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35章

半晌,阮文谊给韩啸远和杜笍各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饭菜该凉了。”

自从谈话结束,开始吃饭,韩啸远的话匣子就彻底闭了回去。他闷头吃饭,只夹自己面前的两道菜,筷子绝不往对面伸。

阮文谊不得不在中间把另外两个菜调换了一下位置,好让韩啸远什么菜都能吃上点。

杜笍看着一边的闷葫芦发愁。好端端的快乐购物,让人请客吃了顿饭,就变得这么沉重,不祥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他哀怨地盯着查槐。可能是他目光里的不满太明显,查槐夹菜的动作也稍慢下来。他主动挑起话题:“我记得小韩之前说想考警校,当警察?警校可不好考啊。”

“嗯,”韩啸远道,“我体育很好,学习上也会努力的。”

“小笍呢?”查槐问,“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大概学个金融,或者生物什么的吧,”杜笍道,“我爸想让我学金融,我妈想让我跟她学生物,我哪个都无所谓,将来活得舒服有钱拿就行。”

阮文谊玩笑道:“你俩不是好朋友吗?将来一个在警校,一个搞研究,说不定可就难见面喽?”

韩啸远埋头吃饭不说话,杜笍撇撇嘴:“好朋友就一定要一起走吗?我可最讨厌体育运动了,也没那么强的道德心奉献心,要考警校他就自己考去吧,就算不在一起,也是他乐意选的。”

他在桌子底下踩了韩啸远一脚。韩啸远从吃饭的间隙里抬眼望他一下,把鞋缩回去,两只脚乖巧地并在一起,继续吃饭。

杜笍心里更不爽了。

他用更大的声音宣布道:“总之,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考警校的!”

第65章 65 灯笼

他这副样子和小孩子宣布“我长大要嫁给xxx”的场景诡异的相似,幼稚又任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一年级小学生呢。

“知道了,不考就不考,”阮文谊道,“快吃饭吧。要是我先吃完饭,等得无聊,说不定就要问你们化学作业做怎么样了。”

韩啸远和杜笍同时震惊地看过来,手上速度明显快了一倍。

查槐笑道:“你们阮老师开玩笑的,别噎着。”

“下周一没有化学课,”阮文谊道,“都忘了?那节课要开讲座,整个高一年级都得去。”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松口气,肌肉明显放松下来,齐刷刷靠在椅背上。

“你们也就高一能偷这个懒了,”阮文谊给查槐夹了一筷子酸菜鱼,道,“这些讲座需要人捧场,,高一课业压力小,一般都是让高一撑场子,还能给你们一点摸鱼耍滑的机会。”

他们入学短短几个月,已经听了五次不同讲座了。从历史文化科普到政治思想宣传,还混入了一个艺术教授的讲座,杂七杂八,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底下打瞌睡或者补作业。

杜笍好奇道:“阮老师,这次是什么讲座啊?”

“公安厅的宣讲,大概是防诈骗和校园贷之类的吧,”阮文谊在工作群翻找消息,“别光顾着睡觉补作业,听一听这些,说不定,将来就能避免被坑呢?”

*

周一的时候,刚一下课,高一的学生就三三两两往礼堂涌去。

这种讲座,大家都想抢不惹眼的座位,方便摸鱼。

礼堂很大,抢座位也有技巧:最前面的当然不要,但最后面也不能要,防止人数不够,老师们让最后面的学生平移到最前面去;中间的位置最好,但不能太靠里,要不然上厕所活动都不方便……

几轮筛选下来,“黄金座位”少之又少,却有那么多人都想要。到最后,一个讲座,硬生生给学生们跑出了食堂干饭的效果。

阮文谊不是班主任,却不幸被年级主任抓了壮丁,负责在礼堂协调秩序。

他在下课前就站在礼堂侧门口,一开门,就差点被冲进来的学生撞个趔趄:“都慢点!不要挤,都有座位!”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什么用,只能象征性喊两嗓子。门口拥挤,他只能尽量盯着,不让学生摔跤。

等学生大潮过去了,在迟来的稀稀疏疏的人里,阮文谊才看见韩啸远和杜笍的影子。

“你们不急着抢黄金座位?”

