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便利店，实际上一出校门，韩父就嚷嚷着“有家常去的店非常好吃”，半拉半拽地把阮文谊扯了过去。
进店以后，杜樵走在阮文谊后面，替阮文谊把椅子拉开，趁韩父和饭店老板交谈的时候，对他小声说：“他这是觉得添了麻烦，想请咱们吃饭‘平事儿’呢。你要是不答应，他反而要提心吊胆好久。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店，就随他吧，也算是把这事彻底接过去了。”
他说的东西，阮文谊自然明白。只是他实在不想对杜樵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事发突然，他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意外重逢的故人。
于是阮文谊保持着沉默，放着杜樵拉开的椅子不管，把旁边的椅子重新拉出来，坐到了自己抽出的椅子上。
杜樵看着他，动作停顿片刻，最终坐到了阮文谊的斜对面。
等韩父点好菜过来，阮文谊把事情经过对两人重复了一遍。听到“和你父母一样没素质”的时候，韩父的表情颇为精彩，杜樵则立刻道歉：“杜笍从小就嘴巴毒，什么话都乱说，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让他给韩啸远道歉。”
“嗐，道什么歉，那混小子担不起道歉，”韩父作出宽容的样子摆摆手，“他没把杜……这个杜什么同学，打出个好歹吧？”
“那倒没有，”阮文谊道，“杜笍额头有点肿，不过他说没事，家长也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韩父长吁短叹了一通，把一大瓶果粒橙拿过来，开始给两人倒饮料，“本来想拿酒的，但不知道杜先生开车没有，阮老师又还要上课，就先拿饮料凑合了。”
杜樵把倒好的饮料主动给阮文谊递过去，笑道：“韩先生想得周全，我还真是是开车来的。”
带过了关于学生的话题，热菜热饭也已经端上。韩父给自己拿了瓶酒，酒水过了胃，话匣子就也跟着打开：“那混小子不着调，也怪我，平时就忙着赚钱，总也没空管他。”
杜樵提起西服袖子，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您做什么工作的？”
“卖保健品的！”
韩父从兜里掏出一沓子东西，零钱、发票……最后终于从这一堆零碎里找见两张带着折痕的名片，在裤子上抹一抹，给阮文谊和杜樵一人递了一张。
阮文谊接过来仔细瞧。不大的纸片上，男人穿着衬衫，拘谨的看着镜头笑，旁边标注着“韩贵祥，181xxxxxxx87，征寿保健品销售”。
是个完全没听过的公司。
旁边的杜樵已经和韩贵祥开始了新一轮聊天，从子女教育到生活花销，不论韩贵祥说什么，杜樵都接得上话。
“小伙子不错啊！”韩贵祥聊得尽兴，酒气也上了头，赤着一张脸，冲杜樵直竖大拇指，“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没啊？”
杜樵朝阮文谊这看了眼：“没呢。”
“看你条件也不错，长得也好看，怎么不去找一个体己的？一个人生活，多孤单呐？”
“本来是有的，”杜樵笑了笑，“因为点事情，分开了，后来看谁都比不上旧人，便也没再找过。”
杜樵的语气平常，可藏在话里的深意却扎得阮文谊如坐针毡。
他实在不想听这两人再家长里短的聊下去，掏出手机，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底下划拉。
桌上两人的交谈还在不停地往耳朵里挤，已经聊到了“爱情与面包”的角度。阮文谊怎么都无法把这些声音从脑海抽离，只感觉烦躁得要命。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练出了一副好心性，事到临头才发现，真到了要紧关头，别人几句话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就在阮文谊快到达忍耐临界点的时候，手机的顶端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消息来源于六中的保卫队长秦伯，是一张图片。
阮文谊点到消息详情里，那图片加载出来的一瞬间，他便愣了神。
照片是在门房里拍的，上面的人只留了个蹲着的背影，可他们实在过于熟悉，阮文谊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查槐蹲在门房门口，手里夹着根烟，正对着校门外的方向出神。
【秦伯：这小子在这等你半天了，说是今天提早收工，过来看看你，顺带送点吃的】
【秦伯：我和他说你已经出去吃饭了，让他放下东西走，结果他非说反正没啥事，就是要等你】
