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一家人种王家的田,还不是本家,就是一个姓王的,反正黔中基本上好田地都是王家的,罗家赁的田少,因为人口少,罗阿奶生了四子两女,但拉扯大的就一子一女,儿子是罗小鱼的爹,女儿则是八年前死了。
其他的孩子都是饿死的病死的。
罗阿奶腿也不好,八年前被打残的,那一年收成不好,自家糊口很是艰难,就差翻草根果腹了,她闺女饿的睡不着,夜里和他三哥去田里找吃的,被抓住了。
按理去田里,那也是他们赁的田,但王家就是找了借口,说她闺女去旁人的田偷粮食,非要他们那年多交一些粮食,不然要他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她闺女气性大,一头碰死了。
本来全家就不够吃,要是再多给王家粮食,他们一家得饿死了。
闺女说:阿妈,我没去旁人家,我就是在咱自己找些蚂蚱田鼠的,你信我、信我……
罗阿奶如何不信,她信的,老三也去了,可他们说话不顶事,那管事的颠倒黑白,想凭白一张口换她闺女给个傻子当媳妇。罗阿奶的腿就是争执时,被打伤的,因为光景不好,自然也没钱去治病看大夫,山里找找治血的草药糊了糊,后来扛过去了,腿就残了,走路一瘸一拐,时间久了、冬日里都会钻心的疼。
“今个那船很大,上头下来的老爷也很气派,听口音不像咱们这儿的,像是北方的。”罗爷爷说。
罗阿奶吓到了,“北方的?又要打仗了?”
“不知道,不像是打仗的。”罗爷爷安抚老伴,从怀里摸了摸,将碎银子放在老伴手里,“人老爷出手大方,这都有半两银子了。”
罗阿奶愣了下,“这么多。”
“可不是嘛,那雪莲果、几个板栗核桃也要不了这么多,不过来买的老爷要追大船,给的很大方,其实打仗也好,就是圣上打完了仗咱们才有了地种……”罗爷爷说着坐下歇歇脚。
罗小鱼喊:“阿奶阿奶,咱们今个能不能吃干饭?我想吃干饭了。”
“阿奶今个烧了稀饭,给你和你阿爷捞干的点,老三媳妇儿给老三也捞干点,等明个咱们再吃干的。”罗阿奶说。
以前遭过饥荒饿过肚子,罗阿奶在吃得上很节省,哪怕如今家里分了田地,几年下来攒了不少粮食,还是习惯了省吃俭用,家里干力气活的会吃些干的,平日里她是对付一口饿不死就行了。
罗三就说:“阿妈,家里旧粮再放就发霉了,我看不如挑个好日头晒了我磨了,吃饼。”
“行。”罗爷爷点头。
罗阿奶便也同意了。
一家子吃饭时,罗阿奶碗里稀汤,但是真高兴,慢慢喝着汤,说:“咱家里粮多的能放发霉了,真好啊。”
以前哪里有存住粮的时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紧巴巴的,又要快过年了,年年都短缺。
罗阿奶:“今年过年,老三,你到时候去城里买些布,给你媳妇和小鱼都做身新衣裳。”
“爷爷,我明个还想去挖雪莲果。”罗小鱼喝着饭,高高兴兴说:“也不知道那个大船去哪里,要是再碰到大船就好了,大船人可真好。”
“大船追不上了,咱们今日幸运,一次就行了,等你挖了果,跟你爹去城里卖了换些饴糖吃。”
“好哦好哦~”
……
“原来叫雪莲果啊。”许多福才知道船上吃的那水果叫什么名。
黔中有山有水,土地肥沃的多,雪莲果长在山上,一般都是山里住的农户挖一些,拿到城里,或者沿江卖着试一试,本地百姓对这个不稀奇。
“殿下若是想吃,下官派人去买?”
许多福不露神色,摆摆手说:“不必。”
“是。”地方官便不敢多言。
黔中以前底下是五个府,‘市中心’叫黔雍城,就是王家的根基。后来抄家灭族后,外加上两族归顺,现在黔中大了许多,底下有七个府,‘市中心’也往西靠,是西宁城。
此地军指挥所不变,不过往戎夷二族去的地方又设了军十三关,都是骑兵精英,这十三关已经到了以前戎夷二族的地盘——自然现在都是大盛土地。
二族归顺,但之后的管理是个大问题。
“殿下,西宁城还远,此地过去起码要十日,而且才修建没几年,府邸不大,不然可以住在黔雍城?那边府邸豪华,空了许多。”
许多福扭头目光盯着这位官员,“你叫什么?”
“殿下,下官叫吴素。”
“黔雍城里空的豪华的宅子之前是谁在住?”许多福问。
吴素终于反应过来,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地告罪,“下官一时疏忽,下官、下官只是觉得那个宅子很大很豪华,离此地只有两日,方便殿下安顿……”
吴素确实愣头愣脑的,但也就是像他说的,想殿下住好点的宅子——经殿下提醒,想起来,那宅子原先是王家的祖宅,里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王元孙。”许多福刚喊完,发现吴素战战兢兢更害怕了,跪地求饶,许多福:……
“吴大人起来吧,孤没怪你这个,孤是问王将军去哪。”
吴素麻利起来,嘴皮子都钝住了,不知道说什么,站到了一旁,垂着头。王元孙上前说:“殿下,可先去黔雍城与胥大人汇合。”
“……我都忘了胥牧屿他们在黔雍城,那行吧。”其实许多福记得,但是许多福想着,王元孙要是不想去黔雍城,他们直接先去西宁城,到时候胥牧屿一行人追上来就行了。
既然王元孙无所谓,那就去吧。
这边车马列队往黔雍城去,一路上景色很是宜人,哪怕快深秋了,这里树荫都是绿的,生机盎然模样。黔中有山,跟五横山的山还不一样,这里的山很适合种植,一圈圈的梯田,还有比较出名的茶叶。
在外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傍晚太阳还未落终于到了黔雍城。黔雍城的城门很破旧,地方官包括胥牧屿、周全、李昂几人早已等候多时,双方见面,都有很多话要说。
许多福:……他倒是没有很多话,因为这几个脸上都是‘有正事要禀明殿下’。
下榻府邸并不是王家老宅,是其他宅子——但是听说以前也是王家产业。许多福:……
王家在黔中真是土皇帝,凡是好的都是王家的。这句话,今日真的切身感受到了。
“什么话之后再说吧,让孤缓缓。”许多福:我要歇会,摊着。
胥牧屿几人当即是先退出去。
许多福:好家伙,胥牧屿周全几个手里拿了好几个折子吧。
“等会,是不是要紧的事?”
