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有将士暗地里嘀咕:圣驾亲征到此两月有余,怎么一场战斗没打。现如今明白了。
天时地利人和,此战必胜。
不光如此,前两个月大军未动,实则也有小队人马出边关,暗中往戎、夷两族摸清地势地盘,还有派出的探子收回的两族各部落之间的信息。
圣上主军戎族,派梁将军为攻打夷族主军,张德副将。
军营中。
刘戗找王元孙找了一个月,每每都被王元孙躲开避开不见,此时终于在主将帐外将王元孙堵住了。
“你是故意不理我的。”刘戗去拉王元孙胳膊,唯恐这人又溜走了,明明他们二人一起到黔中的,但没多久,王元孙就接了差事抄王家满门去了。
王元孙也没甩开,只是看刘戗,声音冷冷的说:“事关军情,你别拦我,想说什么,我一会出来你说。”
“真的?那行,我就守在这儿。”刘戗松开了人,往梁主将军帐子外一扎就跟看门小兵似得站着。
看门小兵知道这位是肃马关刘将军的儿子,也没多疑多话。
王元孙看了看刘戗,蹙眉,“你去别的地方等。”
刘戗不为所动。
“……我保证去找你。”
刘戗这才动了,心想:是他当看门小兵又不是王元孙当,王元孙这么要面子的!嘴上说:“那我在我的小帐等你。”
走了几步,刘戗怕王元孙不知道在哪,又折回来说详细了。
王元孙脸上不耐烦,刘戗一见赶紧走,边走边嘀咕:“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连我都不理了,去黔雍城都不管我,一会见面了真的得好好揍一顿。”
但他又想到王元孙腿伤,算了算了,马上要去战场了留着力气打敌人。
刘戗在自己帐子待到天快黑,也没见王元孙来,抓了个小兵问主帐梁将军等人谈完了事情没?小兵说早都结束了,晌午时张将军出来了……
“王元孙真是王八蛋,亏老子信他!”刘戗听完骂道。
他帐子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声:“刘戗你骂谁?”
骂骂咧咧的刘戗一顿,扭头看过去,王元孙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与昏暗的傍晚融为一体,神色也冷冷的,刘戗却高兴坏了,连着快步上前,一把拉着王元孙,笑的一口白牙高兴说:“骂你呢!”
他一摸,王元孙胳膊手都是冷的。
“你在这儿站给小爷我站岗呢?赶紧进来暖和暖和。”
黔中前段时间天天下雨,听说是什么倒春寒,黔雍城百姓说怨气重,反正冷飕飕的,比过年时还阴冷潮湿,这几日终于不下雨了。
刘戗把王元孙带到自己帐篷,他一个人住,只有一顶小帐篷,一张行军床,里面收拾的很是干净干练,刘戗打小在军营长大,军务自己会动手。
天冷,帐子里也没臭味,很是清爽暖和。
刘戗把王元孙往自己床上一摁,拿了叠的整齐的被子就往王元孙腿上盖,“你先坐这儿暖和暖和,我去给你打壶热水。”
“我不冷。”王元孙说。
刘戗已经拎着壶到了帐子口,又凶巴巴说:“你要是不想小爷骂你王八蛋你就别跑,等我回来我好好问你!”
王元孙没再多说,脸更冷更沉默了。
可能刘戗害怕王元孙跑,打热水都是跑的,王元孙觉得刘戗回来的特别快,他其实还想再拖拖,刘戗问他什么?问他黔雍城百姓说的话可是真的,问他手上沾染数不尽的人命,问他是不是老幼全都杀了毫不留情。
是,百姓说的是真的,杀人恶鬼是他。
若是刘戗亲眼目睹他屠遍王府的模样,刘戗还会待他如朋友吗?
“哈哈算你怕了没再跑。”刘戗拿着热水壶见王元孙乖乖坐着,都没移开位置,松了口气又高兴的不得了。
王元孙抬眼看了眼刘戗,眼底有些疯意又压了回去。
刘戗给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我的杯子,我这儿简陋你别嫌了。”
“不嫌。”王元孙接过握着杯子。
“你小心烫,烫不烫?我刚拎着壶回来还有些烫。”
王元孙:“不烫。”
“哦哦。”
刘戗觉得气氛不对,他又不是真的猪,王元孙和以前不爱说话那会不一样,这会是真的疏远他,故意冷着他,他仔细回想了下,他可没做错什么,那就是王元孙心里不对付了。
于是刘戗坐在床尾,帐子里也没点灯,黑漆麻乌的,刘戗看王元孙,说:“你阿娘身体如何了?”
“不好,疯了,记不得我。”王元孙答完,知道刘戗心软要替他难受,又说:“她忘了我挺好的。”
怎么这么说——刘戗还未问出口。
王元孙低低沉沉的声音说:“她心里恨王家恨王佐恨将她卖给王家的夷族父兄,也恨我。”
他母亲不爱他,他自小就知道。
以前在王家时,他母亲很受‘宠’,嫡母对外说他母亲气焰嚣张跋扈,外人都说王佐很疼爱夷族舞姬爱妾,但实际上如何,王元孙如今才看明白。
他每次去母亲院子里,母亲看他眼神有时候恨极有时候又渴望,让他往上爬、去争、去抢,不在意他顶着伤回来,从未问过怎么受伤的,只会说他无能无用。
院子里冰冷奢华的摆饰,享用不尽的美食,华丽精贵的衣裙首饰。
“刘戗,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王家死,想要卖她的夷族父兄死,想要我死。”
刘戗皱眉,想说什么最后发现话语太过单薄了。他坐过去,黑暗中竟然想抱抱王元孙,而后他也这么做了,好兄弟嘛给兄弟一个拥抱。
王元孙没有挣开,只是手里的水杯洒出来了。
二人谁都没有管,没有撒开。
许久,刘戗耳边响起王元孙冷冷的话。
“刘戗,我会战死沙场,我本不该出生的。谢谢你。”
“不。”刘戗松开胳膊,看向王元孙双目,很认真说:“将军战士死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我说过死得其所,但不是你这样的,白白送死不行的,你得活下去。”
刘戗越说越急,“什么你不该出生,他们将你生了出来,命就是你的了,王元孙,你叫王元孙,我的好友好兄弟,你不是王家的王元孙,你是我、是我们崇明大殿的王元孙,咱们这么多年感情,难道你都不在意吗?”
