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52章

查槐闭上了眼。

他听到阮文谊笑了一声,说:“你还是这么不想见我啊。”

然后阮文谊的鼻息吐在他的耳畔,声音很轻:“没多少钱,你给我花的钱远不止这些,就不用了。”

“但是,查槐,”扼着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修长的指节从他脸上划过,“你为什么要在六中的对面留那么久?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见我?”

他亲在查槐的眼角,用有些干涩的嘴唇蹭去了他眼角最后一点眼泪,然后被终于忍不了的查槐猛地推开。

阮文谊往后踉跄了一步,明明是被狠狠推了一把,眼睛却亮晶晶地,满脸写着“可算被我发现把柄”的高兴。

“我还有课,先走了,”他郑重地对查槐说,“我会找到属于我们的、合适的出路。你帮我做过那么多事,这次,就信我能成功吧。”

看着他逃也似的冲出输液室,查槐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摸了摸脸,吸一口气。

快两个月没见,见一面心里就倒了五味瓶一样的复杂难言,唯有微微发热的脸颊嘲讽着他的不争气。

扰人心思的人走了,查槐才有时间仔细感受自己的身体状态,顺带观察周围的环境。

四肢还有些无力,后脑有点疼,大概是晕倒时候撞到了地面。输液室地方不大,三排长椅四张床,除了他,还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人家,坐在第二排的椅子上。

军大衣?

梦里见到过的那个流浪汉忽然清晰起来,不同于梦中,这次查槐清楚地记起来,他确实曾与这流浪汉有过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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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相关章节:26章,59和62章(这是一个事件里的出场所以放一起)

下章揭示流浪汉具体情节,结尾我会详细串一下的,想不起来的不用专门翻

第95章 95.旧事

随着新型的大型商业娱乐中心一个个建起,老牌的小吃娱乐一条街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也就寒暑假会因为价格低廉实惠,而吸引一波学生。

寒假刚过,春寒让在外走路的人不自禁的裹紧衣服,尽管已经是下班后的时间点,后坞街依然只见得到零散的游人、以及寥寥几家还亮着灯的商店。

人少,那能收的废品自然就更少。骑着三轮车运纸壳的人都早早地跑路去其他街,最后一个走的瞧见路边阴影处蹲着个翻垃圾堆的流浪汉,见他腿脚似乎不太利索,好心劝道:“这儿估计没什么人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其他地方看看?”

流浪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从结柳的头发中盯他半晌,缩着脖子摇了摇头,然后继续低着身子,在那一堆东西里慢慢翻着。

要劝的话全部都吞了回去,运纸壳的人小声吐了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便骑着自己的三轮车晃晃悠悠走了。

太阳落山,街上的风好似也冷了不少,从军大衣的破口里嗖嗖地往里灌。

流浪汉拿着个路边捡的塑料杆,在垃圾袋中拨来拨去,时不时抬头往对面的高楼望一眼。

就这么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一抬头,视线却被一个人影挡得结结实实。

流浪汉一惊,手中的杆子直接甩了过去,被来人及时避开:“别害怕,是我。”

街上的路灯恰在此时整齐亮起,柔和的黄色光晕打在来人有些憔悴的面庞上,流浪汉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脏兮兮的头发和刀疤遮在上面,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但查槐总有种直觉,在方才的某一个瞬间,他确确实实从这张脸上,读出了难过的情绪。

查槐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流浪汉躲开他的视线,“去年冬天,你给过我几个瓶子。”(59章)

“是,”查槐笑了笑,“应该有不少好心人给过你瓶子吧?你每一个都会记得这么清楚吗?”

流浪汉不说话了,只是拨弄着手下的垃圾堆。

“你一直在后坞街活动吗?我来的时候看见不少人都去其他地方了,好像只剩你一个,还在这里,”查槐继续问道,“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吗?”

流浪汉终于道:“我脸上有疤,怕把别人吓走。”

查槐等的就是这一句。他道:“是啊,所以见过你的人,一般都会对你印象深刻。脸上有疤,穿着军大衣,走路有点瘸——去年秋天的时候,你还在一个老小区捡废品,是吧?”

