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洵。”他叫温洵。
“怎么了,绵绵。”
好在温洵虽然性情变得不可捉摸,有些莽直了,但还认人,对他还是一如既往。
“你还看到了什么?”应绵问他。
应绵见到刚才医生和护士来的时候,温洵并没有央缠,也没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只说自己头疼。温洵不信任医生。
这是真心的疑问,应绵确实是想确认温洵脑中那可能是悬浮在空中,又可能是如同迷雾一样穿过他身体的幻象,应绵是真心同意这些画面是存在过的。
温洵却摇摇头,表情凝重,“不记得了,应该只是我乱想了。”
之后温洵又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医生和护士来给他做检查,打了很多针,每天做两次信息素浓度测量,检查腺体的平复情况,还抽了几筒血去化验,但也没人告诉他任何结果。
依旧还是实验品,但每天都有人来看他,起码没人敢偷偷掳走他了。
过了好几天温洵终于出了院,一个人回到了那栋熟悉的公寓。
应绵这几天因为花店比较忙,还有为了方便做检查,温洵不能时时保持腺体的封闭,野性十足的信息素气息有时在病房里溢散,两人一起待着也不方便,他便不陪着了,但他知道温洵有话没说完,只是那时候太混乱失序,因为种种顾虑选择了暂时避开不述。
在这天应绵收到了一条短信。
——绵绵,这是我们秘密联系的号码,以后我们就用这个联系了,因为我应该被监视了,我感觉我的周围全是眼睛。那天你问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那些花在移动,花型漩涡你能想象吗,还有,我还感觉到其他的,我竟然感觉我的脑浆流到了枕头上。
应绵久久地盯着那条信息,有些看不懂一样,短短几行字竟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却又似曾相识,他胸口变得阵阵发闷,导致自己无法做很多有用的思考。
——你得告诉你哥哥。
他只是发送了这一条。
温洵有没有告诉温澈森,应绵不知道,只知道温洵到现在还依然处在混乱中,从脑中幻觉殃连到现实生活的混乱。应绵提过要去陪他,但温洵没同意,因为他觉得公寓外面全是监控他的眼线,在大片的黑暗中,那些监视眼就像是水蛙的卵,又密麻又黑洞洞的,全部朝向公寓门口。
应绵觉得更不对劲了。
温洵就这样一个人在公寓里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全所未有的陌生感,他真的变成一个alpha了。
掀开睡衣看到了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有两边长出了点肌肉的手臂,双颊更是一点碍事的婴儿肥都没了。这下子谁都不能再叫他胖子了。
可是他不是很能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这是从前是做梦都在想着的事。
发给哥哥的信息又有延宕,过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显示已读,他想让哥哥跟他说说话,可是就碰上了哥哥最忙的一段时间。
假期剩下的最后半个月,选了一个晴朗的白天,应绵问好地址来到公寓看他,这一趟过来还给他带了很多零食,有蛋糕,饼干,还有五颜六色的饮料。
温洵大夏天还穿着长外套和长裤,公寓里开着空调,看出来他是打算一直窝在里面。应绵进来之前还往公寓周围谨慎地看了看,但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对方,公寓对面只有几棵枝叶萧条的树,树上只有几簇在随风动摇的绿色树叶。公寓附近连辆停留的车都没有,监控器什么的应该也不可能,就像是温澈森当时说的,这是温至衍选的地方,没人敢监视温至衍的家人。
但如果是温至衍本人要搞监视呢,他明明有尹特助能随时调遣,如果尹杨在反而是安全的,尹杨才是负责监视的,而他从来不泄露任何。可为什么这尹特助不来了。
不怪温洵觉得不安,连应绵都觉得自温洵分化过后,一切都隐隐起了些变化。
温洵让他在客厅坐下,去饭厅倒了杯水。
