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儿郑重点头,“姑姑放心,我们一定会办好姑娘交代下的事。”
这次迎春班的女孩儿并没有完全跟来,马车里坐的多为武旦和刀马旦,都会些拳脚功夫,她们会在程伯等人的安排下接近公主府,避开太子和大皇子的耳目将幼儿亲笔写下的信件交到长阴公主手上。
此招十分冒险,若长阴公主不念及儿时情谊,幼儿必定落入险境,大皇子一直都有往庶州派人,被他知道幼儿还活着且就在河渠,岂会轻易放过。
虞归晚开始就不同意幼儿走这招棋,想让长阴公主知道庶州薛家的事很简单,让黑鹰把装了信的竹筒扔到公主府,再将证人丢到门口,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长阴公主若是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何须那么麻烦。
“照我的法子信和证人都能送到,她认得你的字迹,看过信就该知道你还活着,至于信上的内容真假与否,她堂堂一个公主,总不能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做什么要派人同她接洽,万一她是个两面三刀的,表面上同意帮你,背地里却出卖你,要是这样,咱们都不用等东辽大军破关,明日就得收拾铺盖卷往关外草原跑路。”
吃了饭,今日无事出门的虞归晚坐在门槛上,伸长两条腿,一只手拿着削尖的签子在剔牙,喋喋不休说着幼儿的法子不明智。
平日她嫌幼儿能念叨,殊不知自己念叨起来也烦人。
当然,她说跑路也不是真的要跑路,显得自己怕了那劳什子大皇子似的,笑话,她能怕谁?
在关外同北境军对阵的几万东辽铁骑她都不怵,还想着哪天真破关了,正好拿东辽人来试试她训练的死士实力如何。
她是按照末世驯化丧尸的方法在训练死士,选的都是无父母亲人的流民,男女皆有,都是体魄强壮的,教的也是快速取人性命的杀招。
其实训练死士应从小开始,可现在也没这个条件,村里的孩子都是有父有母的,不可能将孩子送来给她当杀手,就算是孤儿,像廖姑这样的,她也没打算往死士方面培养。
能生活在阳光下,谁又愿意被囚深渊。
看着掌心杂乱无章的纹路,虞归晚思绪有些飘远。
她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也曾试图寻找过真相,但直至她来这里之前也没能解开疑惑。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别的进阶者都能溯源,唯独她的档案空白一片。
她问过基地的老学究,也说不清楚,可能她不属于那个区域,所以没有记录,可她也去过其他区域,杀了很多丧尸,还是没有找到一丁点线索。
还有一个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直觉告诉她不应该讲出来,尤其在末世,一旦被人发现,她肯定会被抓去实验室成为那些人的研究对象,甚至试验品。
在这里也不能讲,会吓到幼儿,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怪物,她有家的,可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用剔牙的签子在掌心用力划下很深的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又很快聚拢到一起,在要往下滴落时伤口就发生奇异的变化,它在慢慢合拢,并将血珠吸收回去,直至血痕消失不见,伤口愈合,看不出一点受过伤的痕迹,连条疤都没留下。
从有记忆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这样的本事,可也有让她疑惑不解的地方,既然伤口能自动愈合,为何被丧尸抓伤的却不能,还留下丑陋狰狞的疤痕。
不过她没有感染丧尸病毒倒是真的,别的进阶者若是被咬或抓伤,十有八/九会异变,她每次都好端端的,顶多就是疼。
她讨厌疼痛的感觉,会让她变得异常暴躁,将丧尸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球踢。
幼儿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坐在门槛上盯着自己的手在发呆,不由好笑,过去轻轻推了她一把,道:“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刚才还不停嘴的说,怎的现在又不说了?你放心好了,公主就算知道我在哪,也断不会将我出卖给大皇子,说不得她还要派人保护我,千方百计阻止大皇子的人找到我。再一个,咱们在麒麟城的生意兴许还要靠她照拂,若能借上公主府的光,以后生意就更好做了,也不会有不长眼的给咱们使绊子,欺咱们无靠山,随便寻个由头占掉咱们的铺子。麒麟城不比河渠,你在这里有人脉,有关系可以疏通,在麒麟城能靠谁?殊不知奇珍异宝越多,越能招那些权贵的眼,好些的或许能出钱同你买,那些蛮横的可不会顾虑那么多,就算把咱们的铺子砸了,东西抢了,咱们也没地说理。去岁在府城,薛家那个三公子你也瞧见了,不过就是世家旁支,末流都够不上就敢这样,你就想想麒麟城的该嚣张到何种境地了。”