流浪汉手一抖,“啪”地戳破了一个垃圾袋,里面的菜汤稀里哗啦留下来,传来淡淡的腐臭味道。

查槐心下了然,不给他编谎话的时间,继续逼问:“说来也巧,小区里那么多人,这两个地方的联系可以有很多种,但我偏偏正好了解其中一种——那里有一户姓韩的人家,男主人的同事去他家做客过很多次,他们恰好就在这里上班。”

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那是他曾经在第一场雪那晚蹲守过的大门,也是方才在暗处观察到的、这流浪汉一直抬头看的地方。

流浪汉看着他指的地方,终于站了起来,脚尖调转角度,往后轻轻退上一步。

查槐一眼看出来他想跑,却没拦,而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还要加几把火,才能把面前人的伪装和镇定全都烧干净。

果不其然,还不到三秒,流浪汉便一个猛转身向后跑去。查槐一边思索一边不紧不慢地跟上,然后就见他一瘸一拐地跑到路口后一个急刹,栽在地上,露出挡在路口的人来。

孟新迎仔细端详了流浪汉几眼,对查槐喊道:“查哥,不会错,就是他!那天我在韩贵祥家楼下遇见的流浪汉!”

早在离开医院的时候,查槐就以私人名义联系了孟新迎。他记得当初孟新迎给他打电话,提到过韩贵祥楼下有个流浪汉。他不能百分百保证这是一个人,但在这行做了多年的直觉还是让他决定一试。

他让孟新迎等在小巷的另一侧,就是为了现在——假如他没有猜错,被说中痛处的人如果想要逃跑,就会见到真正与他打过照面的“证人”,然后他的心理防线便会再次受到重击,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就是现在,再添一把火!

查槐手里能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但想到刚才做的梦,他决定再赌一次。

“去年冬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你刚才看到我的脸,心里想的是曾接到过我的瓶子,还是你曾见过的另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巷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呼啸的风从耳边略过。查槐的心跳得很快,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也似乎越疼越厉害,手心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终于,他听到流浪汉叹了口气:“你居然还记得。”

赌对了!

心里的巨石落地,查槐脚下一软,好在及时扶住了墙,才没在两人面前倒下。

他同时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在医院做的一个梦,竟然真成了最后一步?

明明不信鬼神之说,可查槐在这一刻还是无法控制地想,是否是父母的在天之灵看到了他的痛苦,才在这干涸中为他降下一点点甘霖,在疲惫的现实中给他一个好梦?

流浪汉和孟新迎还在面前杵着,他没有时间细想,也不敢让自己沉在离奇的幻想里。

“有一点印象而已,要不然第一次见你也不会想不起来,”查槐假装自己真的有印象一般,“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到底是谁,和我父母又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在这里流浪吗?还有,你为什么一直跟着韩贵祥?”

“你的问题可真多……看来,查长青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流浪汉长出一口气:“这可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话题,找个地方慢慢说罢。”

“包括你是谁这个问题吗?”查槐道,“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名字?早就不重要了,”流浪汉嗤嗤笑了几声,“‘潞城2.15邪教灭门案’,听过没有?我就是那家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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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案:66章

时间线:64章表示韩啸远爸爸的同事会去他家,26章孟新迎调查韩啸远爸爸发现这个流浪汉在韩家附近并且打电话被听到,59章流浪汉就在韩啸远爸爸公司(即征寿保健)附近,一直到两个月后的现在,也还在公司附近徘徊。

这几天更新可能很不稳定,非常抱歉,家里老人生病了事情有点多

另外我滑跪一下()之前设计的时候小安和流浪汉脸上都有疤,虽然位置有一点区别(流浪汉的大一点且劈到左耳,小安的轻很多),但确实容易认混,所以联系流浪汉身世,我在前面的章节给流浪汉加了一个“有点瘸”的特征。让大家认错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96章 96.人心

偏僻狭窄的咖啡店里,查槐和流浪汉窝在一张小小的圆桌两侧,桌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还有一块草莓慕斯蛋糕。

“不是假期,这边开着的店不多,您将就吃吧,”孟新迎从前台把叉子拿来,“查哥,那我先走了?”

查槐掏出手机:“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本该请你吃顿饭,可惜我最近太忙,转点钱给你,就当我请你吃饭吧。”

孟新迎忙上手按他:“不用不用!以前在事务所全靠你带着我学习,跑一趟而已,不累的。”

查槐挑眉问他:“今天是工作日吧,我喊你出来,没耽误你赚钱?”

“这个……”孟新迎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是汪老板给我批的假,他说了,不扣钱。”

言毕他又生怕查槐变脸般,迅速补充解释道:“我没说是查哥你叫我!但、但我这人就是藏不住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猜汪老板肯定看出来了,他还和我说‘不管和谁做什么事,都不要急,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他平时哪这么关心我啊!”

见查槐表情平静,不像是要发火、也不像是回味过去的模样,孟新迎试探着小声问道:“查哥,你真的不回来吗?”

