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悻悻“哦”了一声,问道:“我就是问问你……小阮到家没有?”
查槐的目光抬了抬,在一片黑暗中,无法聚焦的视线虚晃一圈,道:“……早回来了。”
“早回来了,你不和我说?!”
“我们这不是忙别的嘛,”查槐捏捏鼻梁,语气讨赏般道,“秦伯,电话都打来了,祝我句七周年快乐呗?”
短暂的缓和时间已经足够查槐调节好情绪。面对面他没把握遮掩过去,但只凭对话和声音糊弄一下秦伯,他还是做得到的。
秦伯果然放下心,声音又威风起来:“祝什么祝!高中起就看着你小子起歪心思,结婚这几年每年都要我祝,我可是嫌烦……哎呦!”
电话被一边的宋婶抢了过去:“快甭听他胡说,这老头子浑身上下嘴最硬,今天还和我说,前几天和你闹了不愉快,寻思拿祝你七周年的事儿把不愉快揭过去呢!”
电话那头热热闹闹,秦伯底气不足的辩解和宋婶的叫嚷混合在一起,在这带着寒意的黑暗中传递过来,让查槐生出几分暖意,发麻的肢体也渐渐舒坦下来。
“快别啰嗦了,把时间让给人家小两口吧,”秦伯在那边嘟囔着,宋婶忙道,“也是。小查,七周年快乐,祝你俩长长久久、平安幸福!”
老两口不会那么多花样,每年说起来都是一套话。只是今年听起来,似乎格外不得劲。
或许是他知道这祝福注定成不了真的缘故。
“会的,”查槐道,“您和秦伯也早点休息。保健品可以吃,不过还是别随便停药。”
“我可管不住他。”
宋婶哼了一声,也不大乐意多说,简单道别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等电话断了,查槐才有心思翻通话记录,寻找前几个被他忽略的来电。
三个电话并不是阮文谊打来的,却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查槐心里隐约有一点猜测,他犹豫片刻,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
这个人的来电等待音是一首外文歌的童声合唱。别说听懂歌词,查槐听了十几秒,连语种都没认出来。
不过听不懂歌词丝毫不影响歌曲的好听程度,童声合唱清脆而又欢快,中间还夹杂着窗外烟花爆裂的声响。
拉开窗帘,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应该能看到一点烟花。虽然已经晚了很久,但大概还来得及看个烟花秀结尾。
沉舟渡=/海+楼
查槐转身想往过走,但还没等他迈步,电话便接通了。
“喂?”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慵懒又有点沙哑:“你是?”
“您刚才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有事在忙,没有听到,”查槐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似乎清醒了一点,那边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看看……是我朋友刚才给你打的。他手机摔坏了,没办法打电话,就借了我的手机。”
查槐喉结动了动,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薄薄的手机上,掌心黏腻发冷:“您朋友是?”
“阮文谊。”
普普通通三个汉字,男人说得很慢,语调还专门转了个弯,就像是要品味什么。
查槐呼吸停了一瞬,就听那边继续说:“……我以为您猜得到呢。”
男人的语气无比随意,似乎只是想和查槐发散话题,闲聊几句。
但查槐根本不想和他闲聊。
“他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男人没等到想要的回复,安静了几秒,才道:“已经走了。”
“好的,”查槐礼貌道,“这么晚还打扰你休息,我很抱歉。”
在那边回应出什么之前,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查槐和杜樵的交集其实少得可怜。
因此,他原本以为,他早已经把杜樵这个人的形象从记忆里抹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名字与其代表的尴尬含义。
可刚才那通电话打出去,查槐才发现,记忆只是被他刻意掩埋在了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他用侥幸得来的幸福表象与自欺欺人的感情做为砂石掩盖,而等幻想破碎,这些砂石就被无情地吹走,把扎人的东西又赤裸裸展示在他眼前。
他依然记得这个声音,它再次响起的瞬间,查槐就把它与记忆力那个人对上了号。
杜樵。
杜樵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给他心里的狂风加大威力,他又怎么可能和杜樵聊下去?
查槐曾经觉得杜樵是遮挡在他头上的阴影,现在他发现,杜樵其实是横亘在他与阮文谊之间的一道高峰。
阮文谊被这高峰挡在里面,一切风雨和杂碎都碰不到他的内里;查槐不幸的属于杂碎之一,被挡在外面,拼尽全力也翻不进去。
外面的烟花还在噼里啪啦响,查槐把手机放下,走到窗户边,一把将窗帘拉开。
最后一个巨大的烟花在他碰到窗帘的同时绽放,查槐扯开窗帘,只看到焰火落下时划过的一道道轨迹。
他连结尾都没赶上。
人倒霉的时候做什么都做不好,仿佛所有小事都铁了心要使点磕绊才罢休。
查槐站在窗边,看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慢慢散开。有的步履匆匆,赶时间出园打车;有的从其他地方往回走,玩了一天,准备回来休息。他也看到了小蝴蝶一家人,父母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从偏僻的小路出来,边走边聊,有说有笑。
查槐看着他们从远处一点点走近,逐渐靠近酒店的大门。
就在这一家即将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
查槐整个人的反应还有些迟钝。在房间铃急促地响了好几声以后,他的意识才猛地回笼。
还没等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地出声:
“查槐,查槐?你还在吗?”