阮文谊吃不惯学校的食堂，中午总是吃得不多，经常是去便利店买点面包应付了事。查槐有空的时候，就会来给他送饭。
只是，他原本以为查槐这几天会一直很忙，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提早收工赶了过来。
阮文谊听着杜樵谈笑风生的声音，无端有点心慌。
手机上的消息还在继续。
【秦伯：本来吧，他是不让我催你的。但我看他等老半天了，又听小刘说你是和别人一道出去的，怕你们聊得上头，还要等很久，就和你知会一声】
【秦伯：小阮啊，你还有多久回来？】
阮文谊抬起头。
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的杜樵立刻将目光转过来，可阮文谊的眼神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穿透他与还在侃侃而谈的韩贵祥，穿过一张张桌子上飘浮着的热气，落在了靠学校那侧的窗户上。
阮文谊再次垂下眼帘，迅速在手机上打下两个字。
【阮：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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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前面说“查槐坚信早饭是最重要的一顿饭”，还会刻意把饭做多。
其实真正原因就是文谊中午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查槐才这么干的。他怕直接说教唠叨惹人心烦，所以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当然，早饭还是建议大家都好好吃饭的！
没想到不到一周就一百多收了，我真的受宠若惊。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每天更新完看到评论和点赞都超级开心！！！
第10章 10 校门
连着下了二十多天的雨，今天难得放了晴。初秋的风还带着热气，夹杂上空气里的水汽一吹，浑身黏黏糊糊，怎么都不得劲。
查槐就着小风，蹲在外面，抽完了一整根烟。他早上走得急，没怎么打理，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整个人形象看上去颇为凄凉。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他投来诡异的眼神，他也浑不在意，还有心思笑着朝学生挥手打招呼。
秦伯接到阮文谊的消息，放心地把手机放下，一看窗外查槐的磕碜样，火气又“蹭”地一下冒上来了。
“瞧那寒碜的样子，也不晓得是卖惨给谁看！”
旁边一起执勤的小保安小声道：“您要是舍不得，就喊他回来嘛……”
这句话像是拔了老虎的胡须，秦伯两眼一瞪，立刻道：“谁舍不得了？！我可巴不得他叫风吹死在外头呢！”
小保安一张嘴开开合合好几次，终究是没忍住，说道：“其实查哥也是为您好，保健品什么的，您再觉得好，也不能当药吃啊……”
“你们可都闭嘴吧！效果好不好，我自己吃着，能感觉不出来？”秦伯一拍桌子，“一个个的，成天净是和我这老头子过不去！”
他越说越气，干脆直接把门卫处的窗帘拉上，把查槐的身影彻底阻断在外面。
小保安面色复杂了瞅了瞅秦伯，觉得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妙，把椅子转回去看监控去了。
门外的查槐看似是在颓废抽烟，实际上也一直分了半心神，暗中观察着门卫室里的动静。
他感觉到秦伯走到窗边看他，隐约听见里面两人在说话，接着就见秦伯直接把窗帘拉起来，要和他完全“撇清关系”。
查槐苦笑一下，把手里的烟头在地上碾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到酸麻的两条腿。
从查槐初中时候起，秦伯就是六中的门卫。那时候两人相处还算和平——除了偶尔迟到以外，查槐还算得上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学生，每天上下学看见站岗的秦伯，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然而好景不长，查槐很快就从秦伯赏识的乖娃娃变成了眼中钉。高中的时候他天天翘课出去打工，每天都和秦伯斗智斗勇，把老人家气得天天跳脚骂人，简直是六中毒瘤。
两人斗了整整三年，见面就互翻白眼。一直到查槐高考完返校领学籍的时候，秦伯喊住他，罕见的没骂人，直接丢给他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三千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好好读书”。