虞归晚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也不知幼儿的哪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心气突然就不顺,哼道:“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到你,还不是一群饭桶,指望他们保护你?倒不如让小金方扛起大刀替你守门。公主又怎么了,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什么好得意,我的铺子用得着她照拂?谁敢抢我的东西,我一把火将他全家都烧了,海阔天空,天大地大,又上哪找我去。”
一番话说的幼儿直想拧她胳膊上的肉,“是谁说不会让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巴巴的信以为真,没想你这么快就忘到脑后边去了。余姐那日还说汉子的嘴信不得,依我看啊,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能信,就是哄我玩儿的。”
虞归晚朝屋顶看去,眼珠子转来转去很是心虚,小声嘀咕:“一时嘴快,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再说我许诺过你的事几时做不到了?但凡是你开口让我办的事,哪一件我又落下了?谁敢这么使唤我,也就是你了,换个人试试,我才没这么好心。”
“是,你对我不一般,是放在心尖上了的,”幼儿将她拉过来,帮她整理乱掉的碎发,眸光柔柔的看着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呢?可知我的心意?”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肯定是喜欢我的。”虞归晚很笃定。
没想到幼儿却摇了摇头,在虞归晚变脸色之前说道:“不止,远远不止。”
虞归晚不解的看着她,“还有?那就是你想睡我。”
“……”
碰到这么个性子野的人,幼儿只能叹气,再戳着她额头无奈道:“你个口无遮拦的呆头鹅,我还要你平平安安的啊,为你取名岁岁,不就是想你岁岁都平安,都同你说过了,你也不记,现在还说呆话,我真要被你气死。”
岁岁现在做的事,无论哪一件单拿出来都是要被砍头的死罪。
贩卖私盐、驯养死士、同山匪合作买卖,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是触了朝廷律法。
现在是未被发现,尚能安稳,若有朝一日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真能在关外躲一辈子吗?
她现在做的一切既是为父兄洗冤,也是为了帮岁岁找更有势力的靠山,长阴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选。
儿时存的不仅是情谊,还有她对公主的了解,拥汉朝馆陶之宠,又岂会无唐武之野心。
她知道公主不甘于人后,只是被困女儿之身,皇室及朝堂众臣都不会举她为储君,等待她的就是下嫁驸马,待当今退位,太子继位,老实做大雍的长公主,荣宠一生。
在遇到岁岁之前,她从未深想过女子除相夫教子、操持后宅之外还能如何,纵有过人的本事也难以施展开,是岁岁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和母亲落在大皇子手中必死无疑,可太子也未必会帮她。
只因随家涉嫌谋逆的罪名是当今下的旨,想要翻案谈何容易,没有哪个皇帝会承认自己冤枉了忠臣,这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哪怕知道她父亲是被冤枉,也不会重审,冤了就冤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岂止说说而已。
太子跟大皇子斗的厉害,却都没把握能将对方一招致死,翻不得身,所以格外谨慎,不会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太子若顾及儿时的情分帮她,等于是给大皇子递刀,让对方捅自己,孰轻孰重,就算太子掂量不了,他手底下的幕僚及群臣也会帮他掂量。
她也不能等太子继位了再求重审随家之案,一是太子不见得愿意,而是当今下旨重审和太子继位后再下旨重审,是两码事。
后者会让人以为是太子顾念她父亲往日的支持,体恤老臣才重新审理,多少带了私心,不公允,按在她父亲和兄长头上的罪名即使被摘了,也不能说服所有人,让所有人相信随家是被冤枉的。
她一定要让当今亲口承认是误信奸臣,冤枉了她父亲和兄长,她一定要让当今下旨重审随家的谋逆案,让真相大白,昭告天下,还她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还随家一个清白!
