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都能看出他根本是在演戏,刚才表情还冷漠万分,转换自如,恐怕是持着既然追问了就跟他玩一玩的心态。方修塘嘴里没半句真话。
但温洵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只是来请求答疑解惑的,昨晚的事,还有一点点从前的事,都得到答案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至于事实是否完全贴合,方修塘今日又是个什么性格,他都并不在意。
“你刚才分明是不想说。”他准备走了,“不过算了,解决完这事我也安心了,再见。”
来了不到半小时就说要走,方修塘偏过头看他,眼里有丝飘渺的期待,“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我要写作业。”温洵把裹饭团的纸给丢到垃圾桶里,又把书包里的另一支矿泉水留给了他,淡淡叮嘱道:“你可好藏好你的东西,旁边可就是管理局了。”
方修塘却好像丝毫不关心那把可能随时会引来祸端的枪,短促地咳了声,问他:“不是说去学校再写吗?”
“我想每天写一点行不行。”
“……”
温洵一言不发,离开了病房,在医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得趁着哥哥处理完事情之前回到家。
看着栋栋冰冷的建筑迅速往后滑去,出租车带着他慢慢驶离了这片区域,温洵靠着车窗叹了口气,就方修塘刚才那样的态度,他不得不怀疑他在病房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花店待了两天之后,学校的返校通知也发下来了,明早就要去学校了。今天难得晴好,竟坚持了大半天都不见雨水,阳光洒落下来,敷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应绵今天早早起床,坐窗户边上把作业都给写完了。
布狄叔叔从楼下上来了一次,给了他一张花种购买清单,趁着没去上学之前,两个人要去花卉市场把订好的花搬回来,以提早准备好过两天那场宴会预订的桌花和插花。不止是江晟一个人的订单,还有其他顾客也打了电话来,寄送的地址是相同的,全送往一栋高级私人别墅,这生日宴的主人公正是那个叫蔺柯的女人。他不知道江晟跟蔺柯是什么关系,但那栋私人别墅是江家的。
蔺柯,应绵在卡片上看到这个名字,蔺小姐。送花的人很多,还有像江晟这种下了定金承包晚宴花艺布置的,但这些人大概都不清楚这蔺小姐到底喜欢什么花,五颜六色,毫无搭配美感的全一股脑挤做一束,主打一个十枝百枝中总会有一枝合心水的,还有就是江晟,虽然是他这边提供地方和预算,但给了钱之后就没声了,连主人家办宴会有什么偏好或有什么忌讳都没讲,只说让他看着办。
应绵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去,走到门口给玻璃门挂着的牌子给换了一边,closed。刚好看到一辆出租车在花店前面停下,过了十多秒车门才从里面被打开,方修塘双手挂着绷带,四肢不协调走了下来。
“中午好啊。”方修塘的脸色看上去还不错。
“中午好。”应绵应了句,“你出来了?”
“什么出来,我又不是坐牢去了。”方修塘径直路过他身边,往花店瞅了几眼,“是要出门吗?有给我留饭吗?”
昨晚应绵冒着雨去给他送饭,看到他勾着勺子的手臂机械地抬上抬下,吃得艰难,但胃口像无底洞,吃十碗饭都不在话下,便知道他住院的这两天绝对没有别的亲朋好友来探望过,真是可怜,估计这会儿也是真的缺这顿饭。
“还有饭,你拿去微波炉热一下,我们要去花卉市场了,一会儿就回来。”应绵说。
刚好布狄把租来的小货车从后巷开了过来,把车停在坡上,打开车窗看了眼他们,选择性把方修塘当成一团空气,叫道:“应绵,上车。”
“噢!”应绵小跑过去。
“你跟他说留了饭给他了吗?”一到车上就听到布狄问。
“告诉了。”应绵答应道,布狄叔叔分明是很关心方修塘的。
“真是的,还得人候着,没心眼的家伙。”布狄念叨着,往旁边看了眼,“把安全带系好。”
“噢。”
“咻——!”
