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热 第54章

敲击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分外响,然而里面的人却似乎没听到,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门。

明明是周末,难道没人在家?

阮文谊再次抬手叩门,刚敲了两下,杜笍便看不下去了:“阮老师,你这个力度太轻了!”

他不等阮文谊说话就挤了过来,两只手齐齐上阵,把敲门锤出了打鼓的气势,还配合着嘴巴的辅助:“有人在家吗?韩先生!韩先生你在家吗!”

赶在对门两家探出头前,阮文谊一把抓住了杜笍在门上挥舞的两只手。

门里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低沉含糊的骂声。阮文谊把杜笍拉到自己身后,防盗门里面的门板猛地被拉开,一个不修边幅、眼睛发红的中年男人隔着铁丝门和他们对望。

“你他吗叫魂呢?拍这么大声,”韩贵祥一张嘴,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不买保险!不擦玻璃!再来这叫魂老子给你打得肠子都撅出来……”

“不是的,韩先生,”阮文谊忍着酒臭,“我是六中的老师,和您在办公室还见过,您有印象吗?”

韩贵祥眯着眼睛看他,一拍脑袋:“哟,瞧我这记性!您是那个什么、陈老师,是不是?”

“陈老师是班主任,是个女老师。我姓阮。”阮文谊道。

“哎,阮老师,”韩贵祥晃晃脑袋,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你今天来是?”

阮文谊早就想好了理由:“韩啸远之前在学校订了习题集,现在到货了,我给他送来。”

韩贵祥耷拉着的眼皮子一抬,浑浊的眼珠打量似的朝阮文谊和他身后的杜笍睨了一眼:“哦,拿来吧。”

他打开了铁丝门,而阮文谊借机继续道:“我打过韩啸远的电话,一直没打通,孩子在家吗?”

“不在,这周留校,”韩贵祥扯过习题集,挡在门口,“阮老师还有事?”

阮文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暴躁和不耐烦,后退一步:“没有了——”

然而杜笍见阮文谊想走,一着急,竟直接指着里面喊道:“韩啸远的校服还在那挂着呢!叔叔,我是韩啸远六中的朋友,您让我见见他呗!”

不知道他的哪个字眼触怒了韩贵祥,点燃了醉鬼本就在爆炸边缘的火药桶。韩贵祥一脚踹到两人旁边的纸箱堆上,箱子摇摇欲坠一起落下来,掺杂着他的怒吼:“我说了在学校!哪来不三不四的狗屁朋友,有多远滚多远,莫带坏我孩子!”

酒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阮文谊极为不适。他挡着杜笍往后退,眼看那一摞箱子就要倒在身上,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额前,把纸箱尽数推开。

阮文谊盯着那只手,眼睛倏地睁大。他急切又忐忑地扭头,眼神与来人的目光短暂对上,又被快速避开。

查槐头发上全是细密的水珠,扶着纸箱,从两人身侧穿了过来。

他站在阮文谊身前,礼貌道:“韩先生,好久不见。”

第99章 98. 线索

在那一摞纸箱子里不知道塞了多少杂物,查槐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上显出一道青筋。阮文谊立刻上前,一只脚抵着地面上的杂物迈进一步,双手撑在查槐的手掌一侧,把那一摞箱子一起推了上去。

他的脸离查槐的脖子很近,近到可以闻到查槐身上的洗发水味道,也能看见他发梢末端的小水珠。

是陌生的香味,不是阮文谊常买的牌子和味道。阮文谊有些失落得想,原来这个才是他喜欢的气味吗?

很快,那一点怅然和若有若无的香气,就一起随着查槐身体的忽然前倾而消失了。

查槐忽地上前,紧锢住韩贵祥的左手,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

韩贵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一眼就看出来这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男人不好糊弄,想先退回门里,却没想到一眼就被看破。他试着挣扎了两下,手腕上的手却像是铁做的一样越锢越紧,只得顺着力道往前一步:“行了行了,有话你就说!”

查槐客气道:“您不记得我?”

他凑近了一些,韩贵祥往后一缩,皱着眉头草草瞟了一眼:“不记得!”

“噢,”查槐了然地点点头,“那我的事先不急。这位先生,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杜笍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查槐,而他旁边的“这位先生”还呆呆地盯着查槐看,周围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没留下一点影响。

杜笍狠狠戳了下阮文谊的腰,后者像兔子一样猛地弹起来。

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杜笍悄悄往前看去,查槐正平静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甚至对他笑了一下。

杜笍迅速把手缩回去,小声道:“阮老师,快问啊!问韩啸远!”

