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刘的,你了解多少?”
阎罗娘一直盘踞在阎罗山,又常跟关外的部族打交道,对东辽的情况掌握得比蒙灰还多,对东辽刘氏一族也知道不少。
“刘缕也算个人物,在东辽有常胜将军的称号,不过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老匹夫可是远不如当年,他那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这次三王子亲征就把刘氏女带在身边,此女颇有计谋,若是刘缕死在此处,她说不得要让东辽大军杀过来为父报仇。”
虞归晚耳朵听着,手也再次举起弓箭瞄准。
见情况不对,刘缕已下令撤退,他自己也翻身上马疾驰,频频回头观察四周,时不时挥起弯刀挡下飞来的竹箭。
眼见敌军就要跑出射程范围,蒙灰有些急,不过还是先过来请示虞归晚到底要不要追。
穷寇莫追的道理他也知道,可就这样放跑了刘缕,他也不甘心。
“不追。”
话音落,钢箭也射出。
唰!
听得身后有破风之声,刘缕凭着征战多年的直觉俯身躲过,可还是被钢箭射穿左臂,并带着他从马上滚落。
人却没死,立马被亲兵捞起带着跑了出去。
廖姑抓着虞归晚的望远镜,见此情况不由跺脚恨道:“这个老不死的真命大,让他跑了!”
虞归晚的手指擦过弓弦,抬头看远处血雾腾起的埋伏圈。
“跑不了,他总会死在我手里。”
第100章
“东辽铁骑败退了!”
“刘缕那个老匹夫在偏关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现在也该让他知道吃败仗是什么滋味了!”
“南柏舍的虞统领可真厉害,仅凭手上那一万多人就能让刘缕的五万铁骑败如丧家之犬,我听说光是东辽兵的残尸都收了一整夜, 今早就在那边架起火堆要烧咧!城里有不少百姓跑过去看,若不是咱们还要守城,我都想去看。以前都是东辽人烧咱们、抢咱们,现在也轮到他们了,呸!该!”
秋风卷过来的血腥气让城内百姓很恐慌,直到天亮才有消息传来说虞统领没废一兵一卒就让东辽那个号称是常胜将军的刘缕吃了败仗,已灰溜溜退回阎罗山。
解气!太解气了!
说话的这几个是县衙的衙差,昨日他们被派过来守城, 也是心惊胆战了一夜, 听得自己人胜了,焉能不高兴,若不是还有任务在身,他们都想去酒肆喝个痛快。
也有那心细的发现不对劲,问道:“怎的要烧掉那些东辽蛮狗的尸体?找个地方扔了喂狼不就成了, 费那功夫干啥,这些东辽狗对咱们的人也是这般, 我听说他们专门将人的尸首挂在外面让鹰啄, 忒不是东西了, 就是一帮畜生!”
其实卫所营里也有很多人不赞同烧尸体, 虞归晚却坚持要烧掉, 因为€€€€
“你们自己数数地上有多少残尸,埋哪里去?埋了就能保证没野兽去挖开?就算没人挖, 万人坑也最容易滋生细菌……”她顿了顿,换了个他们能听懂的词, “大量腐尸容易滋生瘟疫,也会通过地下水脉渗进附近村庄的井中,人要是喝了这些水岂能不生病?到时传染开,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之前她能让狼群将盗匪的尸体啃噬殆尽是因为数量少,眼下这密密麻麻的就是来几千头野狼也啃不完。
暴尸荒野不可取,挖坑埋了更不行,一是耗费人力,二就是她说的容易生出瘟疫。
瘟疫这种东西别说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就是在末世也是要人命的,丧尸病毒都可以说是瘟疫的一种。
她听蒙灰说东辽打胜仗了就喜欢仿汉人做‘筑京观’,也称骷髅台,就是用败军的尸体盖土夯实成塔状,一是威慑,二是彰显自己在此战中取得的丰功伟绩。
这样的‘筑京观’在关外就有好多座,垒观的尸体除了战败的大雍将士和被俘虏的边民,也有草原牧民。
但凡是死在东辽人手下的都会先被剥/皮抽骨,皮制成可作画的皮纸,专供贵族使用,骨头则做乐器、项链等,也有拿头骨做酒器的。
残存的尸体就会被垒成土堆塔,成为东辽人的功绩象征。
与这样一个蛮国毗邻,大雍朝廷还重文轻武,丝毫不顾关外虎视眈眈的东辽铁骑,也难怪北境军在偏关被打成落水狗。
