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35章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离他最近。”

“我离他最近?那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动手。”尹杨软硬不吃,尤其是这类风险型极高的请求,更是能一眼断到底,“毕竟他能杀了我,却不会舍得杀你。”

“他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我要见他都难,我想你比我清楚。”

今天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除了那次将爱丽丝介绍给他,其他时候都见不到。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相处模式,毕竟每一次见面都只为给他们两兄弟带来新的不愉快,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但现在他需要做这件事,离得那么远是做不到的。尹杨这个监视者可是最清楚两方动向的人。

尹杨无动于衷,双手合十摆在桌面上,身上有种肃穆的气息,一字一句都合理充分,“那不如骗骗他,就说你某天突然懂得了父子亲情的含义,要悔过自新,要跟他重归于好,约他出来吃顿饭,谈谈天,再趁机把那物件黏在他身上,说不定真的放松警惕,不会被发觉。”

“……”

尹杨皮笑肉不笑,表情阴冷冷的,“我知道你们不合,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有些事只用流几滴眼泪就能解决,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尹特助,我发觉你恶心人的能力还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温澈森语气放松了下来,他可不想将好好一场谈判变成一次无止境的辩论赛,“不过我想你能来,就早料到我会提出请求。”

“请求倒是想到了,但是要我暗算我上司,还是太强人所难了些。”

“那不是暗算,这个追踪定位器发回来的数据可以共享,我想你应该也需要。”

尹杨表情不变,“我需要这些做什么?”

“连我都知道你跟裴琛有一段了,温至衍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温澈森的话似乎直指他内心深处,尹杨有几秒晃神,他那小段错误的露水情缘。

温至衍身边还有好几个特助和几支随从小队,负责公务,负责出行,审判庭越高的官就越行踪就隐秘,温至衍擅长谋计谈判,本身却不是个身手好的,甚至说得上文质彬彬,像他这种高智商人才在少年时期出身资料就给最高中心管理局归档了,为的是能直接干与他的职业选择,引他到审判庭或审察局工作,往后不会获得任何军事和研究基地指挥权力。连随从的安保人员都是管理局给他配的,所以温至衍这么多年树敌无数,身边就没个干练的,能入眼的,更变得多疑,他的特助很少会更换,一换就意味着出了事。

尹杨可以说算是最安稳的那个,温至衍的公事几乎不会让他代理,最多让他跟着出公差,他的主要工作还是监视温澈森。明面上看,不放到眼皮子底下的人或许能安全点,但不代表毫无察觉他的无心恋战,纵使他已经留在温至衍身边有快十年。比不起其他人的呕心沥血,却最稳当,从不出错,但他对温至衍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替换的角色。

“等到我再过半年离开青禾,彻底脱离了你的监视后,你就不再有用了,他还是会处理你。”温澈森干脆把话都摊开来讲,事实本极为残忍,“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如果尹杨能再坚持一下。

那是裴琛不知道的事实,是他们的相遇并不在他计算之内,两人第一次在酒吧相遇的那次,他根本不知道裴琛是巡查队的人。只是觉得他的气息很好闻,脸也是他喜欢的那款,喝了酒之后理智下降蒙昧,直到第二天看到那摘下来放在床头的的姓名牌,原来是那个最年轻的巡查队队长,名字和性别,不会有第二个人。他闯了天大的祸。

“我已经跟他分开了。”尹杨淡淡道,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低落,“我们已经没有再见面了。”

“温至衍眼里容不得沙子,巡查队和审判庭这几年嫌隙越来越深,他总有一天会铲掉裴琛的,到时候自然连你也要一并清算。”温澈森却狠心戳穿,像是在跟他讨论一个无关的人,可知道那是他父亲,他该比尹杨更懂得敬畏。

“那我又能怎样,就算帮你安了定位器,难不成你真想弑父夺权?”尹杨仍咄咄逼人。

“只是为了规避风险罢了,我对他的权力不感兴趣,况且司长又不是世袭制。”

尹杨沉默了下来,良久道:“你想保护温洵。”

温澈森知道尹杨松口了,眸光里有些微的动容,好像卸下了冰冷的外壳,变得感性起来。常说omega都内心柔软,更易共情,但是尹杨不会露出那面,如若不是他也需要做利益交换。

“温洵不可能永远都这样。”

在昨晚之前他可能还能心宽点,但温洵竟然去了黑市,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温洵看得太疏忽了些。温洵成长的速度很快,边界感和危机感知却一直模糊,总许愿他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看来,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会成为温至衍期待的那种人。”温澈森低沉地,“我不想只剩温洵一个人。”

看来他已经计划好他毕业后他要去往哪里,并不是审判庭。尹杨心中了然,温澈森这是真心来求他的,不然不会把这最重要的秘密吐露。

不少人都盯着,想知道温澈森将来会去哪里,能拉拢一个不需要再培训调教的天才,即使仅仅十七岁,那天赋与耐性也是不可忽视的,这样的人只管选择,哪个阵营都欢迎,哪怕将来捏出一个大魔头也与有荣焉。

