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像只是一个小插曲,温洵醒来时又收到了班级的信息,说是到处都水淹了,为了学生的出行安全,先暂定居家学习,具体返校时间再另行通知。
估计只可以多放个两三天,青禾的课程那么赶,按老师的话就是少半天课得少半个脑子的知识,放假只两天下放的作业条目都能打出一页文档来了。温洵把很多要用的书都装了回来,但一点都不想打开。
昨晚回来之后,暴雨又袭来,这好觉一路睡到八点多,周身松软。醒来后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笼一样的灰沉沉,温澈森在门上留了纸条说要回学校处理点事,早不在房间里了。他洗漱完饥肠辘辘,出到客厅,看到桌子上还放着昨晚打包回来的饭团,随手拿了两个到微波炉热了一下。
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嫌弃自己笨,为什么想不起把剩下的两个也一起热了,急忙忙又如法炮制了一次,结果热完这二回发现自己已经塞不下了。半分钟后,他到冰箱旁边扯下一个透明打包袋,把那两个温热的饭团装了进去。
——哥,我出去玩会儿。
他拎着这玩意儿一晃一晃出了门,在公寓周围观察了一下,自从尹特助调职之后,跟踪他们的人也几乎没来过了,今日也是一样静寂。存在感低是一件好事,从许多方面看,待他都确实不值得跟待他哥一般一视同仁,跟踪,打探什么都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资源。
温洵直接打车去了医院,就是方修塘住院的那间医院,昨晚他跟哥哥和应绵吃完饭之后照原路回去看了一下,想着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把方修塘给接回家就算完事了。没想到医院说的人说方修塘伤口发炎了,还发起低烧,最好留下来住院观察一晚。自然也没到要强行拖着个活死人回去的地步,所以最终只接了花店的布狄叔叔回去,方修塘则先被押在医院了。
温洵想着昨晚的事,他记得方修塘的伤口记录上写着是手臂烫伤,昨天医生给换纱布的时候他围观了一下,一眼就看出这两条伤口用烫伤二字做定论笼统了点,远比这要古怪,应该是用腐蚀性的东西泡过,上层化为了烂肉,处理伤口时应该剜掉了一些,看形态不难分辨,而底下的原形应该是刀伤,已经深到要做缝合的程度。
不过有刀伤也不算什么,就算是聚众斗殴或者缠上什么私人恩怨被人寻仇医院和巡查队也是不管的,能说明来路,有住院费给就行了。但昨晚拖拖拉拉的,血该早流过一轮了,温洵昨晚想了一晚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他自己,难道这伤口还有其他名堂?
哥哥也没有要给他透点风的意思,他一直琢磨始终解不开,才想去医院问个清楚。
来到医院坐电梯上了四楼,单间病房,门没锁,方修塘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吊着水。
温洵像个侦查员一样,一进屋就把里面的摆置扫了一遍,看到桌上只有一个拆开的烟盒,没有水果花篮,折叠的小饭桌也全须全尾在角落里,没挪半步,看来不仅是水果花篮没有,连填肚子的白粥油条也没人给他捎一份。这伤是有多不可告人,以至于无人问津。
看到有人进来,方修塘动作很轻地拧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温洵看见他那张头一次见到时还挂着好事笑意的脸,此时冷冰冰的。与第一次见面比,是显露出了更多,五官俊丽精美,这时没有笑容,眼眉低落,像那种有钱人家的高贵公子哥,跟第一次挂着张脸笑眯眯的样子相差甚远,不像是出自同一人的脸上。但也唯有气质是天注定那样,无法扭转,笑与不笑都一般,都不像个正派的人。
温洵侧目片刻,莫名觉得,还是现在这副表情比较衬他的脸。
来了也没有不进去的理由,温洵不再左顾右盼,叨叨着:“你别想了,我哥没空管你,绵绵还得写作业,我能来算不错了。”他从门口走进去,把来时护在怀里还是颠了一路的饭团放到了烟盒旁边,“给你带的饭团。”
方修塘说了声谢谢,目光追随着他,少顷问道:“你没作业写吗?”
“我回学校再写。”
温洵跟方修塘有见过几次面,本来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好感的,但方修塘现在是病患,面色呈现出薄瓷般的病态之色,两只手更像断了截一样虚软地挂在两边,任何人看了都不能不起恻隐。
“你吃吗?还有点余热。”他把饭团推到桌子边边那里。
方修塘侧着头转了一下眼珠子,“我没手。”
“噢,对哦。”温洵干脆照顾到底,撕开包着饭团的纸,手心托着给他啃,“吃吧,还热的。”
方修塘借着他的手三两下啃完了一个饭团,躺了回去,半秒后又吩咐道,“还有水。”
温洵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给他喝了。
“真幸福,谢谢你。”方修塘吃完喝完,顺势把被子扯到胸前,一副吃饱了就要睡觉的样子。
“喂,你别睡,我还有话要问你呢。”温洵很不满。
“你问吧,我刚打了镇定剂,现在非常困。”
温洵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目光大胆鲜明罩下来,落在他的身子,他的手和脸上,把他当没生气的物件看去了。边认真想着取哪里做切入点比较好,最终想好了,直直发问,“你的手算是残废了吗?”
