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41章

这屋一半都埋在地底下,有些阴冷,地上厚厚的一堆干草,上面罩着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破布,查槐和阮文谊半靠在上面,凑合着闭眼休息了三四个小时。

查槐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别扭的姿势让他浑身都痛,他挪动了一下肩膀,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查槐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倚在阮文谊怀里,他挪动的时候,阮文谊的下巴还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半梦半醒。

这是把他当抱枕了吗?

查槐小心翼翼地把阮文谊搭在他身上的一条胳膊挪下去,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没想到他刚刚起身,胳膊就又被扯了回去,差点直接压在阮文谊身上。

阮文谊从美梦里被拉出来,眼睛只眯开一条缝,凭本能先抓住了查槐,脑子却还有点懵,看上去呆呆的:“现在几点了?”

“刚七点,”查槐道,“我去收拾东西,你再休息会吧。”

阮文谊打了个哈欠:“我帮你一起收吧。”

他还没起身,查槐的手掌就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昨晚没睡好吧?眼睛里血丝都冒出来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我收好了叫你。”

查槐的手掌很热,覆在还有些发涩的眼睛上。热度透过薄薄的眼皮传下来,有种很舒服的感觉。阮文谊的眼珠不禁贴着热源动了动,查槐却像被电到一样,一下把手挪开了。

“好吧,”阮文谊揉了揉眼睛,“那你有需要叫我好了。”

他感觉到有阴影覆盖下来,查槐在他眼角轻轻一碰,然后起身离开。

等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阮文谊揉搓眼睛的手掌才摊开,像刚才查槐的动作一样,压在自己的眼睛上。

可大概是他体温偏低的缘故,无论怎么调整动作和力度,都再难找到方才那舒服的感觉。

这大概是只有查槐做得到的事吧。阮文谊叹了口气,维持着这个姿势放空大脑,在脑海中把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一一捋顺。

查槐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他循着照片的角度和拍的地方一个个找过去,在旧物堆里翻找,渴望能找到什么新的东西。

客厅墙角的箱子里装着没带走的旧衣服,大概是太久没打开,里面有着淡淡的怪味;二楼查柳原本卧房的床边有个小书柜,查槐把上面还留着的旧书翻了一通,只呛了自己一鼻子灰……

在翻过三个箱子依然一无所获的时候,查槐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查柳真的有给他留下什么暗示吗?会不会她只是顺手一拍,是他自己想多了?

抱着疑惑和不确定,查槐找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正巧就是他们昨天停留的那个红木柜。查槐把自己翻到一半的那本书拿起来放到一边,重新打开柜子。

下面的格子里放的都是些旧书。

查槐的父母都是对各种事情充满好奇、喜欢探索的人,十几年前的网络又不发达,读书就是摄取新知识最重要的渠道。

这个家里专门为此做了好几个书柜,走得时候太过着急,加上仓阳的房子地方不够,大多书都被查槐父母忍痛留在这里。只是这柜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放书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查槐实在不太理解爱书的父母为什么要把一些书留在这里。

查槐把堆在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搬出来,才发现,这里面全都是一些老旧的教材和习题册。

查槐找了两本查长青的习题册打开,一入眼就是几个鲜红的八叉,还有划了写写了划、最后挤得乱糟糟的答题区。

查槐有点想笑。

他想起初中时自己有段时间作业做得很糊弄,字写得像狗爬,查长青大半夜拉着他去外面吃烧烤,和他吹嘘年轻时候成绩好都是因为作业做得很认真,后面因为字迹工整好看作文还得了高分云云……

打脸证据这不就来了?

难怪放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呢。大概是在“带着青春回忆”与“带着学习痛苦”的两边交错,舍不得扔又不想放在外面天天看着,最后才有了这种折中选项吧。

查槐粗略地翻看这些东西,在翻到一个作文本的时候,他发现了不对。

这作文本是查长青的,可只有前面几篇是查长青的字迹,到后面混入了一篇查槐妈妈的笔迹,再往后,就是另一人的字迹了。

查槐把先前放在一边的书拿过来,和作文本上的字迹对比,和他猜得没错,是同一个人。

会是存在于父母口中的那个挚友吗?