“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吧。”尹杨笑了笑,“你有喜欢的人。”

“至少温洵跟司长还有那层亲情关系在,所以你才一直不急着动手,但是你却在这时找了我。”

温澈森眼里没什么波动,冷冷道,“是我觉得你也没什么时间了,其实你比我还沉不住气。”

温澈森没什么动作,却感觉空气都紧绷了起来,尹杨额角不安地跳了一下,温澈森那气息,明明收得很紧,却还是骇人。他似乎踩到了某条不该踩的线。

“温至衍一定是答应了你某件事,但这么多年都没兑现,你为他工作,就是为了求他那件事。”温澈森眼角有淡淡阴郁隐没,声音不含一丝感情,“直到近期你终于发现他不可能再实现你的请求。”

尹杨感觉自己胸口开始紧窒起来,温澈森的信息素,压迫感十足,前期还能一来一往,到了现在只有被他掌控的份,不论是姿态还是前期没能勘破的底牌,他都输了。但他庆幸,温澈森往后必定高过温至衍,他找对人了。

尹杨摆了摆手,认了,他拿起桌上那枚定位器,在对面人的视线下装到了一个金属盒子里。

“很乐意为你效劳。”尹杨绅士十足。

“你打算把这东西黏在哪里?”温澈森抱着手,好整以暇的。

“如果有一样东西他很少摘下,自然就在这上面。”尹杨像在跟他打哑迷。

温澈森盯着他,示意他给个明确的答案。

尹杨又恢复了斯文样,悦耳道来,“一个,姓名牌,一个,他的配枪,绝对不会摘下的两样。”

第48章 渴望

新的一周又回到学校,还有半个多月心心念念的冬节就要来了,这个冬节其实是为了庆祝春天的到来,到时候学校会放一个星期的假,过完冬节这个学期也快结束了。

能感觉到回来的这两天班里同学的精神状态都特别好,好像是有了点盼头。

应绵心情也清朗起来,这个冬节十二区也会过,平时负责管制的人会给贫民窟的住户送来一些小礼物,通常是几包饼干或者几袋果干,有时候还会送来从集市买来的小玩意儿,干花香囊或者很小的针织公仔,给他们挂在窗户里做装饰。妈妈白天在外面工作,应绵就把果干那些放到一个小盒子里,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吃。那时候房子里电视还没坏,未到凌晨,室内锅炉暖气尚充裕,两个人一起这样待着,好像冬天也不太长了。

这几天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温洵怕冷,穿了件白色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像只颇有弹性的包子,谨慎地只伸出两根手指翻书看。可能是因为还在跟他哥冷战,所以心情不佳,闷闷无语。

应绵在旁多次观察他的状态,但发现都找不到能化解他愁绪的切入点,毕竟他自己也在想着温澈森,温澈森还在生他们气吗。最后应绵的心飘走到别处,盯着温洵的羽绒服领口看了眼,后颈凉飕飕地敞着,还能看到贴着的抑制贴,他注意到温洵和温澈森好似都不太喜欢戴围巾和手套。

围巾,围巾,他都没问问温澈森到底喜不喜欢戴围巾。课间时应绵静静看着窗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窗子上都是白雾。他听着后座的人在讨论要怎么过冬节,去料理餐厅吃大餐,去山庄泡温泉,要不就是窝在家里睡大觉,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绵绵,我们去平台吃饭吧。”他的注意力被温洵拉了回来。

“好,我先去警卫室外面拿饭盒。”

应绵去到外面拿午饭饭盒的时候发现布狄叔叔在警卫室旁等他,通常都是把饭盒放下就走了,但今天还停着车侯在那边。

“布狄叔叔。”

“来了?”

“嗯。”

布狄把饭盒递给他,又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样轻薄的东西,“呐,怕你想看,就带来了。”

是一封折了一半的信。

“因为这两天下雪,信迟了一天寄过来,今天才收到的。”

应绵把折起来的信封打开,上面没有标记来信地址,匿名来信,妈妈寄给他的信也总是没标记,所以布狄叔叔知道是他妈妈寄过来的,想到这对他很重要,才会带着饭盒一道送来。

“谢谢您!”