杜笍道:“不是您说听一听有用吗?我俩连作业都没带,就带了本单词书,指望着来这儿吸取别人的社会经验教训嘛。”

“嗯,挺好,”阮文谊笑了笑,“去吧,第一排在等你们呢。”

等学生尽数落座,各班班主任已经开始签到,阮文谊才走到会场最后排。

他本来想直接从后门溜出去,回办公室补教案。然而想起自己对学生的劝导,再看看第一排正襟危坐的两个孩子,他还是在后排坐下了。

总不能让他劝着两个孩子好好听讲,他自己却跑了吧?

来宣讲的是公安大学的一个副教授,在公安厅也有职位。他把PPT打开,清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老师们好,同学们好,咱们今天这个讲座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谨防网络诈骗’,第二部分是‘危急情况的处理方法’,第三部分呢,则是‘警惕公共危害行为’。”

和阮文谊预料的大差不差。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听台上的副教授碎碎念。

前面两个部分都和他十几年前听过的讲座相似,只不过又融入了一些比较新颖的案例和新型手法。

“游戏充钱诈骗”“免费礼品诈骗”“遇到抢劫、强奸等恶劣行为的处理方法”……大部分内容校内安全讲座上也都提醒过,只不过这次的例子更多更新,原本昏昏欲睡或补作业的学生们,在听到重点案例时都不自禁地抬起了头。

阮文谊也听得还算投入,看着礼堂上的大幕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查槐发着消息。

查槐说中午有空,可以过来给阮文谊送饭,阮文谊发送道:【人过来就行,我带你去后门的小吃街吃地沟油去】

查槐:【知道是地沟油,你还去吃?】

阮文谊:【偶尔放肆一次,不打紧,你的肠胃会宽恕你的】

阮文谊:【wink.jpg】

查槐:【狗狗警告.jpg】

查槐:【下不为例】

阮文谊看着那个表情包,唇角不由得勾起,笑了出来。

就在他看着屏幕悄悄笑的时候,台上的副教授切换到了下一个话题:“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街上遇到过传小卡片的人?那些小卡片上写着‘信x神则无病无灾’‘x教神圣’一类的话,不大的一张纸上字里字外都是某个厉害得不得了的神仙,能保佑信徒做无数的事情。”

“我当然不是说这些都是邪教,其中肯定有正常的宗教徒,信仰什么是人的个人自由,但我们要有分辨能力,”副教授说,“任何让你们不要去医院看病,对你们的日常生活有明确干扰限制——比如不让你们上学的,都要抱有警惕,尽量远离。”

这倒是先前的讲座里没遇到的片段。

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查槐:【你有快递吗?】

快递?

阮文谊回忆了一下:【没有,我最近没网购,怎么?】

消息发出去后沉寂一会,查槐拍了张照片给他,是一个用胶带来来回回封了好几层的硬纸箱,快递单上写着他们的住址和查槐电话,收件人是“阮”,标注是“日用品”。

阮文谊确定自己没买任何东西,而且,他给人地址或者自己买东西的时候,也从不填查槐的电话。

查槐:【我还是打开看看吧】

台上的副教授已经讲到了具体案例,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打码照片让人不适。阮文谊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你小心一点】

查槐在另一头拆快递,而阮文谊耳朵听着台上教授的演讲,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划动刷新,等着查槐的消息。

“‘万轮福音’,它比前面提到的几个知名度低很多,传播的区域也小,所以大家可能没怎么听说过。万轮福音主要流传于本省西北地区,比如潞城市、青州市周边的县城农村,顶着基督教、佛教的名字传播不正思想。

“在二十八年前的‘2.15’案发生以后,省政府大力整治,在当地走访调查,抓捕一大批藏匿逃窜的万轮福音骨干,又开展反邪教宣传,才把它的势头压了下去。”

“潞城”一词让阮文谊抬头看去,副教授切换PPT,展示了一组照片。

一两层楼的农村平房,齐刷刷顶着白漆伫立在泥土里,路上抱头蹲着一排排人,男女老少都有,旁边是被缴获了铲子、烧火棍、榔头甚至还有铁锅。

然而吸引阮文谊注意的是他们身后的房子。

房子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的纸灯笼。通体雪白,比一般的灯笼窄、却又比一般的灯笼长,上面用暗红的墨水写着字。

