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法士,我认为我们有义务去除对地府的迷信,去除百姓对死后正义神话的迷恋,揭穿地府轮回的真实面目,我们应当使人们认识到自己这条生命的责任,我们应当教育他们、甚至强迫他们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让地府自焚、三台合一自行运转,不再有地下朝廷,不再有人为分类,将一切死去新生交给自然随机,做出这个决定,是我们将改变现世的重责交到了每一位活着的法士肩头,是我们对现今地府存在的每一个魂灵犯下的无可推卸的罪恶,是我们对从今往后凡间的每一位生灵做出的没有退路的逼迫,所以我们必须与地府同死,但这是必须做的。”
“我再强调一次,请不要将我们的议案看作牺牲,在座的每一位地府分部法士都是已死之魂。我们本已经活过了一生,是因为地府的存在才留在这里,我们维持着一个腐朽体系的运转,即使我们尽力做到公正,但本质是为一个不公正体系做裱糊匠,妆点公正的门面。”
“地府这个巨大的谎言,不应当继续存在。”
“诸位同道,请回顾我们信仰的基本原则,再告诉我,你们能够得出不同的结论?”
会场内外鸦雀无声。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的信仰不允许他们认同地府的存在。
没有人提出赞同意见,他们的情感不允许他们支持同道的自戕。
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裴牧云站了起来。
他环视在场的每一位新同道,最终与坎壹婆婆对视,言辞诚恳:“从信仰而言,我不能得出不同的结论,但从现实而言,现在就放弃地府是否理智?”
“即使如您所说,各位在地府做的是裱糊匠,但因为各位的工作,地府还是当今不公正的现实下求得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线。您的假设是建立在我们胜利的基础上的,假如未来我们失败了,天疏阁不复存在……”
有法士忍不住直言插嘴:“阁主,您真认为我们有可能失败?您和剑侠两个半步剑仙,朝廷拿什么打?”
此言一出,赞同如蜂鸣纷起。
裴牧云不禁皱眉,但不等他开口,整个会场忽然天摇地动,一霎时桌椅倾覆、修为不高的新法士人仰马翻,震动剧烈程度得仿佛有灭天猛兽要从深渊地底钻出,哪怕有两个半步剑仙在场也慌乱了一阵。
而水镜之中的九大天疏阁显然也遭遇了剧烈地震,要知道他们可是在水火不侵的天疏阁中,天疏阁都如此摇晃,凡间遭遇的震击只会更加强烈。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等法士们外出查看,一声裂天巨响忽然响彻了整个天地。
第131章 天庭众神降世
九张水镜卷轴中同时传来的震天巨响令众人头耳巨痛,法身不够强的甚至从耳道内流出血来。
坎壹婆婆的阎王通感中传来催命符般道道紧催的警讯,她双目转白视野接入三台一望,当即神色剧变。
只听她急声喝令:“黑白无常!立刻走拘魂路送阁主出去!”
走拘魂路?
拘魂路是阴间到阳间最快的一条路,它并非真实路径,而是阴力形成的法路,鬼差以阴力行走其间,来往阴阳之间不消片刻,俗语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其实是指鬼差拘魂非常守时,这里面就有拘魂路的功劳。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连原路返回都来不及。
解春风代表问道:“坎壹婆婆,出了什么事?”
阎王两眼神光未散,此时模样仿佛世外生灵,她铁口道出神谕:“不周山顶,众神降世!”
众神降世?!