她知道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岁岁身上,以这人的性子肯定是会血刃仇人,血债血偿,可她不能那样做,随家一案牵扯在内的皇室、朝臣颇多,就算她有能力将所有人都杀了,泼在随家的脏水也洗不掉,父亲和兄长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她这样做。
她轻轻抚过虞归晚的脸颊,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这条路很难,但我没别的选择了。为了你,为了随家,我都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虞归晚抓住她的手,在指尖咬出一个牙印。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幼儿想的比她多,也更深远,脑袋瓜聪明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眼光果然不错。
“公主手上也没有多少筹码,当今的宠爱也只是宠爱,不能助她成为储君,”幼儿枕在虞归晚的肩窝,“我能帮她将麒麟城的水搅得更浑,她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坐山观虎斗即可,最后再渔翁得利。”
她勾着幼儿的乌发把玩,“你想让她拿太子当棋?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吗,她能愿意?”
“历来皇储之争都血流成河,手足相残也不足为奇。她是见自己无望储君之位才帮太子,若给她一线希望,她能将所有人当棋子。你可不要小瞧她,长阴公主颇有心计,且很会揣摩帝心,儿时我就知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何那么得当今的宠爱,未成婚就得赐公主府。自大雍建朝以来就没有哪位公主有此殊荣,其他公主都是在宫中长至成年,要选驸马了才赐公主府的。”
“嗯,你看人的眼光跟我一样好。”
幼儿笑的乱颤,“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都夸,我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
“你可真是一点不知道谦虚,”两人回屋,幼儿搬出近些日的账本给她看,“先说眼前的事吧,年前到现在,开铺子,收粮收药材,虽赚了,但也花出去不少,如今村里又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地里的麦子才种下去,等麦收都不知是何时了,还有外村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办?只让他们开垦荒地还是再干别的?再有,陶翁也来问了,盐井还开不开?河面的冰都化了,你之前说的走水道去外地做买卖,又是怎么打算的?”
一堆事,虞归晚的头也有点大。
第054章
春暖雪化, 不能再使用冰刺和冰箭防御村庄,虞归晚便让雇工和流民进山砍树制作木刺和竹箭。
关了一整个寒冬的砖窑也重新开窑,需要大量人手打砖胚。
村民要开垦耕地播种, 不得闲,流民还没有分地,打砖胚的活就派给了他们,照旧是没有工钱,饭食也简单,一人两个杂粮窝窝头外加一碗肉骨头菜汤。
若按葛大娘的意思,菜汤里就不该多放那几块带肉的骨头,省得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成天惹事, 好饭好菜给他们吃, 竟养出那么一起子白眼狼。
她抡起打菜的大勺,耷拉着脸说道:“里正到底心善好说话,没将你们都赶出去,现在还许你们在这干活,你们就烧高香吧。去外头打听打听, 哪个村子不是在往外赶人,谁能好心收留逃难来的?也就是我们里正了, 你们还不知道感恩, 合起伙来闹事, 幸亏没出大乱, 伤了的人现在也养好了, 不然你们还能活?呵!以后别起旁的心思,老实干活, 等这批青砖烧出来,里正说了会先给你们起砖房, 外村也会再起一道围墙。如今这世道,有这样的日子过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着。”
流民被说的羞愧难当,恨不得将头埋进泥地里才好。
可要说里正心善好说话?在场的流民没有哪个是认同的,那天晚上的村口险些血流成河,哪里好说话,分明就是索命的活阎王,谁见了都害怕。
还是那位穿青色斗篷的姑娘温和良善些,替他们说了好话求了情。
过后他们同村民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他们好记下这份恩,日后好报答,村民却警告他们别瞎打听,当心再惹恼里正,那就真没人能保他们了。
“谁能想到屠汉会有那样的心思,平时看着挺老实的……”
一个流民捧着菜汤嘀咕了一句,还没嘀咕完就让旁边的人捂住了嘴,急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提这些事!你要惹祸也别带累大家!”