方修塘觉得好笑,但回答没含糊,“不至于,只是被人砍了两刀,没到骨头。”
“噢。”
“你来就是想问我这个伤哪来的吧?”
温洵坐直了点,“是。”
“这是在黑市被人砍的,刀是只有在黑市才有的刀型。”
温洵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道,“原来真是那样,你是真不怕死啊,被巡查队的人知道你要进小黑屋的。”
“所以我昨晚才会那么怕啊。”
虽然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他脸上都看不到有一丝惧意残留。要不是昨晚在车上隐隐听到他哀哀的痛吟,回去时又看到护士给他换纱布,可爱惜自己手臂剩余那点肉,念了好几句别裹太紧,感觉伤口麻药的劲儿过了,果真冷汗簌簌落下,一阵折腾,一系列回归正常人的触痛反应,总算尘埃落定,不然怀疑他是否早丧失求生欲的疑虑也迟迟不能消。
温洵欲言又止,“但是你——”
“等等,我想吸烟。”
方修塘打断了他的话,在这空当打了个哈欠,能看到眼皮子确实摇摇欲坠,“我真的很困,不骗你。”
他这个人就是有种魔力,温洵秉持耐心,被支使着行动起来,从烟盒取了一支烟,点燃送入他口中。
烟雾从唇隙中吐出,看来是个烟鬼,没张大嘴都能吐出一大团,一时把他的脸给蒙上了。方修塘笑了笑,“你是真听话。”
温洵觉得自己真是着了他的道了,“给你关怀还有错了?”
方修塘的右手勉强还能动,夹着烟的手指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有点身残志坚的意思了,但看得出来他本人对此没什么意见,还有心情在那里笑。
“你为什么会被人砍,你得罪人了吗?”温洵问。
方修塘语气悠悠,“我砍了别人一双手,别人要我还回来是应该的。”
温洵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蹙,“不应该救你这种人,真可怕!”
结果方修塘又讨人厌地笑了起来,“骗你的,我不干那么残暴的事。”
温洵坐下来,“那什么意思,你还没解释你的伤。”
“被人暗算了,身手太差没能反击。”
温洵听着他这些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但稍稍能安抚他那嫉恨现实暴力的心,“好吧,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噢不对,你不是从禁区回来的吗?总不可能一点身手都没有吧。”
“人外有人,黑市那些打手都是不要命的,要不是用这两条手臂挡住,恐怕早往胸口捅了,我这还算是有两下子的呢。”
温洵感觉像在听故事,沉浸其中,“哇,那些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已经忘了刚刚说谁可怕。
“怎么别人打我就是厉害,我打别人你就觉得我可怕。”方修塘不能理解他的双标。
“那这是人家的工作啊,当然是越厉害越好,你这才叫堕落了,怎么会有人从禁区服要役回来就去了黑市了呢,简直是没追求!”
听着他那一嗅就知道没经过联盟之外的地下风吹拂过的义愤填膺,方修塘眼里有一丝微妙之意,而后化作淡淡的揶揄,“联盟每年从军校捞去禁区的人没个一万也得有八千,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人都变性了,回来之后谁还记得谁,不过是各找各的生计,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升职加薪当军官做指挥长的。”
这番话还是让温洵有点小小的打击,他小幅度提高声音,“原来你是军校出来的。”
“嗯,但是现在变小混混了。”方修塘轻描淡写的。
温洵长这么大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没养出什么心眼子,心灵朴实无华,还有心思劝慰:“黑市……是个危险的地方,你要注意安全。”
“你这脑子,”方修塘忍不住慨叹,言犹未尽,“好新啊。简直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温洵哼了句。这点他跟他哥确实很不同,昨晚一事过后他哥估计早把方修塘列为犯罪预备役高危人物了。遮遮掩掩无非就因为人不是在联盟出的事,这轨迹其实不难猜,现下还好捏着这把柄好好掂弄,哪天不乐意了可以随时检举,他哥的性子从来都是这样,连尹特助都被他耍了一把,待其他人更应是毫不在意了。
但这好像才是一个alpha正常的心理,始终是掌控欲先行,唯一一点变数是他哥答应了应绵要保守秘密。同是alpha,他可能要心地善良很多。昨晚猜了一路,就是没往坏处猜,傻傻地以为方修塘是为事所困才受的伤,还同情了好久,全车人就他最蠢。
温洵叹了口气,好在心情没被打倒,“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方修塘瞥了他一眼,没个正形地,“我啊,什么都做过,服过役,读过书,没上军校之前还在黑市打过黑拳,做过赌场泊车门童,在联盟住的时候也有给人发过传单做过发廊tony。你以前见过我也不稀奇啊。”
温洵眉头纠结起来,有点严肃,“不应该啊,我没接触过部队的人,也没去过黑市,你那些过往跟我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你几岁啊?”