周全:“是要紧的——”
“胥牧屿你说。”
胥牧屿:“回殿下,这些折子都是我和周大人处理过的,只是有些症结在,还要上禀圣上,今日您不处理,天塌不了。”
“很好,孤要睡觉,你们先回吧。”许多福终于安心了,周全枉你跟孤当了这么多年同学!
你,不懂、孤、的、心!
周全其实是懂的,但周全觉得殿下乘船下来也不是很累,可以看看折子,早点送到圣上案头——
“周大人,不急这一日半日的。”胥牧屿出来后说。
周全拱了拱手。
李昂倒是没说什么,他官小,这一路下来,对胥牧屿和周全都很佩服,此时说:“咱们先回去,明日再来,也没见王元孙。”
“你找我?”王元孙声在背后响起。
李昂吓了一跳,回头见王元孙神色,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嘴上说:“也没什么大事,想问问你,殿下这一路是否顺利?”
“还好,没出岔子。”王元孙其实知道大家到了黔中都看他是何意,担心关心他。说完了后,又补了句:“你们早到黔雍城,可是有什么事?”
李昂摇头,“跟黔中无关。”
王元孙就不再问了。
下榻府邸。
许多福洗了个热水澡,这次没跟严津津一起洗——两人一起洗的话,拖拖拉拉玩水玩好久,主要是他在玩水,现如今天冷了,容易感冒。
“真怀念在海边的时候。”许多福嘀咕。
快速洗完,换了新衣服。严怀津也洗完,过来找许多福一起吃晚膳,刚坐定,说:“殿下今日都没叫我伺候沐浴。”
许多福嘴巴翘起来,说:“孤今日有些疲惫,下次肯定喊你一起沐浴。”
“那今晚要不要我给殿下暖被窝?”
“要要要!”许多福一个‘大色魔来咯’凑到严津津身边,伸着爪子摸严津津的手,说:“这里好像很久没住人,我要你陪我。”
严怀津笑了下,不玩笑打趣了,认真说好。
晚上简单用了些,吃完刷牙漱口,许多福拉着严怀津早早上床,严怀津穿着里衣先去暖被窝,许多福也把自己塞了进去,滚了滚,挨着严津津说:“这里怎么这么冷?”
“尤其到了晚上,阴冷阴冷的。”
严怀津去抱许多福,说:“有山就是这样,夜里冷一些。”
二人闲聊几句,过了会,许多福也没睡着,说:“我刚才来时,一路上看不到百姓,黔雍城是没百姓了吗?”
“可能避让开来。”严怀津拍了拍许多福的背,跟哄小孩似得。
许多福嗯了声,迷迷糊糊睡过去,严津津就是天下最好的暖被窝‘暖宝宝’——他的专属。
黔雍城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此时家家户户将门关的紧紧的。下午时百姓知道太子殿下要来,还有些人想瞧热闹,便守在城门口,前头太子亲兵打头开路,马背上坐着的人影很是熟悉,尤其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百姓一见,昔日阴影笼上头来,当即是战战兢兢都退了。
天未黑,关门窗,屋里黑漆漆的,百姓点着蜡烛,一家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小孩要是不好好吃饭闹脾气要出去玩,大人们板着脸吓唬:“今个王元孙来了。”
小孩立即不敢出门玩了。
五年多了,没想到王元孙还有这个效果。
“怎么他就回来了。”、“赶紧吃饭吧。”、“他在太子队伍——”
“当年抄家也是抄的王家,跟我们没关系的。”
“而且现在日子好起来,城外咱们自家都有田,也多亏了那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一见他背影还是心里害怕,我就说最近天阴阴沉沉的,原来是他来了。”
翌日。
许多福睡了个精神奕奕,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洗漱,吃了早饭就叫胥牧屿周全李昂来见,他开始处理正事,严怀津、温良洳、文而旦等官员也到了。
“严怀津,孤的詹事——”还有亲亲太子妃,“等孤回去就封。”许多福给几人重新介绍他家严津津议政身份。
严怀津作揖,笑说:“谢殿下抬爱。”并未当场说他童生身份,回去后过了孝期才能科举,而后做官。
许多福爱重他,他自然要给许多福面子。
胥牧屿多看了眼严少爷。
东宫的詹事一职,过去数年,他一直想来着,结果没想到……
李昂周全等人接受良好,许多福跟严怀津关系很好,严怀津才学过人,只是如今还没科举,也没入仕,不过以严怀津的聪颖,詹事一职,也应当的。
议了一早上政事,许多福听几人说各地的弊端、贪污等事迹,不由震惊,你们才是真‘微服私访’,他确实在吃喝玩乐,也有和五横山海花那般相似的事情,许多福说:“此事,孤也见过,已经跟父皇汇报过了,没什么大碍,你们遇到了处理就处理了,谁要是反告你们,孤给你们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