阮文谊吐一口长气,注视着韩贵祥的眼睛,再次问道:“韩先生,请问韩啸远在家吗?不在家的话,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都说了不在!留校!”韩贵祥道,“校服在这怎么了?就不能有两套校服换着穿吗?”

杜笍急了,贴着阮文谊急切道:“他肯定撒谎!”

阮文谊拦着有些激动的杜笍,再次道:“那能否麻烦您以家长的身份,给孩子打个电话?我们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韩贵祥不吱声了,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眼睛阴恻恻盯着阮文谊看了会。就在阮文谊因那包含恶意的眼神而开始不舒服时,查槐往侧面挪动一步,挡住了韩贵祥的视线。

“他打不了电话,”查槐道,“韩啸远的妈妈往学校去过电话了,韩啸远没有留校。而且,从上周起,韩啸远就因为‘严重流感’请假回家了。”

他直截了当地撕破韩贵祥遮掩的假面,阮文谊还没做出反应,杜笍便从他身后窜出来,直奔韩贵祥:“你把韩啸远怎么了!”

“韩啸远妈妈”这个词让韩贵祥表情一变,他正仔细打量查槐,被杜笍撞个正着,恼火之下抬手就要给杜笍来一巴掌。

杜笍挡得快,那一巴掌落在他手臂上,打出极响亮的一声来。他手臂挡着脸,含着愤怒的眼睛却还从手臂的遮掩下迸射出火花,拼命瞪着韩贵祥,仿佛要用眼神千刀万剐逼他快点说实话。

韩贵祥甩甩手,咬着牙道:“我能怎么他?我是他老子我能怎么他!就是你,你这种人把我儿子带坏了,不光敢顶嘴,还敢玩离家出走了!”

查槐道:“他出走多久了?”

“一周左右吧,”韩贵祥道,“我就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下不止杜笍,连阮文谊都有些着急了:“一周了,你都没去找他?他身上有带手机、钱包、衣服之类的吗?”

韩贵祥吼道:“我怎么知道!他自己的东西都是自己收拾,少了什么,我也发现不了啊!手机倒是带了,根本打不通,这小子现在翅膀硬得很!”

杜笍急道:“那你可以报警啊!”

“报警?说得简单!”韩贵祥双手狠狠抓挠着头发:“警察到时候去学校一调查,他老师同学什么的,不全都知道了?他本来在新学校就融不进去,再叫人背后嚼舌根,脸都丢尽了,这学以后还怎么上!”

四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韩贵祥蹲在地上,油腻的头发被他扯得更乱,嘴里低低的骂着方言;杜笍着急地跺脚却不想再触怒韩贵祥,只能一直摇阮文谊的手;可阮文谊也只能想到报警一个办法,他脑袋乱糟糟的,下意识看向查槐。

查槐思索片刻,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你说他顶嘴,他顶嘴什么了?”

“学校管得严,他们班里有人早上跑操系鞋带被罚俯卧撑,他觉得不应该,就去找老师顶嘴,害我被叫家长,”韩贵祥气得牙痒痒,“你说别人被罚关他什么事,要是让老师记在名单上,以后怎么办!我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还和我犟,说就是因为我这样的人太多,才导致做坏事的人越来越嚣张,你看看,说上两句,还反过来骂他老子了!”

阮文谊插嘴说:“高中的孩子,有点正义感很正常。他以前常说想当警察,有这种热心还‘犟’的人当警察,也是好事嘛。”

“屁的好事,”韩贵祥说得心烦,又开始挠自己的头发:“学校都是我那同事帮忙介绍的,他要在学校出问题,我在安哥跟前不更是脸都丢没了!”

在旁边低着头思考的查槐扭头瞟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掩藏得很好,可一直注意着他的阮文谊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泄露出来的一点情绪。

阮文谊心思微动,试着韩啸远提到过的、他父亲新找的工作单位,却只记得好像是个5推销的岗位。他状似无意问道:“韩先生目前是在哪里上班?”

韩贵祥正要开口,话头被查槐截了去:“不管怎么说,韩啸远的母亲有知情的权利。接下来要报警还是怎么做,她也必须知情。”

韩贵祥气势低了半截,但还是嘴硬道:“抚养权在我这!”