“20。”
“20岁就把人家半辈子的事给干完了。”温洵抹了把脸,他是真的想知道这记忆出自哪里,哪怕告诉他最终只是捕风捉影也没事,可就是没有半点痕迹。
显然也是他单方面的求索,方修塘没能给他半点回应,一头乱麻,他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想不起来算了,可能只是在街上偶然碰到的吧。”
方修塘坐直了一点,“你就没有其他感兴趣的问题了吗?”
温洵有点钻牛角尖了,“我还是想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温洵看到方修塘怪异地敛起了神色,与刚进到病房看到的神态一样,顷刻间散发的沉默好像化成了实质的冰意,让人觉得脊背紧绷。本以为是方修塘懒得跟他扯,结果听到他问,“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嗯。”温洵莫名紧张起来。
“你拉开抽屉看看。”
温洵半信半疑,拉开了旁边的抽屉,那是医院留给病人放住院要用的东西的,但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一时瞳孔骤缩,惊愕瞬间爬上额角,那宽敞的抽屉里赫然放着一把左轮手枪。
任何人看了都会吓一跳的危险品,温洵身子却有别样的颤栗,“我想起来了!”他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辉,“你参加过IGM枪械组装比赛!”
第22章 危机
IGM枪械组装比赛是四年举办一次,今年的夏天刚结束了一次,所以他看见方修塘的那一次应该是在四年前。
一直想不起来可能是时间隔得太远了,但温洵觉得这当中还有一个很影响他记忆的点,就是方修塘似乎变了个样子。
谁也不会想到方修塘是那次的冠军。
和被严格管控正规的射击比赛不同,枪械组装比赛内容就只在组装,不开枪,填充的子弹也是用金属打磨过重量手感差不多的子弹模型,只要求足够了解各种类型枪械的构造和操作原理,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几组难度不一,不同类型枪械的拆卸组装挑战,即算一次比赛成果。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都知道一般擅长枪械组装的人射击技术同样精湛,即使是子弹模型也可能用来伤人,所以这种比赛的参赛者也需要经过重重筛选,报名时须同时提交学校的成绩报告和学院品德评价,类似于挑选出温驯的,只把枪械组装当做爱好的人。虽然温洵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原理。
四年前,温洵才十三岁,被爸爸的不知名同事带进了场,还是订了最前排的位置。他很小的时候就对枪械感兴趣了,带他过去的男人算是投其所好。
也是在哪里见到的方修塘。一旦有了个记忆的靶点,他就能把一切连接起来了。记得那组装比赛是很利落的淘汰制,几百个参赛选手,一节节淘汰,直到最后剩下冠亚季军三人,几乎一天下来就能完事。
一开始还注意不到方修塘的,因为太多人了,温洵的双眼装不下那么多人。只能试着不贪心,只看着在他前面的那张桌子,眼看着那张桌子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轮转着被淘汰,没一个实力坚挺的,最终只剩远处的桌子还有人。
最后的冠军就是方修塘,因为赛事相对保守,屏蔽了拍摄设备信号,场内连大屏转播都没设置,温洵只能跟着观众的视线看过去。
那时候的方修塘似乎意气风发,和从观众席冲上来身边的兄弟欢呼拥抱,因为戴着帽子,所以温洵没怎么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人是个气质挺阳光的人。
现在再看向方修塘,好像被夺了舍一样,五官没改,最坏是清新干净的气质早已一去不回。他心猛跳了下。
“怎么了,不像吗?”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有淡淡的缱绻的气息在心口一冲而散,足足过了半响,温洵才开口,“你老实告诉我,那是不是你孪生兄弟?”
“欸,那可是你自己要问的,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想讲。”方修塘眼底沉沉,没好气地,“你要知道那是我这一辈子精神状态最温顺健康的时候了。”
“比起现在确实是健康很多。”
温洵背还抵着后面的抽屉,这刻冷静下来,拧身快速地将其关上,在这可能人来人往的病房里突然出现一把枪还是很危险的。
“那你是怎么记得我的?”温洵问,毕竟他一个这么爱记些没营养的人和事的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记忆,在那时方修塘只专注着比赛,事后的庆祝也是跟朋友,哪里有时间看他。
“你长得可爱呗。”方修塘轻描淡写的。
温洵马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环住自己的手臂,耳朵微微发烫,“那都是四年前了。”
“我就往观众席里瞟了两眼,你长得跟以前没两样,你不也是看了枪就想起我来了吗。”
温洵一时无言以对,他的脸确实没怎么变过,不同年纪的同一版稚嫩,他呆呆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方修塘的记忆力还挺好的。
“但人是会变的。”方修塘略有点沉重地抬了抬眼皮,配合着过满的多愁善感,“我当时还是个青涩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