两个人没有像从前那样很自然地说说笑笑,但友谊当然是没减的。温洵这几天过得不好,看上去很是睡眠不足,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无助地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
“我哥很忙,没有时间看信息。”温洵说。
温澈森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一开始可能课程不多,还有点空闲,隔几天就给他讲些在学校发生的事,但之后过去不久就越来越少回话了,训练和上课时间很长,哥哥只能晾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温洵感叹道。
应绵不自觉也小幅度点了点头,他同意两个月很漫长这个事实。但在某种程度上看是温澈森先将他们抛下,那时谁都不知道温洵会不会出什么事,结果又是好是坏,应绵了解温澈森一部分性格,恐怕早已经想到过最坏的,可他还是走了。
他现在如果知道温洵是正向的二次分化,会不会也松一口气。有现成的好的就也会偷偷想象没到来的坏面,比如说温洵的感染是恶性的,之后就不仅是重来一次一蹶不振了,确诊为恶性感染对普通人来说只有无尽的折磨。
应绵不愿再想。
最近快要开学了,应绵希望温洵能尽快恢复,又问温洵期不期待回到学校。毕竟他已经是正统的如假包换的alpha了,凭着那少年好强心性,怎么都得到学校炫耀一番,狠狠打一下班里人的脸。
“谁还管这个啊。”温洵先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脑中浮现出一些得意的画面,“你别说,我现在就想到江晟面前绕行三圈。”
两个人哈哈大笑,有时候面前有种种解不开的谜团和不能净除的后患,但性子依旧爽朗,眼前有那么开心的事,为什么要更顾着其他那些没意思的。
在应绵走之前,温洵和他约好到学校再见,应绵跟他招了招手就离开了公寓。
把人送走,公寓又恢复了安静,温洵回到客厅,把应绵给他带的一瓶提子味的饮料拧开来,咕咕咕喝了一大口,久违的甜味素让他的喉咙都通畅了。
晚上开着走廊和房间的大灯睡,因为那几天的治疗让他的腺体受了不小的折磨,医生建议他睡觉时可以不贴抑制贴,让腺体透点气,抑制针什么的更是要尽量避而远之。
当然去到学校就不能这样了,所以还好趁着这几天好好养护他那还没稳定下来的腺体,睡前还因为信息素都溢散在房间里,书桌上的爱丽丝不断发出检测到信息素已经超过住宅排放标准的警告声。
他充耳不闻,其他的房子离得很远,根本不会有影响,请爱丽丝闭嘴后他就准备入睡了,呈大字型趴着,脸颊垫着柔软的枕头。
这次入睡得很快,心无旁骛。直到听到了房间里传来异响,他猛地被吓醒。
窗户是开着的,窗帘被风卷出去了一角,发出阵阵呼呼的声音。已经忘了自己睡前有没有关窗,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些监视器,夺步走到窗边,眸底闪着郁郁的光,公寓门前那团手掌大小的黑色真的又来了,虽然他看不清,但就是觉得该像虫卵那样。
他抓了抓手臂,应绵今天难得来看他,他就想着不要再传达坏消息,可事实上他的幻觉还没褪去。
他面对着窗口坐着,感觉那夜风在源源不断地吹进来。
突然走廊又响起了点其他的动静,好像是有人在走动的声音,一晃而过,温洵的心跳终于起了不寻常的鼓动,是有人来找他了吗?
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走廊开着灯,门口地毯却并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但走廊拼接的地毯是不同的色块不同的绒面,有的被踩踏过也没有明显痕迹,可他轻步走了一段距离,经过了三张地毯到了厨房门口,都没有痕迹,难道又是他的幻觉吗?
最终他在厨房门口停下,更前方浴室门口的感应壁灯亮了起来,视野之内出现了一点突兀的痕迹,浴室门前的蓝色地毯上,疑似沾上了一点脏污。他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脏污。
是红色,滴落的鲜血。
浴室里面还有水龙头开动的声音。
温洵抬眼看去。
“你怎么来了?”
抽了张纸巾在擦着手的方修塘,倚靠着洗手台,手腕缠着薄薄的绷带,那血依旧在往外渗出,他对着温洵笑了笑。
“被你发现了。”
第82章 虫眼
温洵表情复杂,“你怎么来了?”
方修塘一副坦然样,“我们好久没见了,不能来看你一下吗?”