如今国门已破,麒麟城又逢兵变,且看满朝赵氏皇室要如何应对,总归这场血腥的热闹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虞归晚命人将尸体放到一起,架起柴堆,随后又让人抬来大桶的树油浇在上面,火把一扔下去火光就冲天,噼里啪啦的炸响。
远处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更有愤怒者捡起石头往火堆里扔,诅咒东辽人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火势越来越旺,烧焦的味道很刺鼻。
虞归晚抬手在鼻前挥了挥。
“统领。”蒙灰走了过来。
经此一战,他对虞归晚是彻底服气了。
今日若是自己碰上刘缕的铁骑,别说守住河渠,怕是连自己也要尸骨无存,而虞归晚仅凭一场埋伏就能够击杀刘缕麾下过半的骑兵,自己的人却未伤到分毫,如此魄力和胆识,他自愧不如。
虞归晚无兴趣猜蒙灰心里怎么想,只言简意骇道:“我带人回南柏舍,你和卫所营留在这善后,有急情就立马让黑鹰来报。”
她将停在肩上的那只黑鹰接下来递给蒙灰,黑鹰本不愿陌生人靠近自己,炸起羽毛要啄蒙灰,后者也不敢随便接,僵在原地不动。
“听话。”她抚了下黑鹰的胸羽。
黑鹰将小脑袋左右摆动了几下,才不甘不愿落到蒙灰肩上,爪子非常用力,都抠进肉里了,蒙灰敢怒不敢言,只能呲牙忍痛受着这只祖宗。
虞归晚带廖姑她们骑马回南柏舍,途中碰见一群昨夜收拾东西往外跑的百姓。
他们没有牛马,光靠两条腿也跑不远,且听得官道那边地动山摇的动静和惨叫声,他们已吓软了,急急忙忙躲进路边的树林,受了一夜的惊,现在才敢出来。
见带头那人只穿平常衣服,未着铠甲,不像是领兵打仗之人,再往她身后看去,马上男女老少皆有,也都不像是兵,可又挎着弓箭,浑身杀伐之气,又是从官道上过来的,除了固守河渠的卫所营,也想不出还能有谁。
陈妇策马上前代虞归晚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要往哪里去?”
胆小的一个劲往后边缩,恨不能将自己藏到地缝里去才觉得安全。
唯有几个年老的战战兢兢冲虞归晚行了个礼,道:“我们都是豆儿村的,担心东辽人会屠村,所以才跑的,原想去府城,到这之后听那边的阵仗实在吓人,便没敢走动,在林子里躲了一夜。”
难怪他们不认得虞归晚,原来是城外村子的,若是城里的百姓这会子怕是都跑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要说这些百姓也是,一听东辽杀过来了就跑,这会子又赶着去看焚尸,也不怕晚上睡觉做噩梦。
问清楚之后虞归晚便没有再管,只是扫了一圈,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就放他们离开了。
有个老者就小心问道:“那些东辽人可是走了?”
“败回阎罗山了,但还会再来,你们想走就赶快。”陈妇好心提醒。
战火烧来,老百姓要逃难也正常,总不能硬拦着不让跑,留在这送死。
老者一听东辽人败了,便激动起来,似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有我们虞姑娘在这里,岂能叫那起子东辽蛮狗杀进来毁了家园,昨儿日暮前就已被我们打退了,如今那边正在清扫焚尸,城里的百姓也有过去看的,你们没碰着?”
在外她们只管叫虞姑娘,并不称里正或统领,虞姑娘是她们对虞归晚的尊称。
老者回道:“我等害怕,都未敢出林子,未曾碰着。”
陈妇见这群人也是老弱病残的多,就算逃去府城也没什么活路,可若是劝人回家去……
“东辽人一时半会来不了,但偏关已失守,河渠离得最近,又是去府城的必经之路,东辽的大军迟早会卷土重来,你们回家将值钱的东西收一收,粮食带上,往南去吧。”
老者垂泪道:“我们也就这把老骨头还能卖几文钱,如今这个世道,往南去又能活几时,不如就回家去,倒不必饿死他乡,魂魄不归,成了野鬼。”
老者说得凄凉可怜,他身后的村民也都跟着抹眼泪,但凡有活路,他们也不至于逃,谁又想离家去过颠沛流离的难民日子!