在迟到足足四小时三十二分后,阮文谊终于到了。
第17章 17 表象
查槐的脊背瞬间挺直。
在有所思考之前,他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两步,一脚踢到桌角才停下。
外面的阮文谊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放弃了门铃,用手重重拍几下门:“查槐?查槐!”
该不会是久久等不到人,已经先行回家了?
这个猜测在阮文谊脑海中只存在了一瞬,又立刻被他划掉。
不会的,在没得到他消息的情况下,查槐不会离开和他约定的地方。
大概是生气了吧。
在周年纪念日不声不响迟到四个多小时,阮文谊知道这极不合适。
他有心解释几句,可他此刻站在酒店的走廊里,四周紧闭的一扇扇门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带着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思死死盯着他,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门里的查槐停在餐桌前,在漆黑中摸索,抓到了一个架子上的蟹粉酥。
雨季刚过,空气中的潮意还是很重。放了快五个小时的蟹粉酥早已不复刚做好时的酥脆。
查槐捏了捏蟹粉酥的外皮,把它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他失败数次才开好的酥皮吸了水,变得疲软,再没了一层层的层次感;热腾腾的蟹粉酥里,蟹黄蟹膏都已经烤化,一口下去满是蟹油的鲜香。可现在它已经冷透了,那些化开的东西又变冷凝固回去,甚至还有种淡淡的腥味。
已经不好吃了。
查槐把剩下几个蟹粉酥一块取下来,扯了几张餐巾纸包着,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查槐,”门外的阮文谊等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把焦急与忐忑咽下,低声说,“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你让我进去,我们慢慢说,行吗?”
处理了蟹粉酥以后,查槐慢慢踱步到了门边。
撞到桌角的地方还疼得厉害,八成青了一大块,走路时每一步都像是用锤子在击打。好在查槐一向擅长忍耐,只是皱皱眉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酒店的隔音不太好,他隔着厚重的房门,甚至能听到阮文谊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定的房间在五楼,烟花刚刚结束,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查槐猜测,阮文谊是等不及和那么多人排队等电梯,直接走楼梯跑上来的。
查槐的手在门把上停了几秒,等外面阮文谊的呼吸平复下来,才把门打开。
阮文谊比他想象的还要狼狈一些。
或许是跑了太久,明明是在凉意正浓的秋天,阮文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他的头发有点长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还有几缕被汗水黏在脸上。
衣服也不太干净,早上出门时还是白色的卫衣,现在已经变成了灰色,像在土里滚过一圈一样。
原本的失落、怀疑和难过在这一刻被担忧取代,查槐眼神一凝,伸手扯住阮文谊的衣服。衣服侧面竟然还有个鞋印,码数很大,应该是个成年男人踢的。
查槐还没来得及问话,阮文谊已经抓住他的手,直接推着人冲进了屋里。
等冲进屋、把门关上,阮文谊才发现——他连查槐的脸都看不见了。
他对着墙壁一通乱摸,摸到开关按下,房间里却没一点反应。
“别按了,”查槐说,“我没插房卡。”
阮文谊停下手:“房卡在哪?”
查槐下意识想摸衣兜,没摸到,才想起来房卡被他一起随手丢到了……地上?
他进门的时候正被情绪压垮,东西随手就丢,回忆起来竟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
阮文谊的手还紧紧牵着他,迟迟不见查槐反应,便及时把话题揭过去:“找不到就不找了。”
他看不到查槐的表情,只能把手握得更紧一些。
“你听我说,”阮文谊语气放缓,“我带的一个班班主任请了病假,我帮忙照看。今天运动会快结束的时候,班里少了几个人,我原以为是回家了,没想到问过家长,发现其中一个孩子并没有回家。”
“那孩子是一个人在校门外面租房住,家长打了好几次电话打不通,也有点担心,就和我一起去租房的地方查看,结果也没找到人。也就在这时候,家长接到了孩子电话,说是和同学一起被黑社会的盯上了,我们又急匆匆往过赶……”
“真是黑社会?”
阮文谊顿了顿:“是来讨债的。另一个孩子的爸爸欠了钱,有人来讨债,把两个孩子一起堵住了。他们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和讨债的起了冲突,我们去的时候两边刚动起手,过去拦的时候推推搡搡,把手机也摔了。”
查槐默不作声。阮文谊则试探着把手往上移了移,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阮文谊的拇指抵着查槐的脉搏,感受得到他有力的心跳,胸腔里那颗还久久不平复的心也神奇地慢慢静了下来,似乎在逐渐向着查槐的心同频。
“和我一起去的家长本身带着病,还在发烧,没动几下手就倒了,”阮文谊笑了一下,“倒是省麻烦,让那群人立刻走了。我陪着去医院,又耽误很久,现在才回来。”
阮文谊原本以为解释到这,就足够了。查槐若是还生气,他也能理解,想办法磨一磨,事情也可以解决。
但查槐没有生气,而是问他:“你那两个学生和家长,叫什么名字?”
“家长欠债的孩子叫韩啸远,另一个叫杜笍,”阮文谊道,“欠债的是韩啸远父亲,来找我的是杜笍小叔。至于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