查槐试图在书堆里找到关于这个人的蛛丝马迹,却遗憾地发现,除了在作业上间歇出现的字以外,没有任何线索。

他对着几个本子上的字发呆,可能是盯久了的缘故,越琢磨越打量,就越觉得这字体有点眼熟。

难道是在仓阳家里的书上也见过?但查槐在记忆的缝隙里细细搜索,又确实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他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把脑袋彻底揉乱。可惜物理击打法不能把他想找的记忆打出来,只是在头疼上就加了点疼而已。

查槐长叹一声,把有用的东西往包里塞。他刚塞了两三本书进去,阮文谊休息的仓库方向就传来一声巨响,还有个陌生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哀嚎。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手上的书都来不及放下,三步并作一步地冲过去把门扑开。

阮文谊靠在墙边上,一条腿还维持着踢人的姿势;而两人昨晚躺过的干草堆上多出来一个人,正捂着后腰哎呦哎呦地呻吟个不停。

查槐先去看阮文谊:“有撞到哪儿吗?”

“没有,”阮文谊把腿收回来,“仓库门没关,他自己溜进来的,还想从后面偷袭我。这算是非法闯入民宅吗?”

查槐还没说话,草堆上那人已经捂着腰弹了起来:“不算,当然不算!我和这家主人认识,他家搬走好多年了,我还以为进了贼,好心进来——查长青?!”

他的声音陡然升高,在极度的惊恐里扭得不成样子。

而查槐也在此刻得见这人的全貌。这是个两鬓斑白,穿着老款短灰棉袄的男人,一头灰白头发油腻脏乱,不知多久没洗过。希望阮文谊那一脚没有给这把老骨头踢散架。

“查长青是我爸,”查槐道,“我回老家拿点东西,你又是哪位?”

“噢,噢,想起来了,”老头喘着气,手也不扶腰了,改捂到胸口上,“我就说嘛,大早上的,怎么还能见鬼呢!”

这话……倒也没错吧,但总让人觉得怪别扭的。

“你不记得我啦?也对,你爸妈带你搬走的时候,你还可小呢,”老人熟练地把干草堆用脚踢着整理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上面打量着查槐,“我和你爸可是老相识了,以前就住在他家旁边,他和你妈早恋约会都是让我放得风呢!”

查槐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亮。他俯下身:“我家的屋子住得舒服吗?”

“还成吧——”老人惬意地表情一僵。

“还成就行,”查槐笑了笑,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作业本递过去,“我有点事很好奇,您看看,现在方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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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实习,应该还会忙一段时间……尽量更

已经在收尾了,我加快进度吧

第76章 76 追溯

“你别这么见外啊,查长青和宋琬都和我熟得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老头有点心虚,“况且,我也没在这住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年不到……”

查槐从外面拉了两把快散架的椅子过来,在椅子上压了压,把稍结实点的那一把给了阮文谊,自己则半蹲半坐地歇在另一把上:“电费是你交的?”

“算是吧,”见他完全不搭理自己套人情的话,老头彻底瘫在草堆上,“我只是没合适的地方住,存款还是有一点的,有地方遮风挡雨就能活了。”

他有点自嘲地笑道:“我好养活得很呢。”

查槐没心思去体谅老头此刻心理变化有多复杂、经历有多惨痛,他单刀直入道:“你说以前和我爸是邻居,那你知道他之前的多少事?”

“我还说是啥事呢,弄得这么紧张,”老头瞟他一眼,“也不多,不过你想知道的,我大概都清楚。”

查槐从他语气里的自信中品出了别的含义:“你就这么确定?”

“嗯,”老头笑了笑,“一个多月前,你姐就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阮文谊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探身去抓查槐的手。声音是从耳朵传到大脑的,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可还是第一时间就去做了。

他这几天抓查槐的次数,大概都赶得上以前的几个月了。

查槐比他还要淡定一点,手比阮文谊的还热。他把阮文谊发冷的手拢在掌心搓了搓:“那正好。你是怎么和我姐说的,就怎么对我复述吧。”

“那要说的可太多了。我想想,从哪开始……”老头在油腻腻的头发上抓了两把,“就从大事儿讲吧。二十多年前,潞城这边出了起大案,你们听说过没有?”

讲座上副教授的话在脑海一闪,阮文谊道:“是那起邪教灭门案吗?”

“对,”老头道,“这祸害人的玩意儿,当年在这一块很流行,家家户户都信这个。没出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管,可这么宽一片地方,这么多的人结在一起,哪有地方下手?哪怕是出了事、死了人,也还是有一大片人执迷不悟,怎么都掰不回来。”

老头咂咂嘴,扯了半根干草在嘴里嚼巴:“你们小年轻爱看的什么,悬疑刑侦,不都会写吗?这种情况下,就需要那个卧——卧底!得有内部消息慢慢探查,才好处理嘛!”

看着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查槐迟疑道:“那当时的卧底是……我爸妈?”