再往后，阮文谊回母校教书以后，查槐三天两头往学校跑，很快就和门卫处打成了一片。
查槐念着秦伯的旧情，同时也想打好关系，方便照看阮文谊。于是他自己收入高了以后，便常常给门卫处添东西，从暖手的小暖炉到腰部专用的按摩器，天天不重样的往里搬。
门卫处其他人都笑，说秦伯这待遇，和养了个儿子都不差多少。
外人这么形容是觉得查槐和秦伯关系亲近、感情要好，但实际上，这种关系做起事情来，才是加倍尴尬。
这不，今天就出了问题。秦伯不知听了哪儿的推销，和老伴买了一堆保健品回来天天吃着，甚至把几种抗三高的药都自作主张减了量，一说就是“药都有副作用，害人”。秦伯年纪大了后也顽固，查槐劝了几句，就和他嚷嚷了起来。
要是真的亲儿子，也不用担心吵得厉害闹翻脸，这时候说什么也得继续管下去。
可查槐毕竟只是个常来关照的小辈，他说的东西秦伯没那么听，平白招人讨厌；然而要是不说，他自己良心上又过意不去。
查槐蹲回原地，抓着头发苦恼半晌，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说说你，何必呢？”
“何必什么？”
查槐拉扯头发的手臂一僵，他一抬头，就见阮文谊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学校，正站在他面前。
刚才的所有愁闷都在此时消散，查槐立刻站起来：“不是和别人一起吃饭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不合胃口……哎！”
他起来得太着急，忘了自己站在楼梯上，一个踉跄踩到楼梯边缘，直接往前栽了下去。
查槐的身体素质很好，原本是能稳住平衡的。奈何他刚蹲了太久，此刻腿脚发麻，压根不由得大脑使唤，眼看着就要直接扑在阮文谊身上。
他心中警铃大作，实在不确定看着文静偏瘦的阮文谊能不能扛住他这一栽，慌慌张张控制方向，想往旁边倒下去。
没想到他往边上倒，阮文谊的身体也跟着往旁边侧，和查槐直直撞在了一起。
查槐身量高、肌肉结实，阮文谊还真没撑住，他下意识抬手扶着查槐的身体，直接被查槐撞得后退好几步，才将将稳住身形。
查槐怕他被自己撞倒，碰上的一瞬间就伸出手去护阮文谊的后脑。两人你扶我我护你的，稳住身形后往那一站，倒像是小情侣在深情拥抱。
路过的几个学生往边上瞧见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偷笑。
查槐自己不在乎这些，但怕阮文谊听了不舒服，忙松开手：“没事吧？怎么看见我要撞过来，也不知道躲一躲？”
阮文谊叫那几个学生笑得有些尴尬，低着头甩了甩手腕，反问道：“你是希望我不去扶你，眼睁睁看你摔跤吗？”
朝夕相对的枕边人，眼见要摔倒，下意识扶一把——这么正常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他时常会怀疑他和查槐，究竟哪一个脑回路出了问题。很多时候，他都实在搞不懂查槐在想什么。
“……倒也是，”查槐道，“要是我看见有人要摔跤，第一反应也会去扶的。”
阮文谊不置可否。
查槐当他是默认，有了“人之常情”做正解，他心里刚生起的那点雀跃心思也消停了下去。
阮文谊想起秦伯发给他的消息，想问查槐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回来，话到嘴边，又记起秦伯说“他不让我催你”，临时改口道：“你在这等着做什么？”
“今天提前收工，给你送饭，”查槐指一指门卫处，“你在外面吃饱没？要是吃饱了，我就把饭盒拿回去了。”
“留下吧，我还没吃饱，”阮文谊问道，“你下午也没有活吗？”
“没了。后面几天也没了，”面对着阮文谊稍显困惑的目光，查槐解释道，“周四不就是纪念日了吗？我和其他同事商量了，这几天，他们先放我一马，欠下的工作量后面再补上。”
说到纪念日，查槐的嘴角就停不下地往上扬：“我刚问过秦伯了，学校周四周五运动会吧？那倒是正好，我定下两天的房间，咱们去玩个痛快，怎么样？”
阮文谊道：“我都可以，你安排就是了。”
看到刚才那一幕的学生都已经走过，阮文谊终于抬起头，开始扫视四周。没想到这么一看，他差点心脏骤停。
透过面前兴高采烈描述计划的查槐，阮文谊看到，在校门外的一群小商贩中间，伫立着一个人影。
杜樵早就寻了过来，停留在他能看到、也能看到他的地方，静静凝望着他，不知这样呆了多久。
尽管没看到他什么时候到的，但阮文谊有种直觉——从他和查槐撞在一起开始，杜樵便已经在看着了。
见他发现了自己，杜樵也没慌没躲，只对着阮文谊笑一笑。那笑容和饭桌上的圆滑表情不一样，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笑，看上去苦涩而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