呵斥的那人一个激灵,也怕了起来,再不敢乱嘀咕,老老实实蹲在墙角啃窝窝头喝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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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辽铁骑是厉害,但北境军也不是纸糊的,双方在偏关打的难分伯仲,据说十八屯寨又被北境军给抢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道怎样,左右是没有破关,一时半会打不到河渠,百姓也不逃命了,都忙着春耕,这才是头等大事。
无论打输还是打赢,百姓都是要吃饭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虞归晚的铺子每日进账不少,村里识字会算数的孩子全都去县城帮忙,他们可都是有工钱拿的,还不少,年前还知道拿自己挣来的钱给家人买新布做衣裳,孝顺着呢。
雇工也借机为自己的家人寻到了活儿,这些人是有工钱的,却不管饭,但他们可以和雇工合吃一份,分饭的妇人会多给雇工一个馒头,半碗菜汤。
若想吃更好的,就得卖力干活拿到奖赏才行。
麦种撒下去之后,外村的围墙也开始动工,庞大的水车日夜不停转动,将石块和砖头吊上墙头,众人甩开膀子堆石砌砖,忙的热火朝天。
不到一个月就将南柏舍的第二重围墙修建起来,虽比不上第一重的高大,但这样规模的村围墙,翻遍庶州府也找不出。
虞归晚特意让人在四角都起了€€望台,架起防守的长弓,围墙四周也做了机关陷阱,村民进出都要十分小心,以免踩中陷阱被竹箭扎成豪猪。
以南柏舍为中心往外扩的七八里地以及后山的大部分地区,虞归晚都画了地形图,并制了沙盘,在几个重要的出入口设置陷阱,让黑鹰和野狼放哨。
训练出来的死士则分散在内外两个村,他们除了话少及不与村民走得太近,看上去倒和常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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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远处正在修建的码头,几只乌蓬船晃悠悠荡在河面上,雇工抬着装满青砖的藤筐上船,还有封了口的大坛子,怪沉的,让他们搬东西的村民说里面腌的是咸鸭蛋,要走水路运到隔壁乡镇去卖。
干活热出一身汗的雇工脱下外面穿的夹袄,抬手蹭了蹭脸,疑惑道:“放到县城的铺子卖不成么?离得近,多方便呐,里正又是东家,算钱也快,何必大老远运去别的地方,这来回就得一天了。”
村民笑呵呵道:“这不是赶上有主顾跟村里买青砖,有船,我寻思就顺路捎过去,也不费什么事,左右这些船也是里正的,运费收的低。我家咸鸭蛋腌的少,就这么几坛,放到铺子卖还不够当个添头的,你们都在村里干活,不知道铺子的情况,那都是成交大生意的,货物都是一车一车往外卖,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不成样子,还是别给里正添乱了。”
雇工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们又哪里知道坛子里还装着雪花盐。
现在没有正经商队能出关,虞归晚又不愿意放弃私盐的生意,这可是暴利,她守着金山不挖反跑出去捡别人不要的碎石头,傻么?
她的商队不好出关,阎罗娘的人可以啊。
村河连着别的河道,四通八达的,还没有官兵设路障盘查,一路顺风顺水就能停在隐蔽处,神不知鬼不觉将雪花盐搬上岸,再由阎罗娘的人乔装运到喀木六族的地盘。
至于这些财大气粗的游牧部族是将盐全部买下自用还是通过别的渠道转卖去东辽或者其他小国,就不是虞归晚该考虑的事了,她只要从草原换回来的大批牛羊和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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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垦的荒地有村民牵着青牛在松土,村里新制出的犁耙犁地很是好用,再不必一锄头一锄头的翻,累人不说,还慢。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头青牛,壮劳力多的人家一天就能开出三四亩地。
堆上了肥,先种一些瓜菜养养土,到了夏季就能种秋大豆,这个东西好,能做豆腐、豆皮、豆干、腐竹,还能发豆芽,榨大豆油。
去年村里也种过,就是收成不多,村民都留着煮豆饭了,本来是想匀一些出来喂牛羊的,但虞姑娘说牛羊吃多大豆会胀气,不好,就没有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