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震愣,众法士更是震惊,虽然语调是不变的平静,但他们都听出阁主这话用了修为,是半步剑仙的许诺!这可是言出法随、不得反悔的!
他们欲劝难言,阁主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个选择,在场法士依照天疏阁规则将你押解,关入东莱城天疏阁的监禁之地,你会失去自由,但会有佛修法士教你修习佛法、自净魔气。
“我提醒你,修习自净魔气的佛法必须出家,不可再行嫁娶,而且你身带魔气,修佛会非常痛苦,而且难度极大。这条路的唯一好处是你能将体内魔气逐渐净化为修为。
“等你将魔气自净,可以选择搭档法士外出,用你的修为去帮助他人,通过行善积累来弥补血债,但必须遵守天疏阁规则并接受法士监督。若你选择这条路,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努力,佛家正法不讲改命,他人是不能代还因果的。”
将两个选择解释明白,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就不再开口,耐心等待翠珠做出选择。
五位法士也都没有出声打扰,有人悄悄掏出纸笔记录阁主说的话,有人后悔没拿水镜卷轴出来记录,乾十二按捺心绪,默默凝望陷入思索的翠珠,她好奇翠珠会选择哪一条路,同时忍不住去想深中魔气的翠珠此时做出的选择究竟算不算她自己的选择?
海风送来几只凤头燕鸥的鸣叫。
翠珠猛地抬头,在海天之间,看到熟悉的海鸟身影。
她喜欢凤头燕鸥,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种白鸟有可爱的黑脑袋和黄嘴,或许是因为凤头燕鸥不怎么怕人,小时候,她最喜欢在海滩上追着它们奔跑。后来,母亲不许她没个女孩样地乱跑,凤头燕鸥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变得越来越稀少,很难见到。
此时回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海滩上奔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凤头燕鸥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追逐着它们,追逐着凤头燕鸥在海面上振翅飞翔。
“我选择第二条路。”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点头:“好。”
乾十二一时激动,闭了闭眼,镇定心绪,就上前以灵力控住翠珠,对阁主利落道:“后续交给我们,还有其他地方需要阁主,阁主放心前去。”
“诸位辛苦。”
话音刚落,只见华光一闪,阁主化身已变回那道深青剑影,破空而去。
目送剑影离开,乾十二低头将天疏阁的特制束具戴上翠珠手腕,翠珠顿觉清明了一些,忍不住流泪问:“法士姐姐,我害你受伤,你怪不怪我?”
乾十二和缓了声音安慰:“不怪你。你放心。”
翠珠又问:“那法士姐姐,我要被关起来了,你会来看我么?”
“会,”乾十二耐心道,“我会去看你,等你自净了魔气,我还会带你出去帮助别人,好不好?”
翠珠闻言大哭,此时乾十二带着翠珠乘云而起,就像前日被救时一样,翠珠越发哭得不能自已。
可是此时,她忽然嗅到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渔村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清明了些的翠珠顿时心拍一错,几张老人幼童的惊恐面容闪过脑海,这一刹那她感觉像是一步踩空正坠落悬崖,她立刻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逃避般哭倒在乾十二怀中。
翠珠逼迫自己只想眼前和以后,抱住乾十二抽噎恳求:“法士姐姐,你不要骗我,我们,我们说好的。”
乾十二拍哄着她,并不迟疑道:“我们一言为定。”
翠珠声音已经哭哑,举起戴着束具的双手,努力伸出小指:“拉钩。”
乾十二纵容她,伸出小指与她勾住:“拉钩。”
*
南海。
“大势已去的长公主,你难道不想除掉裴牧云,取而代之?!”
!
这是魔音!不可听!
李绮罗当机立断,竟是逆行经脉,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第92章 辞别武绮罗
逆行经脉的痛楚令她清醒一分,却无法逃脱魔音。
“还想挣扎?你这欺世盗名的凶兽之女!”
李绮罗闻言猛地一惊,面色更是虚白,她此时才惊觉身为浑沌凶兽之女究竟意味着什么,怪不得魔音说她大势已去!
“什么绮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议亲三次不成、无人要的老妇!”
听此贬语,李绮罗立时气得面色赤红,胸中忿激难以自制。她确实曾议亲三次,也确实都没议成。这背后既有明樑帝不愿见她借姻亲扩大势力的缘故,更有她向求亲者提的两个条件太过惊世骇俗的缘故。
然而她心中激愤一起,就是中了魔音圈套!
