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笑眼太近,睫毛轻颤着,眼瞳的纹理也看得清晰。
可谌意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停在那儿,偏要勾引他,等他意志力塌陷,然后主动亲过去。
事实证明这很奏效,恍惚间,闻途忘记推开他,也忘记了自己要念什么辩论词。
模拟法庭四周空旷,清楚地记录下距离拉近时衣服摩挲的声音。
闻途吻得很轻又很黏,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唇瓣含在嘴里缓慢地吸。
谌意迎上去回吻,捧着闻途的脸唇齿交缠,感受到他耳朵的温度愈来愈燥。
分离的那刻,呼吸乱了频率,谌意抬着他下颚,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眼底欲望再难掩藏:“检察官哥哥,你违反职业禁止令了……”
他被谌意推至桌面,“公诉人”的立牌掀到地上,模拟起诉书、辩论要点和发问提纲翻飞得一片狼藉。
谌意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抵在身下,闻途只觉血液倒流,哑着嗓子回应:“明明是你先违反的……”
“咚!”
法槌敲响,全场肃静。
审判席上,审判长宣布:“京市海州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现在开庭,传被告人李呈昊到庭。”
谌意迅速回过神,书记员刚才宣读冗长的法庭纪律,他听着听着分了心,竟想到了以前的事。
李呈昊紧绷着表情,身穿橙色的监狱马甲,在法警的带领下来到正对审判席的被告席,随即被解开手上的械具。
法庭内亮堂轩敞,一束明黄的灯光自上而下照在国徽上,神圣而庄严。
正中间审判席上的审判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法官,左右两位审判员,正下方的席位坐着的是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这是公开庭审,旁听席的人不少,有学生、记者和被害人和被告人的亲属等。
闻途坐在他对面的辩护席上,一身定制正装,斯文又俊朗。
曾经的模拟法庭变成了庄严的现实庭审,他和闻途同那时一样分处辩护席和公诉席。
但时隔经年,闻途不再盯他盯得入迷,而是垂眼看着材料,离他很远,很陌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谌意收回目光,对坐在副位的齐乐青低声说:“我《刑法一本通》呢?”
齐乐青紧张地示意他别出声,小心翼翼帮他从一堆材料中抽出来,他接过,跟护身符似的放在自己正手边,如同吃了颗定心丸。
审判长宣布:“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88条……今日在本法庭依法公开开庭审理由海州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李呈昊犯故意伤害罪一案,下面进行法庭调查,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法庭调查环节,公诉人席位上的谌意正襟危坐,调整了一下话筒,开口说:“海州区人民检察院起诉书。”
他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递出金属般的质感,磁性的因子扩散法庭四周,旁听席的人皆是心脏一震。
闻途坐得直挺,垂着眼皮没有看他。
“经依法查明,20xx年4月15日晚21时55分许,十里街东段集市,被告人李呈昊因其女友被骚扰而与被害人关贺发生纠纷……”
语气稳练,不紧不慢,强大的气场。
“……最后李呈昊用刀扎进关贺腹部,致关贺当场死亡,经法医鉴定系因锐器致伤腹腔主要血管,失血性休克死亡,认定上述事实的证据如下,一,物证……”
李呈昊把头垂得很低,闻途看了他一眼,手心捏了汗,心中生出几分紧张。
他尽力在排除因为对面是谌意而产生的干扰,当然这不是紧张的主因。
虽然已经执业数年,但能出庭的次数不多,独自办案的机会更是难得,从前和控方抗衡的是他们整个刑辩团队,这次只有他独当一面,紧张,压力,经验不足,都是需要克服的东西。
“本院认为,被告人李呈昊非法故意剥夺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为触犯了《刑法》第234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71条第一款之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此致,海州区人民法院,宣读完毕。”
他一气呵成地念完,没有任何停顿。
话音落下的那刻,法庭内的空气都冷了几个度。
审判长说:“公诉人有需要对被告人就犯罪事实进行发问的吗?”
“有。”
法庭发问规则是“先控后辩”,即作为广义控方的公诉人、被害人及其代理人先于辩护人进行发问。
谌意抬眼看向被告席的李呈昊,表情严峻:“被告人李呈昊,听清公诉人的讯问,请你如实回答。”
李呈昊颤颤巍巍抬起了头,和谌意对视。
“你和被害人关贺的纠纷是怎么发生的?”
李呈昊下意识看了一眼闻途,闻途朝他点了点头,坚定的目光令他心安。
李呈昊回答:“他骚扰我的女朋友,并且在我制止后,又骑摩托车回来和我吵架,还把我的小吃摊撞翻了。”
谌意又问:“他撞翻后,你做了什么?”
李呈昊说:“我砸坏了他的摩托。”
谌意:“谁先动手打人?”
“……我。”
“你们打架过程中,他打了你哪些地方?”