“他们不是被女娲真仙带离九州了?怎么会回来?”有法士口快惊问。
“原因不明。”
坎壹婆婆皱着眉摇了摇头,看向裴牧云催促:“阁主。”
裴牧云快速下令:“九州天疏阁全体警戒;西域柱州天疏阁,立刻派法士前往不周山,只做查探,不许接触,我随后就到。”
九大天疏阁的总领法士同时应了声是,南海天疏阁总领法士应完又道:“根据阁主开会前给的消息,海角城天疏阁已派法士与南海龙王一起进入黑蛟墓,不久当有消息回复,阁主不必担忧。”
裴牧云示意了解,又听离贰快速道:“阁主,待阁主到了不周山下,我等请召。”
得了他一言提醒,其他八位总领法士也纷纷提出请召。
有的地府分部新法士不解其意,经过其他法士提醒才想起在水镜卷轴中看过的异象,是阁主在不周山下重披法网那日,阁主用九只獬豸神兽的幻影将分散在天南地北的九位总领法士瞬间招到了身边。
裴牧云并未答应:“情形不明,到了再说。”
离贰叹了口气,转身就去安排警戒,他早猜到阁主不会答应,派法士查探都规定不许接触,阁主是不会带他们犯险的,所谓到了再说只是安他们的心而已。众神降世必不是善茬,等会儿万一情形危急,他飞都要飞过去。
其他总领法士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从水镜上看都利落地安排起警戒来。
裴牧云袖了两份会议纲领,与师兄对视一眼,一齐对坎壹婆婆行了个礼,裴牧云话别道:“地府此议,重如泰山。容各方三思,延后再论。事出紧急,我们这就前往不周山,憾恨聚短,别难再见,婆婆千万保重。”
坎壹婆婆严肃神情缓和下来,眼底一派慈祥,却像不在意似的对他们摆摆手:“快去,又不是酸儒,多什么礼。快去。小黑小白?快去带路。”
解春风和裴牧云最后对她行了一礼,转身跟上了黑白无常。
秦无霜拖在最后,忍不住上前问:“阎王大人,那白蛟、我生母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坎壹看看她,似有不忍但如实回道:“她愿配合地府办案,我们问过她有何遗留心愿,将此案功德记给儿女或是留书留信都可以,作为地府对她的补偿。她说,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姬肃卿。”
秦无霜面色急变,后退一步才稳住心神,按下厌恶神色,强装没事道:“原来如此。那姬肃卿死了没有?”
坎壹摇了摇头:“他本为神兽,生死轮回都不归地府管,就算贬为凶兽也不改其宗,他还没死,但死了也不会来这。”
秦无霜忍不住一声冷笑,那老匹夫竟对她说过一句真话,他还真是从神兽贬为的凶兽。
坎壹看着回来找人的姒晴,拍了拍秦无霜的肩膀:“孩子,那三位纠缠到死皆非善类,你从他们身上得不到解脱。该放手时且放手,还有人愿意回头拉你一把,别走丢了。快去吧。”
两名女修牵着手赶上队伍,黑白无常已打开拘魂路,这路凭空出现,乍一看像是人挖出来的地底隧道,再一看心惊肉跳,那地道土壁上上下下无处不是抓印,是不肯下阴间的鬼被拖下来时硬生生用十指抓住来的指痕。
黑白无常道了声失礼,拿出拘魂索,在他们配合并起的手腕上形式化地绕了一圈,黑无常的拘魂索锁了解春风和裴牧云,白无常的拘魂索锁了秦无霜和姒晴,如此拉着四修走进了拘魂路。
黑漆漆的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脚步声和拘魂索的玎珰声。理智上明白才刚走进来,感受上却像已走了很久。
解春风双手被缚,却还找着办法挨过去握住了师弟的手,他们又要前往不周山,不免都心绪复杂,这样在黑暗中肩并肩走着,明知道四周还有他人,却生出些许孤独依偎之感。
忽然师弟脑袋蹭过来,接着,解春风感觉到脸侧,准确说是下颌边沿,被软软的碰了一下。
解春风在黑暗中咧嘴傻笑。
有一点点遗憾。
离嘴那么近,就差那么一寸。
解春风凭感觉蹭过去,低头回亲了一下师弟脑袋。
“阁主剑侠不用急,就快到了,”前面的黑无常误会了他俩是着急在扯拘魂索。
好快。
来时用了几个时刻,去路只走了一刻都不到。
不愧是拘魂路。
“不急,不急,”解春风客气话说出了口又觉不对,“啊不对,急是急的,但不是急你……”
裴牧云打断师兄接口:“黑小哥不必顾虑,师兄是在跟我闹着玩,此路行来已是飞快,应当赶得上。”
虽是小事,却有师弟给自己解围,解春风话音简直温柔得满腔春水:“牧云说得对。”
秦无霜半偎着姒晴肩膀赖着走,听到这里故意长长的噫了一声,姒晴浅浅掐她一下,她立马装可怜哎哟道:“姐姐为什么拧我,无霜犯什么事了。”
拘魂路从没这么热闹过,白无常忽然感到迷茫。
白无常张嘴就喊:“不慈兄长……”
黑无常青筋直蹦:“闭嘴!”
