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关机了?
阮文谊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探究这个问题。他站在路边,朝着出租车疯狂挥手,同时拨通了另一人的电话。
“喂,阮……”
孟新迎刚接起电话,打招呼的话都没说完,阮文谊便急切地打断他:“小孟,查槐手机关机了,你让查槐接电话……不,不用给他,你别让他出门,我在出租上,马上去事务所找他。”
孟新迎懵了:“什么?你要来找查哥?”
“对,”阮文谊缩在出租后座,他怕吓到孟新迎,努力维持这声音,“你可以告诉他,我很快就到,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先等等我——”
“哎,你先别说了,我没办法帮你说啊!”
孟新迎打断阮文谊,道:“阮老师,查哥今天请了假,根本就没来事务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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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刚才更新的时候忘记说了……
因为有不止一个读者反馈前文太啰嗦,所以会尝试删减一下前文部分,为了防止修的时候有读者“看一半忽然衔接不起来”,修文的时候可能会改为不可见(不会时间很长,大概少量多次改)。如果发现看不了不要慌,过几个小时就好啦
第55章 55 颜色
后坞街是老牌市中心,曾经是仓阳最繁华的地带,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和私家车普及,后坞街的基础设施明显追不上时代进步。这里狭窄的马路、破旧的房屋都成了减分项,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有不少年轻人过来聚会会逛街。
不过,冲着这里便宜的物价和便利的公共交通,不少老人都会选择这里进行采购。
晚上七点,一辆落着灰的黑色私家车熄了火、灭了灯,停在去往商场二楼的步行桥旁边,融入到周围不知停了多久的一堆小车里,安静地停在路边。
小街小巷垃圾很多,穿着破旧军大衣的流浪汉在附近徘徊,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在每个垃圾桶翻翻找找,捡出塑料瓶往随身的大筐里扔。查槐在这停了三个小时,看他在附近找了一个多小时,竟还没找完。
查槐藏在黑暗里,身体靠在驾驶座上。他两根指头中间夹了根烟,没点燃,只偶尔在指尖转一圈,把快要飞散的思绪转回来。
不论手指如何转,他的目光始终透过车玻璃凝视着不远处的街角。
这边的楼往往是一栋含着多家店,一楼网吧二楼密逃都是常见搭配。在杂七杂八的广告牌底下,隐藏着一个狭小的出口,旁边的玻璃不知多久没擦,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查槐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那一点。他放空自己的大脑,只让视线凝在那里不动。
刚开始,他还能确认自己的确在看着那扇门。渐渐地,他无法控制地让注意力又分出一点,转移到余光里的世界上。
就像是失去焦点的相机。他感觉得到那扇门周围的很多东西——广告牌,没人的小推车,被风吹着飘舞的垃圾袋……可这一切都没有颜色,模糊不清。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以漆黑一片的门为中心,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慢慢扩散,向着他余光的边角侵蚀,向着他视野的盲区侵蚀,不知道还有多久,就会把他一起吞噬掉。
在飞舞的垃圾袋飘出视线的那一刻,门开了。
这应该是一扇很老很旧的门了,边缘生锈,缺少润滑,里面的人用肩膀和半边身子抵着门,才把它慢慢推开。
黑毛线帽子,灰色呢绒大衣,最后是蹬着崭新白球鞋的两只脚。那人推开门,却没急着出来,顶着沉重的大门,哈着热气,小步跑了出来。
他的打扮和下午一样,查槐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远辛。
查槐的手指动了动,转动一半的烟掉下去,落到车座的缝隙里。
就在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里,躺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秦远辛下午给他的一千“丧葬随礼”。
他对着查槐掉眼泪,如果秦伯的亲儿子还在,大概也就哭成这么个模样:“都怪我,秦伯在那前几天就精神不好,我要是及时发现,说不定还来得及……”
而对于查槐询问的保健品,秦远辛给得无比爽快:“你看,我们公司的保健食品许可证还在有效期内,这保健品成分……虽说用处不大,但也能给老人一个安心嘛!”
“什么?能当药吃?查先生,我就是个卖东西的,怎么会干这种害人的事儿呢!”秦远辛说得无比诚挚,“约莫是宋婶把我的话和电视上的话记混了吧——你知道,现在电视上卖药全是‘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骗人的话术,厉害得很呐!”
“实在不行……”他说,“我带您去见见我其他客户?都是些老人家,这么多人都愿意信我,我说的话,还能有假?”
