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虞弦一直会想起那一天。
那是个很平常的傍晚,在那间泛着腐烂和发酵气味的房子里。
虞弦和平时一样躲在房间里看书。即使关着房间的门,外面那股令人作呕的异味依旧可以钻进来。
手里的书根本看不进去半个字,他觉得自己好累,好难受,好想结束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不想无休止地打扫外面的烂摊子了。
然后,青涩的,莽撞的岑知木撞开他家的门,不经过主人的同意便闯进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站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问:“喂,有人在家吗?”
虞弦走出门,看见穿着短裤短袖,肤色白皙,抱着胳膊发抖的岑知木。他的手臂上带着几道红痕,光脚站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局促不安地看着他,看起来就是个麻烦鬼。
虞弦只好打扫了家里的卫生,收留了这个麻烦鬼。也将“想结束这样的日子”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有人在家,你要经常来看我哦。
第56章 岑知木膝盖一软跪下来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你甚至不能把时隔两年后的见面称作“久别重逢”。
不过这两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府前街小学的副校长因为贪污受贿被举报停职了,教育局正愁着从哪里拨人过去,钟望舒作为教龄十几年的优秀教师,被校方举荐顶了上去,成为府小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副校长。小区里的人再也不到她面前说岑知木不好了。不是因为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承认岑知木说的话是对的。而是因为钟望舒现在是府小的副校长,他们不敢得罪钟望舒。
岑书阳担任公司CEO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公司年底利润比之前翻了一倍,老总高兴坏了,年会上搂着岑书阳称兄道弟,直言自己没看错人,把公司交给他是正确的,要和他拜把子。
岑知木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还长高了几厘米,每个学期的大会都会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他从来都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学生,但他绝对是进步最大的那个。高考前最后一次动员大会,他站在台上念演讲稿,皮肤洁白无瑕,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眼睛看稿子的模样格外乖巧。
周怀微坐在台下,和严梁胥说悄悄话,“有时候我觉得,也许岑知木才是真正的天才。”
她不是阴阳怪气,也没有嫉妒,她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严梁胥看岑知木的表情就像一个老父亲看他越来越优秀的儿子,他微笑道:“你看他站在台上的样子,像不像虞弦哥。”
周怀微偷笑,说:“虞弦可没那么矮哦。”
他们俩中间隔着季棘,季棘抱着胳膊,故作冷漠地说:“你俩有完没完,实在不行我和你们换个座位,你俩坐一起聊呗?”
……
然后就到了高考。
进考场的时候,岑知木想起前年高考的时候,他和虞弦窝在家里看魔法学院的电影。当时他在走神,心里想着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虞弦。
虞弦。
一想到虞弦,心脏的位置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这种感觉叫牵挂,岑知木后来才知道的。
高考结束后,岑知木想过很多次他和虞弦再次见面的场景,他要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混进虞弦的学校给他一个惊喜什么的……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这不对。
泛着浓烈熏香气味的酒吧洗手间里。洗手池旁边。
虞弦的手湿漉漉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岑知木的舌头,把他的舌头从嘴里扯了出来,低头打量着上面的舌钉。
“木木,这是什么。”他问。
岑知木心神剧震,腿都吓软了,白着脸,既不敢把自己的舌头抽回来,也不敢看虞弦的眼睛。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徒劳地用手挡了一下虞弦的手腕。
这个动作似乎惹恼了虞弦,他放开岑知木的舌头,黑着脸退开。
岑知木连忙追上去。
“我……我……你……你怎么在这里。”他结结巴巴的,在这种地方见到虞弦,只有惊吓没有惊喜。
“我怎么在这里?”