没想到刚把安全带拉出来,就听到了几声刺耳的口哨警告声,不由侧目,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就在身后不远处,布狄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
巡查队的人。应绵也从右边的后视镜里往车后看去,果然是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只有几个,但不祥的是,那个队长分明也在。
第23章 自白
“下车先。”
两人从车上下来,应绵的心跳声尚还平稳,不算紧张,他看向花店门口,看到方修塘竟然也不躲不逃,还站在原地。旁边的布狄都无语得要翻出白眼了。
“布老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巡查队里面的一个人问,“只是例行问询,别介意。”
“我们要去花卉市场买些花回来,租的货车就在后面。”
“姓名牌都有带吧。”
其实巡查队的人每周都会过来,一般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是背后的蝴蝶园和锅炉房,花店算是挨那边比较近的,所以临近的两条街在几年前也被划入到了同一巡查区域,他们的车往往从那边出来之后会再经过这里,算做一次巡查任务最后的收尾。但其实花店附近的住户不多,有的人姓名牌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多了少了一个人走几遍便能摸透,只是他们依旧遵循这公事原则,无论多熟络,都不认脸只认姓名牌。
说是尽职尽责,其实是不分时间,自行其是,在应绵没来这之前布狄就早有了怨言,这样不能断止的频次,来势汹汹要压倒人的架势,好像认为这小块区域的人真能造什么反,不胜其扰。
应绵在一旁没吭声,从前的十二区也设置有巡查队,但巡查规模并不大,来的次数也不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见一次,所以从某种程度上看他根本不算是经历过什么,在这附近撞到这些人也偶尔像惊弓之鸟,平白撞散了一些他的好心情。
今天还尤其与众不同,那个已经见过有几次的男人,此时在他眼里多了点其他的特征,存在于他跟温澈森交换的秘密中。
“姓名牌带了吗?”
“在这里。”应绵从兜里把姓名牌拿出来,递给了那个询问他们的人。
“好。”
要出示姓名牌的就三个人,方修塘态度积极,跟在应绵之后把自己的姓名牌交了出去,那边的人接过来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又还给了他,亏得完全顺利没有多余的疑问。
“你们先走吧。”
突然听到一阵冷冷的声音,循声看去,对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句指令就是出自为首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是巡查队队长。
“是的队长!我们先把车开回去了。”
“好,先去吧。”
那几个人穿着制服的人向男人颔首示意之后就回到巡查车离开了。
这会儿就只剩下这男人在他们面前了,偏偏还是权位最高的人,怎么看都不好对付,也不知道他这单独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应绵其实不知道这巡查队的队长叫什么名字,这些人中只有他不戴姓名牌,但是制服上有章,只听到跟从他的人叫他裴队,姓裴。这种人就算是没姓名牌都能将性别性情窥见一二,明显是个很冷酷的alpha。
方修塘在一旁把姓名牌塞回到牛仔裤兜里,适时找回了自己在受罪的手,做出吃痛的样子,“真不好意思,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男人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不置可否。见男人没回应,方修塘便转身进了花店,一点没客气。要说应绵目前对方修塘是什么感觉,我行我素这一点是他最先想到的,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自由人气质,看起来比这巡查队的人要难捉摸多了。
“裴队长,那我们可以走了吗?”布狄借机插了一句。
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事。
“布老板,你能自己去工作吗?我有事想拜托一下你的店员。”男人说。
裴琛的眼神虚虚地落在应绵身上,意识到自己被半指名拎了出来,应绵喉咙不自然地滚了一下,有点局促,等待着布狄的回答。
“好,绵绵你留下来,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布狄靠近他耳边,意有所指,“有不懂的问题就问方修塘。”
布狄很快就开着车离开了,再少了一个人身旁连空气都变得更冷了,应绵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仿佛在等着对面人对他下掷审判。
但裴琛只是看着他,问:“能借杯热水喝吗?”
这位裴队长之前来的那么多次都没有跟他套过近乎,这很自然的请求无形中缓和了气氛,或许只是为了不那么严肃地开一个话头,应绵这样想着,但因为面前人本身就气势逼人,他一点都不敢怠慢,答应下来,转身进了花店。
进到隔间拿热水壶往一次性纸杯里倒了一杯水,方修塘就坐在饭桌旁吃饭,不见半分紧张,应绵是真佩服他的强心脏,亦或者说厚脸皮,这强壮的心态能抵挡百分之九十九的坏意。两个人默默无语对视片刻,方修塘对他做了个口型,别怕。
应绵点了点头,把水端了出去。
“裴队,这里有水。”
“谢谢。”裴琛把水接过去。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不用那么拘谨。”裴琛说,“我不是为了公事来的,巡查时间已经过了。”
“好。”
“我想买一束花送人。”他用手挑了挑旁边那株风铃花的叶子,“你给我推荐一下吧。”
原来只是要买花,应对一个寻常顾客可要比应对一个野蛮的执权者容易多了。
“您喜欢那种花呢?”