查槐收了那个信封,还客客气气地给两人付了饭钱,对秦远辛说了句谢谢。
10张崭新的连号红钞,查槐抽了中间的一张出去,换成两大袋的冥钞和纸元宝,现在正躺在后备箱里,等待查槐的下一个动作。
查槐注视着秦远辛,拉开手套箱,在里面摸索片刻,取出一条毛巾。
秦远辛往外走出几步,沉重的大门刚在背后合上,就见他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了回去。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口,而查槐往后伸的手缓缓发力,把放在后面地上的网球包转移到副驾驶上。
把那两个袋子塞到后备箱的时候,查槐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查柳把老家的东西装箱带走的时候。
他已经记不得那场群架是怎么打的,也记不得铁锹划过胳膊时带来的疼痛。但他还记得和查柳靠在一起,朝前抡出斧头时心如擂鼓、耳鸣充血还夹在着一点兴奋的感觉,也记得二伯看来时眼里难以遮挡的恐惧与退缩。
似乎有一个怪物蛰伏在他们的躯体里,寻找时机,只待合适的时候撕破他们的皮囊,剥夺他们的身体,朝外界发出疯狂而绝望的怒吼。
漆黑的夜里忽然亮起一小簇光,查槐灰色的视野里出现一抹白色。
楼梯间的灯从五层亮起,挨个下移。查槐想,那大概是秦远辛。
不知为何,秦远辛这次没坐电梯,直接跑下了楼。
查槐的一只手按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捏着网球包的拉链。他心跳越来越快,拉锁却一直卡着不动。他从没觉得这个拉锁如此难拉开过,它太滑太小,仅凭他发抖的、冰凉的两根手指,根本无法捏住。
第三层的灯亮了。
查槐的眼睛不再盯着门口,而是盯着上面惨白的灯光。
太晃眼了,甚至在他眼里晃出了幻影,一会是宋婶落下时背后的夕阳,一会是秦伯灰白的脸,一会又变成了阮文谊白皙的脖颈。
阮文谊——在那么很短的一瞬间里,查槐的大脑空白一片。
紧接着,或许是盯着白光太久的缘故,随着查槐第一次眨眼,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暗色的斑点。
那斑点又变成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溺亡的一百种痛苦,再比如说,他导航仪上的终点,仓阳东郊再往北的那条江。
两个楼梯间灯光亮起的间隔只有几秒,查槐的思维却已经绕了一大圈。
在第二层灯光亮起的刹那,他终于意识到,心理准备和真的去做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他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和秦远辛见面的事早就定好,这会是一场“私了”的交易,为此他们二人都选择了关机,摒弃任何“录音存证”“和人配合接应”的怀疑。至于刹车失灵、坠入江水,是完完全全的意外——激流的水会冲刷一切证据,秦远辛只会昏迷短短几分钟,在车子到达东郊的时候,他血液里的迷药大概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会给查柳留下污点,不会给阮文谊带来非议,最多是在大家嘴里“世事无常”的感慨里走上一圈,然后随着时间过去,再彻底被遗忘。
他是个脆弱不堪的懦夫,被几下重击彻底打碎,决定任由自己堕落。
大门似乎动了一下,查槐去拔车门锁,试了三次,才把倔强的门锁拔出来。
他看着那扇门慢慢推开,一种难言的痛苦在此刻席卷上来,包裹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这痛苦大概生根于生存的动物本能。
当死亡不再是一个解脱的快乐的幻想,真的被慎重写在人生的计划册上,那些藏在背后的痛苦和源于本能的恐惧才会露出獠牙。
他还好端端的坐在车里,可冰冷的江水好像已经从脚底蔓延上来,打湿他的裤腿,挤压他的胸膛,顺着他的鼻腔嘴巴钻进去,再进到他的气管里肺里。他每一次本能的长嘴都将吞入恶心的、带着泥沙的江水,它们会把他和这座车一起填满,然后沉底。
他正在去死的路上——这个意识在脑海中清晰的存在,然后其他问题就争先恐后地扑上。
会很痛吗?
会被泡得肿胀发烂、用极为不体面的面貌见阮文谊最后一面吗?
会被爱的人们怨恨抛下他们先走一步吗?