虞弦垂眼望着他,长睫毛落下来,灯光落在上面,阴影遮住眼睛。他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岑知木就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现在的情绪。
他生气了,并且很生气。
首先,岑知木并没有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把他认出来。
其次,岑知木并没有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把他认出来。
最后,岑知木并没有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把他认出来。
岑知木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今天好不容易被约出来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故意灌他,他没怎么喝过酒,酒量不好,喝多了想吐。晕晕乎乎来到洗手间,刚对着镜子洗完脸,旁边忽然来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慢慢洗着手。
岑知木头昏脑涨的,根本没想着去看那个人的脸,洗完脸之后他就想离开。
没想到那个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缓缓站直身子,从镜子里望着他,“木木。”
没有一丝夸张的成分,听到那个声音的第一秒钟,岑知木睁大了眼睛,膝盖一软险些跪到地上。
“虞弦你听我解释。”他站都站不住,伸手扶着洗手台,一副惨兮兮的模样。眼眶是红的,当然并不是因为见到虞弦后激动到眼眶通红,他被季棘他们灌了太多酒,灌成现在这样的。
虞弦紧盯着他,语气凉凉的,“解释吧,我听着。”
岑知木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呼吸都是滚烫的,有些费力地说:“我……”
然后就被虞弦注意到了嘴巴里一闪而过的光芒。
“扑通。”
岑知木膝盖一软跪下来。
“对不起我真的站不住了呜呜呜,我好难受好想吐啊,虞弦你可不可以……”他的话没说完,伸手抓着虞弦的裤子,“哇”地干呕了一下。
虞弦的脸都黑成锅底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拽到垃圾桶边,看着他吐得一塌糊涂。
岑知木还知道要面子,伸手挡着自己的脸不让虞弦看。
虞弦粗暴地拉开他的手,用力的胳膊扶住他瘫软的身体,免得他一头栽进垃圾桶里。
岑知木快要把胆汁吐出来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虞弦的声音:“真是长本事了,到底跟谁学的这么不乖。”
岑知木怕挨骂,一声都不敢吭。这两年他长高了一点,但虞弦也高了,岑知木长高的那几厘米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都过去两年了,他犯了错,听见虞弦的声音还是会心虚会害怕。
虞弦见岑知木吐完了,带着他去漱口。他原本提着岑知木的衣领,岑知木小声说“勒的好疼”,于是改为用手把着他的后颈。虞弦的手很大,而且很凉,岑知木被他捏着脖子后一直哆嗦。
虞弦打开水龙头,一手压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掌心接了一点水,问他:“你很冷吗?”
岑知木艰难地在他手心舔水,根本喝不到太多,他糊弄着漱了口,弄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哆嗦着说:“我一点也不冷。”
“哦?”虞弦笑了笑,“那就是很怕我了?”
“不不不不怕。”
岑知木吓得舌头都打结了,还好后面又说:“我很想你,虞弦,我很想你。”
虞弦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岑知木身上脏兮兮的,还在洗手间的地板上跪过,伸手就要去抱虞弦,虞弦身上的白衬衫干净整洁,挽着袖子显得一丝不苟。他看着岑知木的脸,捏在他后颈上的手轻轻松开,让这个小脏鬼轻而易举地扒到自己身上。
岑知木趴在他怀里偷偷闻他身上的味道,闻来闻去只有酒精的味道,他有些烦躁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在虞弦身上拱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岑知木有点记不清了,但他却记住了叛徒的脸。
严梁胥,叛徒是严梁胥,严梁胥出卖了他!
虞弦把吐成软脚虾的岑知木从洗手间带出去的时候,严梁胥等在外面,还递来一瓶矿泉水,说:“让他喝点水。”
虞弦沉默地接过水,用胳膊夹住岑知木不让他滑到地上,拧开水喂到岑知木嘴边。
岑知木的脸红红的,眼神都快不聚焦了,张嘴去含瓶口。他呛了一口,水流顺着唇边溢出来,顺着脖子一直流进衣领里,也弄湿了虞弦的衣服。
虞弦搂紧岑知木的身体,身前被水弄湿的布料紧贴着岑知木的脸,岑知木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他把矿泉水瓶留在洗手间外的垃圾桶上,对严梁胥说:“我先带他走了。”
严梁胥说了句什么,虞弦嗯了一声,打横抱起岑知木往外面走。
大概是虞弦的表情太差了,严梁胥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追上来,说:“虞弦哥,高考成绩出来了……岑知木考得不错,他今天心情太好了所以才这样,你……他醒了你别怪他。”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严梁胥挺认真地说:“别和他吵架。他真的很想你。”
虞弦脚步一顿,说:“知道了。”
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岑知木搂着他的脖子,眼神失焦,漫无目的地想着,你才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二天,岑知木在自己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总觉得自己昨晚梦到虞弦了。
梦到什么内容他全忘掉了,一睁眼差点把自己吓死。
梦里的人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虞弦……”
岑知木一张嘴,感觉自己声音像唐老鸭。他赶紧捂住嘴,虞弦沉默地把手里的水杯递过来,岑知木哆哆嗦嗦地接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口小口地喝水。
他喝完了一整杯水,感觉喉咙舒服多了,赶紧清清嗓子,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虞弦瞥向一边,岑知木的手机躺在那里,因为没电已经关机了。
“给你打电话。”虞弦说:“打不通。”
“发消息。”
“也不回。”
岑知木:“……”
他慌乱地说:“那个,昨天那个地方太吵了,他们一直在唱歌,还要拉我一起,我……”
虞弦看着他笑了笑,岑知木后背发凉,双手握紧了杯子,觉得他还不如不笑。
“哪个地方?”虞弦问。
岑知木猛地低下头。
虞弦伸过手,用手指托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岑知木被迫直视着他那双黑沉阴郁的眼睛,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回到昨天下午,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哪里都不要去,待在家里老老实实等虞弦的电话。
“张嘴,”虞弦单膝跪在床上,压过来:“告诉我,嘴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岑知木马上要吐血了,这两年大家都夸他长大了很多,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了,导致他一度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