王元孙沉默了一会,而后笑了下,尽管很细微,但刘戗急切的心终于略略松了口气,果然王元孙说:“知道了。”
“若我活着回来,我请你吃饭,刘戗。”
“行,我请你喝酒。”刘戗爽快道。
二人许下了誓言,此时刘戗还不知道王元孙是前锋,不过即便刘戗知道,只会蹙蹙眉,觉得危险大了些,但上战场的不管是兵还是将军不能怂。
若是他,他也敢打前锋。
之后二人便没在多话,又隔了几日,刘戗本来是随圣上大军亲征戎族的,后来知道王元孙打前锋这事,愣是战前想问圣上能不能调他去打夷族梁将军麾下。
仲珵不许,许小满问了缘由,谁都知道,随圣驾主军,兵马多粮草丰厚,十拿九稳的战局,而且刘戗并不是前锋,只是一支右翼小队小将,以刘戗身手,危险性不大的。
换句话说:刘戗如今位置,算是危险性小还能揽军功。
刘戗把原因一说:担心王元孙想和王元孙并肩作战。
“你是想违反军令?战前抗令,这就是刘七谦教你的?”仲珵问。
刘戗单膝跪地知错,还自己去外头自罚三鞭子。
许小满听外头打完了,“小戗真是,一点都没含糊,打了三下。”行刑的没听圣令没动手,刘戗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三鞭子。
“跟他爹一样没脑子。”仲珵说。
这就有些牵累无辜了。许小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不火上浇油了——刘七谦人是有脑子的,刘戗也是,这不是刘戗那位置没什么紧要,放哪个小将都行,军中有经验的小将还挺多的。
仲珵心软,又看重刘家,对刘戗诸多关照,结果刘戗不领情。
“到底是上战场,刀剑无眼,要真是去梁木那儿打前锋,他死了,我回头怎么跟二伯交代。”
许小满忙安慰:“我知道你好心,小戗也不是不领情,他这孩子跟咱们多多一样,大智若愚心里都知道好歹的,重情重义,舍不得儿时情谊。”
“王家那小子主动寻死,朕不成全他这次,之后他变本加厉会更疯。”仲珵说到这儿想到什么,竟叹了句:“幸好我身边那会有你,也不是谁都像朕这般好命。”
许小满听了也顾不上刘戗,只想安慰安慰媳妇。
那时境况多糟糕,朝不保夕,高高挺直的脊骨都能打碎,什么自尊尊严全无,而仲珵这会感叹他命好有他。
因此无论大事小事,他得站在仲珵这边。
仲珵得了小满抱抱,还像哄许多福那样顺着他的背拍了拍,刚被刘戗那小子惹得气也没了,说:“罢了,他愿意就让他去,刘戗去了,梁木应该知道轻重。”
多给点兵马,该增援的增援,别真拿人当炮灰填了。
之前梁木守城,王家派系迟迟不来增援,梁木是憎恨王家的,如今王家倒了,但王元孙姓王,梁木不似王家那等做派,但王元孙要单枪匹马找死去,梁木肯定不拦着。
现如今加个刘戗,梁木那就得拦着了。
许小满听闻,没忍住亲了亲媳妇儿脑门,“你怎么这么好啊,真是心慈貌美。”
仲珵:……
这词夸得,不错。
刘戗得了军令,二话没说,收拾了铺盖卷抱着就去找王元孙了,他背上还有伤也不在意,见了王元孙面,三两句说完了,王元孙一听火上来。
“你跟我去找死啊。”
“你看吧,小爷我就知道你要找死,幸好我过来盯着你了。”刘戗甚为得意。
王元孙要撵刘戗,两人动起手,撕扯间王元孙见到刘戗背上有血,一下停了手,“谁打的?”
“我自己领罚的。”刘戗说到这儿,见王元孙不复刚才强硬要赶他走,顿时明白过来,诶呦诶呦叫疼,说不走了,一副赖皮模样。
王元孙沉着一张冷脸,伸手。
刘戗也知道王元孙要什么,嘿嘿的掏他自家的金创药,而后利落脱了外衣,转过身去,果然没一会背上凉飕飕的,王元孙给他上药呢。
“其实也还好都是皮外伤,我家的伤药好,没两天就能结疤,有我看着你,咱俩走哪拴一起,我要是死了——嘶。”刘戗倒抽了口冷气,扭头看王元孙,“你故意的?”
刚才王元孙上药手劲一下子大了,还摁他伤口。
王元孙冷冷一笑,“闭上你的乌鸦嘴。”
刘戗挨了骂反倒笑了起来,重新扭回头,“知道了。”
四月初,圣上九千岁带大军先出兵,由北压向西北方,紧跟随后,梁木将军派前锋下南往西压,张德将军正面进攻。
……
盛都往西跑马一日半,这边没什么山,都是平原,种了些树木,四月天花开的都有些败了,地上还有金灿灿一眼望不到头的油菜花田,这里盛产菜油,盛都百姓吃的菜油都是从这里运过去的。
修的官道也很宽,他们就是从官道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