跟着虞归晚的人也有红了眼圈的,这样的日子她们也曾有过,最是能体会其中酸楚。
虞归晚看着这些被苦日子折腾得黑瘦的村民,就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幼儿会尽力让河渠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即使跑路也会想办法将这些人带上。
她抬手擦了下额头,这真是个苦差事,她最烦揽事,可她又答应过幼儿,总不好食言,且现在反悔就显得自己很没用,连地盘都守不住,让幼儿怎么看她?说话不跟放屁一样,只会说好听的画大饼,真有事了却不行,那她以后在幼儿面前还有何地位可言。
“不想跑就回家去,眼下正是收秋粮的时候,人都跑了地里的麦粟谁人来收?都扔了不要?白送给东辽人?”虞归晚冷声道。
村民面面相觑,拿不准到底是跑还是回家,看向老者,想让他老人家给拿个主意,可老者也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就眼巴巴看着虞归晚,心想这人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也不如旁边那位年轻妇人和气好说话,却有种非常可靠的气势。
虞归晚甩了下马鞭,傲气道:“有我在这里一日,必不叫东辽人踏入河渠!”
这话就像定心丸,奇迹般让村民惶恐不安的心定了下来,抓着身上的小包袱热泪盈眶。
他们北地的百姓这些年受了多少东辽的窝囊气,官府连声都不敢吭,如今可算能有个人敢骑在高头大马上说必不叫东辽蛮狗踏入河渠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虞归晚说的这句话很快就在河渠百姓中传开,大家都十分激动亢奋,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定会提到此话,称赞虞归晚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曹知县听闻后,便站在县衙的庭院中抬头看天,长叹一声:“此女非池中之物,若得遇机缘,必将一飞冲天。”
虞归晚对这些身外名根本不在乎,回家的首要就是确认幼儿是否安好。
为了布置埋伏圈,她都离家好些天了,身上的衣服都脏的没法看,脸和脖子也是一层土灰,看着灰不溜秋的像个泥蛋子。
幼儿顾不上许多,将她拽过来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确认胳膊腿都是全乎的,没受伤,这才微微放下心。
却也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含泪道:“人瘦了许多,我险些不敢认。”
她伸开手臂自己低头看了看,“瘦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人能好好回来就比什么都重要,幼儿擦了泪,将满腹的话暂且搁下,让她进去洗漱换衣裳,又吩咐厨房揉面,拿牛肉剁碎了做辣臊子。
“岁岁喜辣,就多放些。”
虞归晚趴在浴桶边,手冲幼儿伸过去,道:“累了,帮我捏捏肩?”
若是平时,幼儿少不得要调侃两句才会有动作,此刻素指握住虞归晚消瘦的肩,却满满都是心疼。
才几天这人就瘦了这般,摸着都是骨头。
虞归晚闭眼享受了一会子,才问:“这几日我不在家,你担心了么?”
幼儿帮她轻轻捏着,低声道:“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生怕你有个好歹。”
这话实是说到虞归晚心坎上了,高兴得嘴角一个劲往上翘。
第101章
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 换旁人早就受不住了,虞归晚却像是回到了在末世那种时刻紧绷的亢奋状态,丝毫不觉得累。
又或者是她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战备状态, 周围都是日夜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这些东西会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方圆十几里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也还是睁着眼睛,绷着那根弦,迟迟不肯入睡。
幼儿将丫头都挥退,房外也不留人。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是想让虞归晚能好好睡一觉。
她累了这些天, 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却还是绷着身体直挺挺躺着没闭眼,似是一点不困,更不需要休息。
瞧她这般,幼儿心疼得紧,也脱了外衣躺到她身边, 掌心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方才趴着浴桶还说累了, 让我捏捏肩, 这会子吃饱了反倒精神起来不愿意睡。熬了这些天, 廖姑她们都各自回去歇* 着了, 你自己就不觉得困顿?就是不想睡也闭眼眯一会子, 把眼睛里那些血丝消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