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无需再给大部族放羊干活, 还能有足够过冬的盐巴。
“大雪都停了, 偏关的商队也该出来了吧, 之前下雪他们也都来, 今日怎么不见人。”
所有等待中的牧民都是这个心声, 能带来盐巴的商队绝对是他们期待和期盼的,就算首领和长老极不情愿归顺, 他们为了能得到更好的生活也会拆除帐篷往偏关的方向迁徙。
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住所, 哪里的牧草长得好他们就会赶羊群到哪里。
若这里已不适合族人生存,就理应找更合适生存的地方,首领和长老没了可以重新选,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才是游牧民族生存并得以延续下去的法则。
叮零零€€€€
驼铃的响声随风而来,已等得有些失望的牧民眼睛都瞬间亮起来,顶着要将人吹到的寒风来到账篷群外围,隔着东倒西歪的木栏远眺。
压着积雪的商道远远晃来一支驼队,后面还跟着看不到头的车马和人,蜿蜒曲折着靠近帐篷群。
以为是大商队,牧民高兴得相拥欢呼,但有经验的老牧民却眯起眼睛打量这支奇怪的队伍,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虞归晚在金山留了七八日,在大致摸清里面的情况之后,她便下令让所有矿工离开,再不留一个活人在此,由随来的傀儡军在此看守,并计划将大营那边的傀儡全部带过来引入黄金河两岸。
这条地下暗河很长,源头不详,也不知通往何处,两边的空地比上面的矿洞还要大数倍,且越往深处越有乾坤,她现在还没有时间赶往探险,就先安排本该销毁的傀儡军来这替她守着。
往后的形势很难说对她有利还是有弊,她不能将宝全押在几十万北境军身上,活人比死人更难控制,这点她很清楚,所以留着这些傀儡军也是她给自己和幼儿准备的后手。
若有个万一,她也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被动,手上没几个人,挡不住东辽的千军万马,所以才害得幼儿被人掳走,还受了伤,身子以后也愈发难养好。
草原有金矿山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处,连东辽都已知晓,这伙贪婪成性的蛮狗自是恨得牙根痒痒,为了得到这座金矿山,还不惜派兵增援边城,大有要反扑、再进攻偏关的苗头。
廖姑和阎罗娘缺乏攻城大战的经验,若不是幼儿机敏,让赵崇在后指导着,她们怕是很难跟边城的东辽守军胶着这么多天。
虞归晚已带着不愿再留在金山内的大蝎子抄近道赶往边城,而今日突然出现的队伍则是由程伯等人领头,将当日被商玄部以各种不入流、见不得人的手段骗走、掳走再送进山内挖金的无辜人带出来。
这当中有草原部族的牧民,也有出关的商旅,他们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还在苦苦找寻他们,如今自是要放他们归家与家人团聚。
而那些世代都生活在金山内,已不知外面是何世道的老矿工的一家老小也被带出。
虞归晚的意思是让这些矿工组成一个新的部族,另外圈地盘给他们生活,就像他们在金山内一样,只是从地下转移到了地上,慢慢适应之后也就跟常人无异了。
但这并非小事,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看幼儿,她对这些事的权衡比虞归晚要透彻,且虞归晚还要顾着前方战况,实在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就只能交给幼儿。
程伯领了命,先将还记得家在何处的矿工带来这边找寻他们的部族?
从金山到此,一路上不知经了多少个帐篷群,失踪多年的亲人还能再见,自是抱头痛哭?
这些部族也才能从程伯等人嘴里知道这桩事的背后还藏着那么大的阴谋。
待队伍近到跟前,牧民再见到失踪这么久以为都已喂了草原狼的儿女。
起初是不敢相信,后来就是失声大哭,捶打着积雪怒骂喀木六族将他们当牛羊那般对待还不算,背地里还捆绑他们的亲人送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做苦力。
部族的首领和长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滞在旁忘了说话。
首领也曾失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找了许久都没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那般,如今细想,怕也是遭了喀木六族的毒手。
程伯向这位小部族的首领问了详细的样貌,就让人去队伍里跟矿工核对,看有无见过首领的子女。
有个年轻矿工回忆道:“倒是见过,但没几日就被打死了,那里面每天都死人,能活下来的很少,尤其是女人和孩子,受折磨是最多的,往往都很难活下来。我们这些从外被抓进去的比不得世代都住在里面的,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何光景,那些个监工又会哄骗他们,自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很,我们不一样,家人都在外面,我们为何要留在那挖金,受这等屈辱,所以挨打也多些。”
矿工的话音刚落,首领就怒吼着要冲去找喀木六族报仇,被拦下了便咆哮道:“让我去!我今日一定要剁碎了这帮畜生!亏我们部族每年替他们放羊,还年年将最肥美的羊上供,族人却总是吃不饱肚子,他们还要这样对我们!他们就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样阴险的部族就该被赶出草原,让他们去荒漠生活!”