“哈哈哈哈,你心邪火起,为本座大开方便之门,那本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非助你觉醒不可!”
“魔染入心,污火引浊!”
随魔音宣告,李绮罗浑身竟燃起漆黑火苗,魔气大起!
一刹那,李绮罗身陷火焚,神魂骨肉无一处不痛,惨叫出声!
她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脏灰气柱,仿佛自九霄凭空落下,灰气落到黑火上,火苗更是蹿高一层!
而在场修士才刚察觉魔气大起,惊寻源头,就见嗖嗖嗖六道剑影疾飞而来!三青三白六道剑影,光华毕露,灵力盛施,悬立成圈,将长公主围在其中!
在场修士顿觉放心,但看了片刻就发现,这六道剑影确实起到了镇压魔气和抑制气柱的作用,却没有进一步的解救动作,长公主惨叫声只是低了,没有停。
“那剑怎没动作?长公主不是天疏阁的人,但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一个旁观低修不忍听闻长公主惨叫,不禁犯了嘀咕。
另一旁观修士也是疑惑,却公道地猜测:“这万千剑影不停嗖嗖来去,可见各地都在出事,我看了都昏头,或许他二人剑影化身奔赴各地,一时无暇顾及眼前?”
刚巧,他们不远处袖手站着的是醒来匆匆赶到的龟丞相。
龟丞相虽从南海海兵那听说是玄真师兄弟救了少主,可他眼见少主用金贵蛟躯扛那么老重的海崖,心里越发不满,他家少主才多大?!因此,听到旁观修士对话,龟丞相嗤之以鼻,指着浑身黑火的长公主,刻意卖弄地大声道:
“无知凡人小儿!你们以为这黑火是什么?这是魔气点燃的污火!凶兽本性凶恶,比凡人更易被魔气入体,魔尊用潜入她体内的魔气燃起污火,就会引来浊气。”
见听者皆茫然不解,龟丞相更是倨傲,长篇教训起来:“这都不晓!世间最初一片浑沌,清浊混而不分,直到女娲大神创世,分离清浊二气,她以清气为用,造化出水木云天,浊气则被她一分为二,一半抽离世外,一半落地化为黄土。这是天地的由来。
“魔尊点燃污火,污火极为损害清气,这里的清气被大量损耗,这里的浊气就天然想去争补空缺。于是附近海底海岛土地中蕴含的浊气都蜂拥离地,一股脑向污火燃起之处聚集,也就是你们所见这道奔她而来的灰气。
“她是浑沌血脉,虽然是凶兽与人生的混种,血脉不纯,但命中注定有觉醒的那一日。浑沌凶兽是浑沌化身,体内清浊二气混合不分,但对半平衡。此时大量浊气向她涌入,她体内清浊立刻失衡,这对浑沌血脉是莫大刺激,血脉为求自保,必然提前激发进入觉醒。
“你们眼前所见就是罕见的凶兽混种血脉觉醒。她将改换恶骨,彻底脱去凡胎,沦为凶兽。这其实也是一种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是天命,只有上古至高神能改天命。魔尊只是利用浑沌凶兽特性设计诱发时机提前,并非真能控制血脉觉醒。玄真二子就更不必提,他们不过是半步剑仙,连仙都不是,能做什么?也不过是跟你我一样干看着!
“今日除非神仙显灵,只要她活着熬过血脉觉醒,必成凶兽!”
原来如此!
听龟丞相讲解,众修才明白长公主竟是在觉醒浑沌凶兽血脉。凝神救人的解春风,甚至是身染污火的李绮罗自己,也是听到龟丞相这番讲解才明白发生何事。
话虽如此,却没有修士向解惑的龟丞相道谢,他语气过于倨傲,对眼前女子的不幸命运表现得毫无同情,最后一句断言尤为麻木不仁,让众人越听越是反感,要不是看他龟老年高,恐怕有不少义愤者想仗义出拳。
李绮罗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本就浑身剧痛,又刚知道所谓血脉觉醒竟是要脱胎为凶兽,一时半是惊惧半是灰心,恰此时,她背部忽然像是要裂开一般极端痛楚,浑沌凶兽的模样飞快闪过她脑海,意识到凶兽背上长有四翼,她即刻尖叫失声!