“孩子母亲也有探视权利,”查槐道,“还是你想让她亲自过来探视然后吵架报警?”

韩贵祥没音了。

看他似乎妥协,查槐道:“那咱们就进去说吧。”

韩贵祥颓丧着脸进了门,而查槐扭头对阮文谊和杜笍道:“韩啸远的事我会尽量帮忙的,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就先回去吧。”

他很有礼貌地微微欠身,然后在韩贵祥之后进屋,两层防盗门紧接着闭上,“啪”地一下震起墙皮上的灰尘,呛地杜笍连退几步,退到了楼梯下。

一直到快要走出小区,阮文谊还在回味刚才的事。

他总觉得查槐在他面前刻意回避什么,但查槐遮掩的太好,他怎么回想都找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韩啸远的母亲?那个学校的情况?韩贵祥的陈述?还是那个工作单位?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以至于没发现杜笍正在说什么。

注意力回笼以后,他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杜笍诚心诚意地夸赞::“阮老师,你俩这假装不熟的戏,做的真足,演的真好!”

阮文谊:……

他也不想“演”这么好,但他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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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醒:韩啸远母亲离婚时候在事务所委托过查槐,离婚后也托查槐看过韩啸远情况,所以两个人在韩啸远相关的事情上有联系

第100章 99.诱敌

目送阮文谊和杜笍下楼后,流浪汉在韩贵祥的家门口坐下,堵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韩贵祥似乎很不想和查槐挨在一起。他赤着脚走在家里,从地上一堆脏乱堆叠的衣服上踩过去,跳到沙发上,警惕地看着查槐,似乎他走近一步便要再跳到其他地方。

但查槐根本没把视线分给他。

进屋后才能发现这屋里的怪味有多重,要不是查槐事先做了调查,知道韩贵祥一来没那个胆子、二来对韩啸远也还算得上感情深厚,他就要以为韩啸远的尸体在哪个角落藏着了。

他用脚尖把窗台边的酒瓶踢开,将紧闭着的窗帘掀开一个角,窥伺着楼下的情况。

阮文谊一直在往上看。

杜笍拉了他好几次,可阮文谊还是一步一回头,不停地朝这边看着。窗外细雨不停,他抬头时不得不眯着眼避免雨水落尽眼睛,按理说这个情况绝对看不见查槐,可每当他抬头,查槐还是会无法避免地全身绷紧。

他的心跳一会快一会慢,阮文谊纠结又不舍的眼神就像是一柄小锤子,锤得他一颗心砰砰响。

眼看着阮文谊将要消失在视野里,他甚至有些贪恋地想要探出身,想要拉开窗,想要目送阮文谊更久一点——

“喂,我说,”韩贵祥终于忍不下去了,“你进我家来就是为了趴在窗户边上看风景吗?”

查槐稍稍踮起的脚后跟落回原地。

他松开在手中攥皱的那一角窗帘,却没立刻转身。

韩贵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失业离婚对他的打击把他重塑成了一个“玻璃巨人”,用虚张声势空守着脆弱的自尊。被叫家长是在老师面前丢面子,该打;顶嘴是看不起他这个爹,该教育;至于听见他说话又不理人,就是看不起他这个人,觉得他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

于是他心里的玻璃上又给敲了条缝,把那点怂气漏了出去。

韩贵祥从沙发上跳下来:“哑巴了?我他妈问你话呢,你说话!”

查槐忽地回头,手一扬,什么东西就朝韩贵祥飞了过去。

韩贵祥早就浑身绷紧,他的眼睛紧盯着查槐扔过来的东西,在它飞到眼前时双手一挡——是个铝制酒瓶盖!

不就是个酒瓶盖吗,韩贵祥舒了口气,同时又在心里嘲笑,整得仿佛扔了个手雷一样……不对!

他的眼神迅速向下扫去,恰好与查槐的双眼对上。

在他全神贯注盯着那一枚小小的酒瓶盖时,查槐已经抄起地上的一团衣服,豹子一般俯下身袭了过来!

查槐的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像是捕获到猎物的猫科动物,而韩贵祥,就是他到手的猎物。

握紧的拳头携着劲风,隔着那一团衣服打在韩贵祥的肚子上。

受到重击的瞬间是感觉不到疼的,只会有一个“完蛋”的念头以及十足的撞击感,再往后0.5秒是逐渐开始发挥作用的感觉神经,再往后,才是让整个人都颤栗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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