这不是第一个要找喀木六族拼命的首领,一路过来程伯也听得多了。
天太冷了,他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揣手站在那,不劝也不拦?
身后霸气威武的‘虞’字旗帜被风吹得剌剌作响,数百名强壮有力的护卫手握锋利的铁刀,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惹。
他们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目的,这个‘虞’字已是答案了。
“人已安全送还与你们,我等便走了,瞅瞅这后面还跟着这么多,不知几时才送得完哟!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哟!”程伯摇头叹息,下令队伍再次出发。
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
这句话迅速在关外牧民口中传开,还被编成童谣,三四岁的稚儿都会唱。
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外聚集了数个小部族的首领和长老,还有凶悍的部族勇士。
可别小看这些人,聚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乌泱泱的踏过积雪,堵在外面要说法。
金山的事其他五部根本不知晓,且他们也有族人莫名失踪。
当时在族中征召族人去挖金,大长老说送去矿上,这批人是过了明路的,其家人后来也分到了约定好的金子和盐巴,哪里知道还藏着一座金山,难怪大长老和扎巴总是遮遮掩掩搞些事情。
如今事情败露,大长老不露面,扎巴也不见踪影,商玄族的人被胡奴部的人堵在帐篷内,吵吵嚷嚷还动起了手。
原本要跟胡奴部通婚的阿依让人推倒在地,她阿妈和几个妹妹也被人拖到账篷外面,裹着雪的石头往她们身上砸。
“她们拿着我们族人挖出来的黄金过好生活,盐巴多到吃不完,还都是雪花盐,给我们的就是最差不多的盐,又苦又涩,还不许我们私自同商队换盐,可她们呢!今天必须让大长老和扎巴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要说法!”
“金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失踪的族人会被困在里面不让出来!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程伯送回来的矿工中最多的就是胡奴部的人,被关在地下矿洞这么多年,还活着、还能记得家人已是万幸。
而那些几百年前就被抓走,又跟其他同样被抓来的矿工组建了家庭,有了孩子的胡奴部人,对生活在草原上的族人没有感情,他们说的是胡奴部的古老语言,只要首领和长老能听得懂。
胡奴首领已是怒不可遏,甩开还要拦着他的长老,拎起大斧子就要去找扎巴,“你还拦着我干什么!商玄欺压我们胡奴这么多年,残害我们的族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商玄必须血债血还!”
长老死死拽住他,苦劝道:“先别冲动!这事蹊跷!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利用这些离间我们六族,你这样急匆匆去找扎巴,只会让事情更糟!大长老掌着商玄秘术,实力深不可测,我们这样找他们算账,得不着好!”
“放屁!”胡奴用力甩开长老,狠道,“商玄有什么了不起,秘术?呵!外面都传金山是突然出现在草原的,我看未必,那片地方可是出了名的鬼打墙,分明就是大长老搞得鬼,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金山!如今被人识破,他自己躲起来当乌龟,休想!我就要算这笔账!我胡奴部绝不能就这样同他们算了!让开!”
“你这样煽动族人去闹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胡奴首领回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不管你跟大长老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今天我都必须为族人讨一个公道,拿回属于胡奴部的东西!从今往后,喀木六族就不存在了,胡奴部会归顺虞将军,我和部族的勇士会为虞将军征战东辽!”
“你!”
胡奴长老悔不当初,早知胡奴首领存的是这个心思,就该拦着不让他同偏关来的那些人接触。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当天草原部族就发生了内乱,多个部族联合起来对付商玄,帐篷被大火烧毁,牧民也有死伤?