“不好,我要睡觉。”
温洵扭头就走,其实他现在谁也不想见,还是方修塘,只说到他成人期那天才来看他的方修塘。约定的时候谁都没想过他中间还会二次分化,他变了,回忆起那幕单纯样,总觉得心脏有种堵塞感。
温洵回到房间,拒人千里般,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盖过头。
确实比以前要冷漠了些,没什么表情的脸,轮廓分明的五官。温洵从前也算不上胖子,充其量就是脸上多了点肉,但比起那些得了分化红利的人是落后许多,还要整日在学校挂着那姓名牌,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
要说这二次分化有什么不好,显而易见,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来得太迟了。方修塘这样想着,又咂摸,或许还有一点,就是不知道性格是不是也翻新了,会不会再不喜欢理人了。
温洵盖着被子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窗帘依然大开着,他揪紧了被角。走廊和房间里都没有声音,但他感觉方修塘还没离开。也不知道人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又是通过他房间里的这扇窗,所以他惊醒时才会发现窗户是开着的,让他模糊了睡前是窗户打开的还是关闭的记忆。那方修塘要想离开的话,应该也要通过这扇窗,为什么还不来。
温洵卷在被窝里偷偷想了一串,他这几天特别焦虑,除了应绵没跟其他人说过话,本来今晚这一觉状态还不错,但是刚才又惊醒过来,不出意外是又确认了窗外那可疑的东西,是频繁的幻觉还是真的有监视器,他已经不想知道了,只想等自己紧绷的精神松缓下来。
可方修塘还没走,他无法跟他共处一室。终于温洵还是心一横,扯开被子坐了起来。
结果眼前的场景让他恍惚,像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场景,房间开着白色的灯,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方修塘没跟到房间来,门口的门依旧保持着他推开的那个弧度,走廊靠门的灯也没有任何被人影遮挡的痕迹,方修塘并不在,像是凭空失踪了一样,像是从没来过那样。
真奇怪,又想要人走,但看到人不在了心里又空落落的。还是说……这其实也只是他的幻觉。方修塘根本没来,他只是太压抑了。
温洵低着头,感觉脑袋发起闷来,闭上眼睛感觉到在脑中的黑暗上空有几圈白线,围着他意识里那个眩晕的中心,不断扩散,像是水面的波纹。
少顷他痛苦着重新睁开了眼睛,因为眼眶被挤压得太用力,眼前还恍有一道模糊的彩色的光纹。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在厨房传来了声响。
他拖鞋都没穿,跑了出去。
厨房里灯亮着,方修塘从微波炉里拿出了一碗白色的东西,只调了点油的鸡胸肉,右边手腕还伤着,只能吊着一边手把橱柜打开,拿了另一个干净的碗出来。
转眼看到站在厨房外面的人,温洵睡衣松垮,拖鞋都没穿,直挺挺站着,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
方修塘感觉眼皮跳了一下,“你怎么了?”
他走过去,也是到了跟前才感觉到温洵那周身怪异,本以为是第一次真正分化,总有些后遗症,但已经在医院治疗完,又回家休息了那么久,按理说也该调整过来了。
眼前这个样子却跟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不好意思,我太饿了。”方修塘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挤占了他的休息空间,正声道,“我吃完就走,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温洵没有说话,方修塘看着他那稍稍有些汗湿的额头,抬头用手背刮了一下。
“温洵,你到底怎么了?”
感觉身前人的身影晃了一下,但没有倒下,方修塘本来个子就高,现在温洵分化之后跟他个子差不多平行,摇摇欲坠都是假象,只看见温洵那直视过来如有实质的,有些怨毒的眼神。
看来他今晚真的来错了。
“你是不是来吓我的?”
他听到温洵悠悠出口一句。
“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
确实方修塘一失血整个人就变得苍白,白纸片一样,可这叫供血不足,温洵早看习惯了,只总疑问他是不是要死了,说是男鬼还太早了些。方修塘竟一本正经从他自身找原因,质疑起自己那至少二十年都不会再变的气色,自然不是源于这里。
可温洵还没动,也没个下文。
“你是不是忘记我是谁了?”方修塘试探道。
终于温洵转了转眼睛,那双有着黑色瞳仁,眼皮低浅的双眼中散发着一种滞凝之意。
“我以为你是我幻觉里的人。”温洵说。
旁边的微波炉这时叮了一声。
过了十分钟左右,方修塘支使无处不在的爱丽丝把房子里所有灯都开了,周遭褪去了所有压抑的闷沉,一下只有明亮。不一会儿还于明亮处响起了阵阵音乐声,是方修塘唤起了爱丽丝自带的娱乐模式,立体环绕式在房子里开始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
方修塘捧着两碗鸡胸肉拿到饭厅,温洵已经穿好了拖鞋在饭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下了,面前薄荷味醒神的冰水已经喝去了大半杯,看来经过这一系列的柔性纠错,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要不是他开口方修塘是怎么都想不到温洵是陷入了幻觉。
“你饿吗?”方修塘很自然地其中一个碗推给他,“可以放点调味的酱。”
“我不饿。”温洵抹了把脸。
“噢。”方修塘也没多劝,挑着碗里的肉就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