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另一些念头,是连师父都觉得过分理想的妄言。”
“我难以辩驳,因为我确实想不出更好的道路,也无法找出切实的证明。”
“但我还是紧抓着这些念头,因为我始终认为我是对的。”
“师父自然不会强要我改变想法,却也不会被我无根据的自认正确说服。他当然不会。”
话到此处,曾经萦绕神魂的孤独涌上心头。
少年时的他,抱着连师父都不理解的孤独,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往何方是向前走,也不知前方是否有人同行,他还以为自己被困在了四望无人、浓雾迷途的旷野里,注定要一世踽踽独行。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体会到这种孤独了。
自从有了裴牧云之后。
解春风执梳的手微微一顿,才又继续。
“你能想到,你的出现,有多么让我欣喜。”
事实上是欣喜若狂。
从裴牧云醒来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解春风就欣喜地察觉到了——他们是一样的。
“你很快就让我明白了:我不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样的。”
“不止于此。你告诉我你的家乡,为我展示了一条更好的道路,给出了切实的证明,我的念头不再是不切实际的妄言。我不需要说服师父,你的讲述已让师父对那片土地充满神往。”
“而比你的家乡更有说服力的,是你的心血,你的法网、你的天疏阁,牧云,你不止是展示了更好的道路,你带领着那些与我们有共同追求的人真正走上了那条道路,不惧与天上天下的一切腐朽为敌。”
裴牧云跨世而来,就像寰宇将他梦想的集合放在他眼前,不仅注定他一生的爱恋,更一次又一次成为照亮他的明灯。
他是他清醒的美梦、不眠的追寻。
是他的同道。
是他的爱人。
解春风收起木梳,低头亲亲猫脑袋,为这句句情衷的心路剖白亲了一个全然不正经的收尾:“你我志同道合,正该唇齿相依。”
忽然怀里一沉,大白猫变回了漂亮师弟。
漂亮师弟不似他厚脸皮,脸颊飞红,神色却是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更是万般公正:“师兄心意,我明白。却不该在审判台上胡闹……你,起来。”
解春风却耍起了无赖,抱着师弟往后一倒,顺势还躺倒在了审判台上,一手抓臂一手控腰抱得牢牢的,还装听不懂,故意逗师弟:“胡闹?什么胡闹?谁胡闹你了?告诉师兄,师兄给你出头去。”
裴牧云被带倒,枕着师兄一早护过来的肩臂,原本不免脸红心跳。
但听着师兄把他当孩子似的逗,反而不害羞了,碧眸半抬,凉丝丝地看着师兄不说话,让他自行领会意思:上古神物是让人随便躺的吗?
唷,惯出小脾气了。
谁惯的?我惯的。当然师父也尽了一份力。解春风想了想,很是骄傲。
这可是他家千好万好无一不好的裴牧云,惯出这么点小脾气容易么?
嘴上却还在逗人:“怎么不说话?嗯?被猫叼了舌头?”
裴牧云正要接口,忽然想起个事。
他的舌上金印。
之前,他就是靠舌上金印亲、带回了师兄神智。
刚才师兄亲得那么……竟全程都没碰到金印。
怎么这么熟练?
论道理,是不该这么熟练,师兄从未与人过从甚密,春风剑侠的行踪,天疏阁一清二楚。
难道天赋异禀?
眼见师弟似乎被逗急了不高兴,解春风连忙抱着人坐起来,改逗为哄:“是师兄过分了?”
却被坐腿上高出一截的师弟冷声回了句:“师兄技艺娴熟。”
娴熟?
什么技艺娴熟?
他剑艺是娴熟,但他们方才也没比剑啊?
哦——解春风终于想明白过来,原来是醋了。
醋了好啊。
解春风心花怒放地解释:“是龙族传承里的,就像你说的学习资料,我前两日才看了一些,还未掌握,实在称不上娴熟,算是,天赋异禀?”
他还自夸了起来。
裴牧云好气又好笑。
怪不得师父总说师兄爱飘。
原来他偏心,只觉师父对师兄严格,现在看来,还是师父火眼金睛。
正想着,解春风变本加厉来了一句:“牧云,隔壁荀子曰:知之不若行之。行之,明也。大儒说要勤加练习。”
裴牧云回他:“师兄,隔壁楞严经写:色目行淫,同名欲|火;菩萨见欲,如避火坑。大佛说要戒淫戒色。”
这样轻松斗嘴,年少是常事,近年却是有些时日不曾了。
谁想到,再斗嘴,会是在黄泉之下、鬼城之中、审判台上。
解春风忽觉奇妙,又觉感念,情不自禁抱紧师弟,甚至撒娇似的把脑袋埋在师弟身前,唇舌蹭着他前襟,含糊不清地回了句话。
裴牧云忽被师兄如宝似贝地抱紧,还来不及反应,又不由得去分辨师兄说了什么,却在分辨明白的一瞬间烫了耳朵。
堂堂春风剑侠,这般不要面皮。
裴牧云被师兄那样唤了,一时也不是恼,也不是羞,也不是讨厌,也不是抗拒。
他喜欢师兄,他舍不得。
可师兄那样的话,他也说不来。
“以后,师兄教我。”
裴牧云选择坦然。
“然后,我们,一起练习。”
在此刻之前,解春风不认为世上会有比练剑更吸引他的练习。
现在有了。
比这更令他欢喜的,是牧云的答话本身。
我们。一起。练习。
两情相悦,相互渴慕。
我也想要你。对有情人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肯定。
师兄亮起眼睛抬头看他,俊逸面容神采飞扬,简直是熠熠生辉。
亮着眼睛不是形容。
解春风的眼睛闪了一下金,像龙瞳。
裴牧云霎时担忧:“师兄,你眼睛?”
解春风如实解释:“是龙之本性,一时兴奋,无妨。”
一时兴奋。
裴牧云视线落到后方的审判台上,又想起刚才师兄胡乱唤他,更觉乱七八糟。
原本搭在解春风肩上的手用了些许力量去推他:“起来。”
这次解春风依言听令,乖乖松开手让师弟站起来,自己也起了身。
二人先后走下台,却在离开审判台的瞬间,双双一愣。
他们的神魂边缘,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紫金闪闪的印章。
是鸟虫书的篆体“审”字。
这是什么意思?通过审核?
幸而没什么不适影响。
裴牧云看一眼解春风:我说什么来着?胡闹。
解春风直接认错:“是师兄不对。”
出息。
两人联袂往后衙走。
风雨连廊走了一半,发现阿藕等在廊下,抱着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入阁申请书,显然是在等裴牧云签字。
裴牧云接过申请,想了想阿藕也算助力了他们定情,从坠子里拿出一颗猴叔做的梨膏糖,模仿来时路上观察到的阴力术法原理,把糖变成贡品,放到阿藕手里:“请你吃糖。”
“谢阁主!”虽然不知道阁主为什么请自己吃糖,但这是阁主给的糖诶!阿藕开开心心地收了。
解春风心底一暖,他说什么来着?他家裴牧云千好万好、无一不好。
他有样学样,同样模仿阴力术法原理把糖变成贡品,也放到阿藕手里。
“谢剑侠!”阿藕想都没想同样收下。
然后一蹦一跳地跟在二人后头,剥开糖纸就塞了嘴里。
甜。
好吃。
*
踏入会场的那一刻,裴牧云与解春风都是一愣。
早已落座等待的坎壹婆婆也是一愣。
第128章 地府正式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