他刚从大学出来不久,人又活泼热心,对什么“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总还停留在只知道个意思的阶段。在他眼里,对查槐关照有加倾心培养的汪延平,与向来重感情知恩图报的查槐,再怎么吵架,都不会真的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查槐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带你带了一半就跑路,对你确实不算负责。我还是给你点精神损失、不,青春损失费好了——”

孟新迎哪会收?他立刻后退半步,刚才发问时的忐忑紧张全部抛到脑后,语速飞快道:“查哥你不要再讲了就算你转过来我也会再给你转回去的你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他像是生怕查槐再客套一样,“噌”地一下窜到门口:“我走了啊!查哥你有事再叫我,千万别和我客气!”

大门飞快的一开一关,门上挂的小铃铛叮铃铃响,隔着玻璃还能看见孟新迎跑得飞快,白色的羽绒服在夜色中像是只一蹦一跳跑远的小兔子,很快就蹦回了他停在路边的四轮“兔子窝”里。

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流浪汉风卷残云般扫荡完了这一小块草莓慕斯,用手背擦了擦嘴:“你俩都在汪延平手底下做事?”

查槐捕捉到他语气里的熟稔感:“你认识汪延平。”

“认识啊,”流浪汉掰着指头数道,“汪延平、查长青、查长明、宋琬,还有那个姓安的王八蛋,我是一起认识的。”

“查长明”这个名字让查槐心头一紧。这是他四叔的名字。

不管从汪延平的描述里、还是从阮文谊转达的阮善回忆中,一直都只提到了查槐父母、汪延平、小安三个人。查槐的四叔在往事里扮演什么角色、查柳又为什么暴起杀人,一直困扰着查槐。

始终被迷雾层层遮掩的真相终于被顽固的风吹开一角,查槐攥紧了拳头。

但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带到脸上来,不能让自己被流浪汉看穿——在他不能确信这个人的立场与目的之前。

“查长明……?”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是说的我四叔?我父母一直对这个赌鬼嗤之以鼻,我倒不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这么好。”

流浪汉嘲讽道:“他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赌鬼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虽然显得有点贪婪狭隘,但还没沦落到那个地步,心里也还存了点道德感与微小的正义感——要不然,我又怎么有机会熟悉他呢?”

他讲述了一个在查槐听来有些难以想象、但又把他曾困惑的许多事情串联起来的一桩旧事。

三十多年前的潞城走在省城发展的前列,像是是一大块肥肉,吸引来了许多散发着臭气的虫子。利用人们不太高的受教育水平和多轮洗脑、暗示的手段,名为“万轮福音”的“新兴宗教”在几个村镇间飞速传播。

流浪汉的父母就是万千相信“万轮福音”的淳朴百姓之二。对于本名和出身,他没有多说,只说自己姓刘,还开了个很冷的玩笑,说叫他“刘浪汉”就很合适。

刘浪汉的父母举全家之力,把他送到了大学,送到了“更高更远”的平台。他在外面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和当地的姑娘结婚生子,也曾试过把二老接到城里养老,却抵不过他们对这片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浓厚的眷恋之情。

孩子出生以后,怕路上颠簸生病,刘浪汉几年没回家。再次踏入家门,他便被满家的“财富符”“应愿符”吓了一跳。

“二十八年……不,快二十九年过去,我每天都在后悔,”他的指节发白,塑料制的杯子被他捏得嘎吱作响,“我为什么没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就离开呢?我的爱人,我的孩子都还在身边,我为什么……为什么就非得在那时候和父亲吵架呢?”

接下来的事情,查槐早已在新闻上看过一遍。正是团聚的新年时候,被妹妹的临死哀嚎惊醒的男人走出房门,迎接他的不是新年祝福和欢庆的鞭炮,而是妻儿横死的惨状,与父亲劈来的屠刀。

刘浪汉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因情绪激动而泛起血丝的眼珠瞪着空气,像要和看不见的恶鬼同归于尽。查槐抬手掰开了那双因用力而显得狰狞的手:“你不用讲那些不想回忆的往事。然后呢?你和我的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在警局。”刘浪汉道,“2.15案是让潞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万轮福音的原因——而你父母那一行人,则是助力警方把万轮福音一锅端的证人和举报人。”

他讲述的故事像一个古早套路的小说,富有正义感的主角团为了拯救家乡揭竿而起……不,接悬赏而起,利用家就在敌窟的天然优势打探情报,成功收获了清晰地敌方关系网并拍下了不少罪证,最后大结局是大团圆的happy ending,坏人被绳之以法,家乡重还清净,主角团拿了表彰和赏金后深藏功与名。

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已经换了店员值班,窗外也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窗户还有光亮。

刘浪汉看着沉默的查槐:“怎么?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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