旁边还贴了一张纸灯笼近照,那上面的“字”是画得七扭八歪的符文,像是小孩的简笔画,丑陋里透露着一点瘆人的寒意。

阮文谊盯着那纸灯笼发呆,手机震动一声,把他唤回魂来。

查槐:【图片】【图片】

快递箱的第一层是一堆凌乱的老照片,在颠簸里散得哪里都是,乱成一团。

阮文谊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张大型全家福。

这上面的人比查槐相册上多了不少,最前面是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再往后是一群中年人,最后一排才是年轻人和小孩子。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像是被摄取魂魄的人偶。

查槐的妈妈穿着一身黑裙子,抱着查槐,站在角落里,嘴唇抿得很紧,满脸都是不乐意。她把孩子的脸往里扭,只露出一个侧影,自己的眼睛也朝下瞟着,根本没向镜头看。

透过她的身影,阮文谊看到,斜后方的房子上挂着一个长条白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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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的上次出场:指路37章】

第66章 66 脆弱

阮文谊将手机举高。

手机屏上的照片与面前的大显示屏并排放在一起,他的眼神在两块屏幕中徘徊片刻,终于确定,那诡异的长条灯笼,大概是一种东西。

阮文谊手心有些冒汗。礼堂的空调温度很高,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直窜上了天灵盖,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阮文谊:【知道寄件人是谁吗?】

查槐:【应该是我姐。她前不久回了一趟潞城老宅,可能是从那收出来的东西】

阮文谊:【她忽然寄给你这些,是要干什么?给你当纪念?】

查槐:【她没和我说过这件事,我正在问她】

台上的副教授已经切换到了下一个案例,让阮文谊心悸的白灯笼从屏幕上消失了,可他心底的不安半点没消减。

要寄东西过来,怎么说都应该和查槐提前知会一声才是。而且这寄来的东西……

阮文谊记得查槐和他讲过,他父母都是潞城本地人,他们一家是在查槐小时候从潞城搬来的。至于举家搬迁的原因,查槐当时太小,也记不清,只知道他们走得着急,还留了不少东西在老宅里,许多家具和日用品都是到这以后重新购置的。

副教授还在讲,可说出来的话根本没办法进到阮文谊的脑子里。

查槐的消息还没发过来,阮文谊打开浏览器,搜索关键词“2.15案”“潞城”“万轮福音”。

浏览器中央的小圆圈一圈圈地转,阮文谊盯着那个小圆圈,感觉自己的头也在被一圈圈地甩,一头雾水,思考什么都困难。

网页终于加载出来,阮文谊滑动着往下翻,有用的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十几条是阮文谊想要的。再往下,就变成了“潞城周围有什么好吃的”“潞城X区居然出了这种事……”等千奇百怪的文章。

二十八年前,互联网还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仅有的一些搜索结果都是拿着这起案子写文章的媒体号,阮文谊随便点开一个,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有点“无趣”的案子。没有复杂狗血的人物关系,也没有什么黑暗猎奇的手法,若要找一个值得媒体写长文赚阅读量的点,那就是:这是一起灭门案。

一家六口,父母、女儿、儿子儿媳以及孙女,死了五个人,只有儿子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而惨案的凶手,正是父亲本人。

阮文谊快速翻过几篇文章,写得大同小异,都把重点放在了父亲一个个杀死家人的部分——大概这也是他们眼里最能吸引读者的部分。

初春的清晨,难得带着妻儿回村的儿子早早起床,去后院帮父母劈柴。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夜未睡,早准备在这个算好的“好日子”带全家“得道飞升”。

父亲早在凌晨就用捆柴火的麻绳勒死了妻子,在结束“祈福”以后,他提着榔头,潜入儿子的卧室,直接把睡梦中的儿媳头颅砸出一个血窟窿。睡在旁边的小婴儿被惊醒,哇哇大哭,只是他的嚎啕刚刚开了个头,便被祖父用枕头压住了口鼻,在窒息的痛苦中离开了这个还没好好看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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