老头一下笑出声来,嘴里的草杆也断成两截:“怎么可能,那是人家警察干的活!不过最开始,把这事往上捅的,的确是他们没错,而且,他们在出事前就已经把情况报上去了。”

“你也参与了吗?”查槐问道。

“算不上,顶多是插了一手,”老头道,“我父母那时候都在外面务工,家里就我一个,也没什么亲戚走访。他们有时候顺来的小册子就放在我这儿——说是怕家里人察觉不对,而且也不想让你和你姐乱翻的时候看到。”

“对了,你见过村里的合影没有?就宋琬抱着你那张,那就是用我家的相机拍的!他们还问我借过照相机。也不知最后拍到什么没有,总之是一股脑交到了县里去。后面也确实有警察来走访过,可宗教自由这玩意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又没办法直接判定成邪教。一直到后面出事,投入的资源人力多了,藏在地下的烂根才被一点点挖出来。”

阮文谊叹气道:“如果能早点彻查,后面也不会……”

“你想得倒轻松,”老头道,“那时候可不比现在,偷摸砸抢哪儿都有,都是要处理的事。没确切证据也没明显问题,凭什么调动大批资源查?就是可怜了刘家那儿子……比我们还小几岁,好不容易在城里扎了根,回家一晚上,啥都没咯!”

仓库的墙上还有两个孩子小时候乱涂乱画的痕迹,查槐盯着墙上的线条,关于这里的记忆依然模糊,可他又离迷雾进了一点。

当时搬家那么着急,想来也是怕遭到有心人的报复。

“第一次举报虽然没啥用,搜集到的东西倒也在后面帮了忙,”老头说,“当时和你父母一起年轻人,我勉强算一个,你四叔算一个。还有两个外村的,据说是他俩中学同学,后来辍学在外面混社会,但我没见过这两人。”

“我四叔也帮忙了?”

“他应该是觉得家里的钱被骗了,不甘心吧。”老头道,“后面你父母怕被人报复搬走,其实也来问过我们要不要一起去仓阳打拼,我是拒绝了,可你四叔、还有另两个人,倒对此都很感兴趣,据我所知,他们是一起过去了。”

这事查槐知道。他小的时候四叔在仓阳当零工,在各种店做进货搬货的活计。他也偶尔会来家里做客,每次都给他和查柳带些小玩具和零食。只是后面来仓阳做工的人越来越多,僧多粥少,他四叔攒了点钱就回老家娶媳妇了。

“按照你姐的回答,你父母的遗产,大部分还是在你们手上,对吧?”

查槐点点头。老头道:“你四叔结婚后赌瘾常犯,好在大部分时候手头都没几个钱能挥霍。不过你父母去世后半年左右,他不知哪来的闲钱,还去外地赌了好几次。这么浪了一年,估计是没钱了,就又灰溜溜回来咯。”

查槐眼皮一跳。

“说起来,你爸妈也走了……有没有十五年?”

“十七年了。”

“是,是,我早就记不清时间啦,”老头把嚼烂的草杆扔出来,“当初判刑的那群人,都出来了吧?”

“早出来了,”查槐说,“除了死刑的那个,最后一个三年前就出狱了。当初和他们一起闹腾的那些‘大哥’,扫黑除恶也基本全清了。”

十七年前仓阳的治安还没现在这么好,各种设备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先进,马路都很窄,有汽车的人也不是很太多。

查槐家在前一年刚买了辆小车。查长青和宋琬说好要陪儿子去郊外,结果因为工作的时期耽误了时间,为了赶路,就抄了一片老城区的近道。

老城区乱得很——不仅是物质乱,人更乱。放在平时查长青不会走那里,但有车傍身,加上只是穿过去、不停留,胆子就大了些。可就是那么不巧,他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两群喝高的混子在那“火拼”。

酒精上头的人做事不过脑。小汽车是个稀罕玩意儿,混乱间查槐父母被拽下车,车钥匙还没拔,就有人好奇地坐上去乱动乱踩……

除了查槐父母,还有一死四伤,就算在当时也是不小的事件。查柳查槐还有一堆事要操心,判决结束、赔偿金交付完毕以后,他们就没再关注过那群人了。

老头重新揪了一根草杆放到嘴里,道:“你爸妈出事前两三个月吧,回过一趟老家,来我家找过我。我那时候带老母亲去外面看病,正好不在。后来打电话说好再聚,没想到啊,再也没机会了。”

查槐的眼神随着他嘴外那一节草杆摇摆着,忽然道:“这些,你全都和查柳说过吗?”

“对啊,”老头说,“不是你说要给你原话复述的吗?”

第77章 77 报应

大概是通风不顺的缘故,出租车里有一股子陈年臭气,让阮文谊这个本不晕车的人都有点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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