李呈昊:“他揍我的脸,我肚子也被他打了,嘴角出血了,四肢也有轻微骨折。”
谌意问:“跑到街角后,你又是怎么和关贺打斗的?”
李呈昊停顿了片刻,慢吞吞说:“我、我有些记不得,当时我和他撕扯在一起,在混乱中用酒瓶把他打倒了。”
“关贺倒地后的半分钟内,你做了什么?”
“我怕他站起来,又揍了他几下,然后把他的刀抢过来,不小心把他扎死了。”
谌意语气冷硬了一些:“说详细点,既然你是不小心的,又怎么精准扎到被害人的腹部?”
“审判长。”辩护席上的闻途突然开口,“请制止公诉人的诱导性发问。”
诱导性发问,指可能影响陈述或证言客观真实的发问形式,在法庭上是被禁止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谌意问题中的诱导性质,反应快得连审判长都没注意到。
谌意眉头蹙了一下,目光冷冷瞥向闻途,又听审判长发话:“公诉人,注意你的提问方式。”
“好。”谌意敛了一下表情,扬起下巴,“换个问法,你用刀扎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呈昊吞吞吐吐半天,低声回答:“我不想被他打死,我想活下去。”
“只有用刀扎他,你才能活下去吗?”
“因为我想彻底制服他,我已经没力气和他继续打了,我怕他又站起来,如果他再站起来我就完蛋了,所以……”
谌意说:“你为什么觉得他还会站起来打你?”
李呈昊愣了一会儿开口:“我、我就是一种直觉,我怕万一……”
“这个时候刀已经在你手上了,而他手上没有其他武器,按理来讲你是稍占上风的,所以接下来关贺做了什么动作、说了什么话,又或者对你实施了什么威胁,让你觉得可怕,甚至觉得他还会再站起来打你?”
“这……他好像没说话,也没动作,我记不得了。”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站起来打你,那回到上个问题,你扎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呈昊有些懵了:“我当时太紧张了,没法冷静下来思考,脑子一热就冲过去扎他了。”
这话听得闻途心脏咚一声沉下去。
李呈昊显然是招架不住被这么问,已经自乱阵脚。
成立正当防卫,必须具备防卫意图,即目的是保卫自身免于受侵害,如果仅仅是行为人“脑子一热”,防卫意图很难说清。
闻途后悔没给李呈昊多强调几次。
“好。”谌意点了一下头,“你刚刚提到关贺倒下后没说话,也没动作,你怎么判断的?”
“怎么判断?呃……就是看他没反抗,我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啊。”
闻途闭目,差点原地去世。
谌意继续问:“他晕了吗?”
李呈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他求助似的看向闻途,闻途表情平静,内心已经汗如雨滴。
谌意的发问很有技巧,问题简单容易回答,却暗自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知不觉就会把人引进坑里。
李呈昊乱了,闻途不能乱,他攥紧掌心,冷静地拿起笔,把谌意的发问要点记下来。
李呈昊求助无果,回过头,含混不清地说:“我、我近视,没注意到……”
“就算是近视,你打他,他痛叫,或是身体应激反应,你怎么会注意不到?你既然注意不到,说明对方已经丧失反应,除开被害人晕倒,再无其他理由能够解释,对吧?”
闻途立即制止:“审判长——”
他话音未落,旋即被谌意先一步打断:“审判长,我提问结束。”
他说完,扬着下巴往后靠到靠椅上,看向对面辩护席,眼含凌厉。
“辩护人有没有要提问的?”
“有。”闻途表情毫无波澜,冷静地靠近话筒说,“李呈昊,你当晚为什么要去摆摊?”
李呈昊说:“我和我女朋友在勤工俭学,想靠自己赚一些钱,给家里减少负担。”
“你们摆摊多久了?”
“已经一年了,以前从来没有和任何顾客发生过争执,面对正常的顾客,我和江涵的态度都很好……”
“嗯。”闻途点头,“请你描述一下你和关贺打架的时候,周围的环境。”
“周围有一些人在围观,但没有人出手帮我们,我们报警了,警察也迟迟不来。”
“你当时为什么要跑到街角?”
“因为我觉得打不过他,又怕江涵受伤,所以带着她跑了。”
闻途又问:“到街角之后,你为什么不继续跑,而是又和关贺打斗起来了?”
“因为街角是死路,我跑不掉了,他又紧紧追着,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
“关贺倒地后,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跑,而是要去抢他的刀?”
李呈昊说:“我怕他再追上来,我跑得没他快,再加上我高度近视,肯定跑不掉的,万一他再追上来,他一定会把刀捅向我,或者捅向小涵,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
“在扎他的半分钟内,你在想什么?”
“我那时脑子很混乱,但有个很强烈的念头,我要活下去,我爸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妈只剩下我,要是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小涵也还在旁边面临着危险,所以我只是想制服关贺,这样我们才可以找到机会逃命,我只是想活下去……”
闻途沉声说:“如果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