但这一次,让黑无常青筋直蹦的并不是白无常这声喊话。
黑无常脚下一顿,最终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他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厉声道:“快查你阴力如何!”
*
西域柱州总领法士说的明明白白,这个前往不周山查探的任务十分危险,众神降世来者不善,谁也说不好他们会做什么,但法士们依然全体报了名。
阁主特意嘱咐过只是查探不许接触,因此最终选出执行任务的三位法士都是相对灵敏机动的类型。
三位法士为一个查探小队,帕夏汗法士是小队队长,队员是阿不都法士和赵桥法士。
他们一出天疏阁,就看到远处的不周山顶紫气冲天。
满街都是瞠目结舌的百姓,不少都开始跪拜。
赵桥哦豁一声:“这回真的大的要来了。”
阿不都拿大眼睛扫他一眼,赵桥讪笑。
不能说话的帕夏汗一甩辫子,打了个手势:速度跟上!
小队在帕夏汗的带领下迅速赶往不周山,越接近不周山,越能感受到极速加剧的灵压威慑。
幸亏他们三个修为都还算深厚,普通人已经被灵威压得难以呼吸,意图上前朝圣的普通百姓僧侣都已面色苍白,但还是不肯离开,劝说不成,小队只能给他们圈下一个简略版的保护屏障,赵桥发了消息回天疏阁,让阁里赶紧派法士来保护。
发出消息后小队继续赶路,不多久就到达了不周山下。
经过星归道长与孔雀佛子先后的牺牲修补,不周山依然高耸屹立,仿佛儒门阴谋造成的惊险一刻从未发生,山体中部的缺口像是昨日才被共工撞出来,将断未断,维持着一个惊险的平衡。
而此时,不周山山顶的漫天紫光,辐射出强劲的灵压威慑,压差在山下形成灵风,漫卷肆掠过山底的原野草地,一些原本在这吃草的牛羊被卷到灵风里,在半空中哞咩哀叫。
但除紫光冲天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异象出现。
阿不都和赵桥追着灵风把这些牛羊救下,拢在一起送到安全处才又赶回。
他们回来时,帕夏汗法士已经用之前儒门阴谋中龙尾扫下的落石垒起一个简单的瞭哨,挡住了灵风,但不会挡住视野,而且跟不周山还是保持了一段可以机动的距离,以免情况不妙。
帕夏汗招手让他们赶紧隐蔽。
赵桥一矮身蹲在落石后,吹捧道:“我就佩服队长姐姐,这小哨垒的,多地道。”
阿不都忙着放出水镜卷轴:“你,废话多,来帮忙!”
赵桥过去帮他,但嘴是闲不住:“嘟嘟,你喊我,我怎么会不帮忙呢,你不喊我,我怎么知道你要帮忙呢。”
阿不都汉话不太好,总是被总领法士派着和碎嘴子赵桥一起出任务,回回被他烦得不行,但被赵桥磨练到现在,汉话确实进步不少。
“我不叫嘟嘟,”阿不都威胁道,“你再叫我嘟嘟,我就叫你小桥。”
赵桥脸皮厚似城墙,甚至挽了个兰花指一口应道:“哎~嘟嘟哥,我是你小桥妹妹。”
阿不都不理他了。
赵桥劲儿劲儿地挨过去:“别不理我啊,我错了,不逗你了。”
阿不都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太信。
赵桥一本正经:“真的真的,不逗你了,其实吧,我是看着这大山,想家了。”
看他真一副惆怅的模样,阿不都发了善心:“你家,长白山?”
赵桥惆怅点头:“也是一样一样,白色儿的,冬天的时候,雪老厚了,人都出不去,只能待屋子里,炖锅子吃,什么时候带你去玩儿啊,可好吃了,你不吃啥咱就不放,什么都能炖,锅子炖起来,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