跟布狄叔叔告别后,应绵拿着饭盒和信走到了不远处能挡雪的休息亭下,休息亭只有两三个学生在吃午饭,分坐得远远的,应绵小心把信拆开,他已经摸到了里面的照片。

是妈妈的照片,应该有两张,翻到正面,一张是窗外下雪的照片,窗外依旧是那棵笔直的树,油油绿叶已经全染上素白雪霜。另一张是妈妈抱着暖手袋的照片,妈妈又消瘦了一点,但是对着镜头,笑容淡淡的,应绵用手抚了抚相纸上妈妈的脸,感觉到一丝能冲散内心所有寒冷的暖意。

这两张照片的中央夹着一页白纸,他拈着一角,上面有几行字,那不是妈妈的字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了。

——我们这期要的东西还没收到,请遵守承诺,期限七日内。

周围都是寂静,只有雪落下来的声音清晰可闻,应绵仰起头紧张地缓着气,胸腔不安紧缩,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外,发着冷。半响,待胸口气息终于能流动后,他慢慢地把这张纸给撕成了碎片,因为是特殊材质,撕碎之后便自动销毁,变成水渍融化在了指缝里。心口好像只剩下迷茫,他把照片藏进了外套内兜里面,贴着心脏,想借此获得一点安全的热度。

整理好神色后,应绵就带着饭盒回到了平台。温洵已经占到了一个位置,但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凑在饭盒前整个人蔫蔫地扒着饭。

“温洵,给你吃。”

应绵把他饭盒里脆弹可口的墨鱼丸挑出来放到温洵碗里,温洵已经节缩饮食很久了,连肉都被铲成薄薄的几小片。看到温洵伙食这么萧条,他每次都要分享一小半出去,刚开学时还是温洵照顾他多一点。

“刚刚是学长给你拿饭盒的吗?”

“不是,他没空,是他同学拿给我的。”温洵声音闷闷的,“我还想跟他说会儿话呢。”

“你们俩是亲兄弟,肯定会很快和好的,你别不开心了。”应绵说。

“其实我们也不算吵架,但我哥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为什么?”温澈森看上去是个不记仇的人。

“他对身边亲近的人是这样的,喜欢的很喜欢,恨的时候也是真恨。”温洵揉了揉脖子,心有忧虑,“这是我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

温澈森对不在意的人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可能也是出于某种感情守恒定律,那些过溢的感情便会流向他在意的人,他平时对温洵很好,温至衍对他管得多严格,他就对温洵管得多松缓,都能说得上是溺爱了。这么久以来做得最严厉的事不过是克扣他的午餐肉量,这还是为了让他适应模拟舱体型,其余时候就更称不上束缚了,温洵就跟其他青春期少年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学习成绩那么差哥哥也不说他,面色没点朝气哥哥也不说,他有一堆坏习惯,都不算出错。但一旦当哥哥某天发现他有了不可忍受的出格行为后,就会警惕起来。

“我该变得成熟了。”温洵叹了一口气,说。

还是在说黑市的事,果然像那些同学说的那样,黑市就是个成人世界,并无分级制度,去过之后整个人心智和身体都会起变化,像上了行进的链条,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当然他们说的成长只不过是看一些成人表演,一下子驱改了懵懂未知的性意识。但温洵和应绵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而是往里面深入,那晚温洵在拳场和枪械店时心情是极度高昂的,感觉看到的东西都漂浮在空中,还能做出真实反应,其实内心撼动难抒。一时并没有觉察,直到回到家里之后才终于落到地上,当晚就做了噩梦。

“学长也是因为担心你。”应绵安慰他。

“我知道。”温洵只是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悦,“我只是怕他要走了。”

“走去哪儿?”

“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吧,我不知道。”

温洵的语气很伤感,他一直都很依赖哥哥,这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也让他明白了哥哥的好。之前还没多意识到他哥可能会离开他,但是连续几天温澈森都在忙着不同集训不同会议,他有心里话要讲都找不到空隙,那种感觉便开始深刻起来。

应绵沉默不语,对啊,温澈森总会走的。连联盟都很大了,如果他去了异区上大学,就更远了。

“绵绵,你会离开我吗?”温洵突然问他。

应绵无法做出任何说自己以后不会离开的承诺,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开朗地笑着,“干嘛那么认真,就算大家都分开了,还可以打电话,还可以写信啊。”

“也是。”

其实是不同的,对一个人日思夜想,却总是见不到,那种热切也会被消磨。就像他和妈妈一样,总是离得远远的。

“对了,被子还没还给你们。”应绵转开了话题。

“就我哥之前给的那张被子吗?”

“不用还了,好多年都没盖过了,”温洵说,“不过我哥都洗干净了,应该是集训的时候回家顺便洗了。”

应绵轻咬下唇,他在想着那通电话,如果有录音就好了,他就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无礼地提出那请求,温澈森真善良,竟然把他的梦话听了进去。

和温洵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高杭姿态舒展,背靠着平台转角的栏杆上,往他们这侧看来,似乎在等人。

等的是应绵。

“班长让我问你去郊游的事。”高杭对温洵礼貌地笑了一下,话是对应绵说的。

“什么郊游?”

“上次不是生物园有别区的实验员过来参观吗?现在那边也邀请我们过去参观那边的科研站,算是一次课余郊游。”

应绵和温洵对视了一眼,温洵和班里其他同学不熟,自然不知道这情报。估计也是用冬节假期抵的,科研站对那些家底很厚的同学来说,还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还要抢占假期去填这行程,更不值当,所以班里讨论这事的还不够想去吃大餐的多。

“为什么是你来问?”

“今年转学生还没记名额,所以我们得到教务处填表。”高杭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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