉。

到此刻,除了茉尔根的东北驻军,长公主的支持者几乎全是地方官员,他们对朝堂金殿影响甚小,一旦与明樑帝势力形成冲突,还需要长公主竭力救援。这还是建立在长公主依然是长公主的基础上,若长公主遭贬,明樑帝打压这些人不需费吹灰之力。

明樑帝今日这个命令,完全拿捏住了长公主的命门。长公主筹谋多年,即使原计划起事在即,胜算其实不大,而且调动粮草人马并非朝夕之事,她们不可能今夜就地出兵造反。拖延也不行,不出两日,明樑帝就能直接用抗旨为借口贬了她。

即使长公主听命,真的派茉尔根去刺杀天疏阁主,断臂求生,但只要茉尔根一动作,不论成败,明樑帝立刻就有借口派他的人去接手东北驻军。

更狠的是,即使师父姒晴可能已加入天疏阁,茉尔根或许可以请天疏阁主配合作假,保住性命,待来日反杀,但仅仅是刺杀天疏阁主这件事本身,就足以给长公主和茉尔根的名声造成毁灭打击。

百姓们对裴牧云和天疏阁主的信任和尊敬,不是近日这些逆天之论凭空铸成的,而是多年积累的结果,可以说,任何刺杀天疏阁主的人都必将成为百姓公敌。而明樑帝就是算准了这一点,绝对会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长公主的民望原本比明樑帝好不知道多少倍,如此一来,怕是要毁于一旦。

长公主保住名声的唯一一条路,是即刻与茉尔根决裂,找借口做出绝不容忍的姿态,然后再想办法指派将领接手东北驻地。这样,日后茉尔根刺杀天疏阁主的消息传出,百姓们的怒火才不容易烧到长公主身上,公主党损失才可能尽量降到最低。

茉尔根咬牙,她可以去杀天疏阁主,为此背负万人唾骂,她本就不认为天疏阁真有吹得那么好,只要保住李绮罗,女帝登基之日,就是她平反之时。她们的梦想,绝不能因一个天疏阁主而功亏一篑,可无论哪条路,东北驻军都难以保全,除非……

李绮罗此刻已镇静下来,决断道:“茉尔根,我已被权力裹挟,做了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如此下去,何时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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