“啊———!”
众修并不知道她背里在长翼骨,被这冲天尖叫又吓一跳。
李绮罗自己却在极端惊惧和灰心中痛过了头,仿佛魂魄离体一般,死死咬牙忍住尖叫,还硬是抬起了头。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乎今日能不能活下来。
如果活下来,却无法将眼前大势已去的败局翻盘,一生奋斗就此葬送,那还不如死在这里。
她要活下来,就必须逆转颓势。
她必须在此时此地将局面翻盘!
她别无选择。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做对了这一步,即使她命丧于此,又或沦为凶兽,至少也能够作为象征流传,为茉尔根增添助力!
众修听长公主坚强咬牙挤出字句:“诸位法士,我今日许是,许是不成了,我还有话,想交待,交待朵颜……”
不等她说完,姒晴就利落问:“谁带了水镜卷轴?”
法士们也会意,立刻就有两幅水镜卷轴飞到长公主前方,一法士好心说明:“水镜卷轴已在记录,公主请讲。”
李绮罗艰难道谢,视线扫过姒晴,如此聪慧良将,还是个女子,却不肯投入她帐下,已是莫大憾事,再想到今日之后只怕是敌非友,她心底更觉酸楚,甚至涌起薄怒。
她定了定神。
她别无选择!
众修均不出声,等长公主说话,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她并没有看向水镜卷轴,而是仰望苍穹。
她朗声说出的话,也不是留给朵颜将军的遗言。
“众神在上!帝女祈告!”
李绮罗魔气入体难以动弹,而且身燃污火、背绽骨痛,却不惜耗费灵力自断膝骨,断骨跪地,勉强摆出天子祭祀的迎神礼姿!
众修一愣,姒晴闭目不再看,却似乎并不十分惊讶。
李绮罗以灵力向天朗声送音:“我乃明樑帝与武皇后所生嫡女,李绮罗。绮罗自幼学习治国之道,长大后目睹父王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无论绮罗与朝中清流如何努力都无法顾全九州百姓。那时,绮罗发下重誓,定要弑父夺权,穷尽一生为百姓再开太平!
“然今日,晴空霹雳,绮罗才知父王竟是浑沌凶兽,就被魔尊逼迫觉醒血脉。绮罗祈求众神见证,从今往后,绮罗与残杀姐姐的明樑帝一刀两断,即刻改随母姓!母族武氏,祖上是开国皇帝亲封护国公,武绮罗今日认祖归宗,在此昭告天地,昭告众神,昭告启□□列代先帝、武氏列祖列宗!
“武绮罗在此立誓,若今日不幸觉醒为凶兽,堕入邪思,再不能为百姓谋福祉,那便绝不肯再苟且偷生!武绮罗若成凶兽,宁遭天谴,情愿从此魄消魂散、不入轮回!
“但若众神怜惜,佑我熬过魔火、幸存为人,武绮罗必不辜负众神厚望,此生誓将篡夺凡间帝位的浑沌凶兽绳之以法,平定九州乱象,消除异端,铲除邪论,重迎正统,再祭众神,为华夏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众神在上!绮罗字字泣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她话音刚落,居然天雷一响,一道紫雷直直劈下!
雷光刺目,众修猝不及防,赶忙闭眼。
须臾片刻,众修再睁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武绮罗好端端地踏云而立,没有什么污火,也没有什么魔气,看不出曾经受伤,更看不出曾经惨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众修臆想出的虚影幻景。
不少修士还没想明白武绮罗求神之言的背后深意,还在满头雾水地琢磨,听懂了的,看向武绮罗的视线带了分敬畏或是审视。
武绮罗一瞬狂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赌对了,她定神向天一拜,再以灵力检查自身,终于放下心来。
她展颜一笑,抬手将两幅水镜卷轴收入掌中,才对法士们问:“绮罗厚颜,想借走这两幅卷轴?”
乌老猿心道厉害,和气回复:“长公主客气了,带走就是。”
武绮罗微微收敛笑意:“绮罗再非帝女,长公主这称呼,再不必提了。”
乌老猿拱了拱手,语气更加和气:“是在下不慎重了,不知绮罗姑娘欲往何处,可需法士护送?”
武绮罗笑了笑,只道:“不必费心,终须一别。”
说着,武绮罗看向姒晴,欲与她告别,却见她面色平静无波,顿时一怔,喜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