疼痛是最有用也最本能的抗拒。他的本能在把所有痛苦的幻想放大,以此作为警醒,让他放弃。
而他理智的那一面在温柔地劝解他:没关系,很快的。用短短几分钟的疼痛换取你以后会遭到的所有悲伤痛苦,平息秦伯夫妇的冤与恨,很值得,不是吗?
沉重的大门再度合上,秦远辛已经走了出去。
查槐凝望着那个灰色的背影,拧动把手,将车门慢慢打开一条缝——
在他视野里一片灰黑的世界中,一片橙色的大塑料布顺着风飘飘忽忽过来,落在了他的车窗上。
查槐看着那抹橙色怔了几秒,抬起手,隔着车窗轻轻一碰。新的风从远处吹来,塑料布再次飞了起来,被遮挡住的街景再次出现的眼前。
在查槐的右前方,灰色的身影正疾步往前走着;而在左前方,一抹红色从步行天桥边上冲出来,直奔查槐而来。
那一抹红色,来源于一条红围巾。
阮文谊的围巾没围好,大半条都吊在底下,尾部已经打在他腰上的位置。围巾随着风和他的奔跑晃动,像是一条红绳,摇晃着、飞舞着、慢慢追逐到查槐的面前。
查槐看着阮文谊奔跑过来。他的目光随着红色的围巾转移,恍然间觉得周围的颜色发生了改变。
他终于正眼看向周围。他以为黑色的广告牌其实是深紫色,上面画着可爱的粉色小花;头顶的霓虹灯坏了一片,只有最顶上几个字晃着黄光,“密室逃脱”变成了“必土逃脱”;还有他一直盯着的大门,旁边雾蒙蒙的玻璃上其实有用天蓝色油漆喷下的简笔画,虽然也落了不少灰,但还能看出个轮廓……
这些天里,查槐走过这里无数次,可却是第一次发现,这里好像很鲜艳、很漂亮。
阮文谊的红围巾经不住他这么快地奔跑,终于掉落下来,又被阮文谊眼疾手快的抄在手里。
围巾从他脖颈滑了下来,看不见的绳子在查槐手上重新系好。
在阮文谊狠狠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催他开门的时候,查槐的目光短暂地往前方瞥了一眼。
秦远辛已经完全在他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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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事情有点点多,抱歉断更这么久
后面要忙起来啦,不过还是会尽力日更的,不会断这么久啦
第56章 56 雪花
那条红色的围巾在查槐眼里不断放大,迅速接近,从一根极细的线条慢慢变成一段明显的色段。红色的线条缠绕在阮文谊身上,就像是礼物上的缎带,携带着冬日里的大礼主动朝查槐冲刺过来。
查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飘扬的红围巾。
他看着它逐渐接近自己,最后终于贴在驾驶座旁的车窗上,边角勾起线的地方都能看清。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他车窗上“砰”地一声响。
阮文谊一路冲到车门边,整个人扑了上来,撞在门口。他低下头,脸凑在车窗边上,喘气中呼出的热气在车窗上结了一层雾,让查槐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在车门上拍了几下,白皙的手掌印在玻璃上,在一片模糊的玻璃中,只有手掌的纹路无比清晰。
隔着玻璃,查槐抬起手,印在玻璃上,和阮文谊的手掌对上。
“车没锁。”
查槐的声音低沉,有些哑。喉咙里像是堵着团东西,声音怎么也放不开,阮文谊大概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在车门上又敲了两下。
查槐握住车门把手,使劲往里一拉,车锁“咔嚓”地清脆一声响。他还没来得及松手,阮文谊就在外面猛地一拉车门,把查槐半个身子都拉了出去。
外间的冷气冲进车里,撞在查槐的身上,冻得他一激灵。
查槐开门前没想过要说什么——他也没想过阮文谊会找来这里,开门后对着阮文谊,才懊恼自己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成了废物,只能牵起嘴角,努力朝阮文谊露出一个和以往无二的笑。
但阮文谊没为他这笑舒缓下来,反而像是被点燃了火药引线一样,噼里啪啦炸得更旺。
他攥着查槐的手腕,把他的手从门把上拨开,按回车里,紧接着他整个人也急匆匆撞了进来,把查槐钉在座位上。
驾驶座的位置很狭窄,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处,实在不舒坦。阮文谊的膝盖压在查槐大腿上,两支胳膊压着查槐肩膀,像是两道枷锁,把他困在座椅上,准备进行一轮严刑拷打来逼供。
红围巾被阮文谊甩到了副驾驶上,盖在黑色的网球包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