“要送给什么人吗。”应绵换了个说法。
“送给男人的。”裴琛眉头蹙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求和好的。”
“那收花人的性格呢,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
裴琛沉思片刻,在想着那人,试图从那些暗昧的记忆中找出点微末痕迹,可惜一无所获,“挺冷漠的性格,应该喜欢白色吧。”
“白色……”
“白玫瑰吧,你帮我包几支白玫瑰吧。”裴琛自己先有了答案。
“那来一束白玫瑰,我去院子帮你摘几支干净的茉莉拼一下,这样更好看,您看合适吗?”
“好,你看着来,谢谢。”
“好的,您稍等。”应绵戴好围裙,拿着剪刀到院子外面去了。
应绵离开之后,裴琛从花厅信步走进了隔间,方修塘就在隔间里。饭菜已经自己热好了,他两边手的手肘都抵在饭桌上,很别扭地用两指勾着只银叉子挑肉吃。裴琛一言不发,倚在墙边,只余冰冷的目光投放下来,过了半分钟,他把一个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看到你的物资申请说定位器坏了,我给你重新带了一个过来。”
方修塘撩起眼帘,好像到裴琛开口之后才发现隔间还有别人,神情分明也是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巡查队队长也做这种事了?”
“老同学关心一下不应该吗?”裴琛的声音像有种天然的讥刺之感。
“哪门子老同学,我无业游民,您巡查队队长——”方修塘声调扬起来,口吻夸张,“就算是攀关系也得是我来攀才是。你三番几次登门拜访,还真让人有点难为,我可又什么都没准备呢。”
裴琛眼底的轻鄙之色稍纵即逝,要换成旁人早懒得费口舌,方修塘还算有探究意义的,不仅是他觉得,别的人也觉得,故又叫他来传达这意愿,“又有人找你。”
“审察科不是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吗?难道是贵科又发现了什么新疑点?”
裴琛紧紧地盯着他,仿似幽潭一般的双眸,抛却一切虚以委蛇,“没有,这次不是审察科找你,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跟你同一个小队的最后一个重伤员,昨夜凌晨医院方面也确认死亡了。”
“这下十一区那支禁区勘探队,除你之外的人都死了。”裴琛似乎冷笑了一声,“所以管理局想问你需不需要心理干预,最近登记了很多心理机构,应该都挺专业的。”
他看到方修塘的脸色终于起了点变化,无论是愤怒还是只是蒙上一层森寒,起码是有了。
“抚恤金我倒是比较需要,说实话就现在他们给的那点,真不太够用,毕竟是搏命的活。”但抬眼时已不见任何错位的神色,依旧散漫,“不如你帮我说一声,说我真的很伤心,能不能请他们拨多一点钱来安抚一下。”
裴琛哽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他见过以前的方修塘,他可真会信以为真,方修塘就是那样冷漠自私的人。他无心将话题继续下去,故意换上另副讨人厌的腔调,“不管你那两年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还好好活着,就证明还是有福气的不是吗。”
方修塘马上给他翻了个白眼,“这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么阴阳怪气,你一天天拉去监禁惩戒的人多了去了,你有给他们好好活着的机会吗?”
“我按足程序做事,可别有误解。”
“我跟你这种生性残忍的人没话说。”方修塘朝他摆了摆手,“别打扰我吃饭。”
裴琛就是要烦他。“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那位蔺小姐的生日宴我也会去,可别发现你们私下真有交往。”
银叉子磕在碗沿,有清亮的声音,方修塘已是忍无可忍,“你们巡查队一个个废物,想抓她早着呢,我就算跟她有交往,你又奈我何。”
看方修塘抓狂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他出去的时候应绵已经在前台给花绑束带了,看到他出来动作还加快了一点。
“你不用急。”
应绵又仔细整理了一会儿,才把花递给他。素雅斯文,确实看上去很用心,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