胡奴部脱离六部,不再受商玄压制,其他四部隔岸观火,并没有出手要帮商玄的意思。
因为他们也有族人在金山内当矿工,商玄这次元气大伤,他们也正好趁机争夺首位。
至此,原本利益关系牢靠的喀木六族开始分崩瓦解。
消息传回偏关,镇上的百姓也都唏嘘不已。
妙娘掀开门帘子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喜道:“幼儿,事情成了!胡奴部领着其他小部族跟商玄打起来了,其他四部还真若你所料,哪边都没帮。”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暖如阳春。
白子落入棋盘,胜负已分。
她想助虞归晚事成,这也只是整起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结果也早已料到。
拾起被白子围攻的黑子,轻轻搁到一边。
她整个人往后靠着绣花的大迎枕,抚着六花毛茸茸的脑袋,揪住那两只尖耳朵捏着玩,轻声慢语:“喀木六族在关外明哲保身这么多年,想让其归顺绝非易事,武力镇压还会适得其反,那就只能游说。然,六族合着归顺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威胁,不破不立,唯有从内部瓦解才能各个击破,让他们没法拧成一股绳,如此削弱了他们的势力,他们就难脱离我们的掌控,关外可保百年太平。”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步,她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推波助澜,让这把本就存在的火烧得更旺些。
岁岁在金山内发现的矿工就是助火焰烧得更猛的滚油,只要往里一泼,牵扯其中的就都逃不掉。
妙娘拿进来的信是程伯遣人送回的,信上交代的很详细。
“六花功劳也不小,”趁幼儿低头看信的空儿,妙娘脱下披风烤暖了手,再爬上炕摸了两把六花的头,笑着夸赞,“亏主子想得到这主意,让六花去偷商玄长老的蝎王珠,六花也机灵,真给偷出来了,可它原先不是忒讨厌蝎子,连看到主子送你的那片蝎鳞都气鼓鼓的不整天不想理人,怎的这回如此听话。”
六花怕痒,就抖了两下耳朵,掀开眼皮斜睨妙娘。
妙娘哎哟一声,狂撸它脑袋,“你还给我翻白眼了啊,把你给能耐的。”
脑袋都让她撸炸毛了。
六花腾地起来扑向妙娘,一人一狼在暖炕上扭打成一团,狼毛飞得到处都是。
这要是飘进口鼻可不好受,幼儿拿帕子掩住自己,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不许在这屋里打架。”
妙娘摁住还虚张声势要咬她的六花,回头冲幼儿笑嘻嘻道:“我同它玩呢。”
飞起的狼毛都快赶上前几日的大雪了,幼儿看着都觉得喉咙发痒,受不住咳了几声。
“哎呀!”金方去厨房看人熬燕窝梨膏,正是给幼儿止咳润肺用的,才回来就听到咳嗽声,可着急坏了她,忙过来帮幼儿捶背顺气,又瞪向两个始作俑者,“姑娘身子不好,冬日里时常咳嗽,主子在家时都谨慎得那般样,你们俩倒好,就在这炕上闹腾出满屋子飞毛,引得姑娘咳嗽不止,若勾出旧症来,看主子回来了你们要如何交代。”
妙娘自觉有错,被小自己好些岁的丫头这样说了也没吭声,乖乖坐好。
六花也是头极会看人脸色的雪狼,一瞧情况不对也老实了,重新趴回去打盹。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幼儿的小腿,以示抚慰。
幼儿拦下大惊小怪的金方,“不过咳嗽了两声,又没怎么着,哪* 里就着急忙慌起来。”
“姑娘又向着这俩说话!”金方跺脚,“主子不在跟前,姑娘又纵着这个宠着那个的,日日都这样闹。”
幼儿伸手轻拧金方气鼓鼓的脸蛋子,笑道:“我宠着哪个?又让着哪个了?尽是胡说,回头可别将这些话禀给你主子听。”
“主子离家时说了要我事事禀报,不得隐瞒。”被拧住了腮帮子,金方说话含含糊糊的,却不妨碍她认真。
幼儿敲了下她的脑袋瓜,便不做声了。
金方摸摸被敲疼的脑门,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说还是不说?
论理她是姑娘的贴身丫头,应该听姑娘的才对,可主子是一家之主,要问自己什么话,自己也不能隐瞒。
“姑娘……”真是为难。
幼儿将看完的信收起来,瞧金方一脑门官司似的发愁,也不忍心逗她,扑哧笑道:“行了行了,又不是多大的事,问起你就说,还能怎么着,也值得你费神。”
“可……”金方左看右看,她其实也不想妙娘因此受罚。
“你们主子还不至于为这事就罚人。”
幼儿摇了摇头,岁岁是强势,却没到这种地步,连玩闹都不让,成什么了?
金方一听,也不为难了,欢欢喜喜将食盒内的燕窝梨膏端出来,“厨房刚熬好的,兑好了,姑娘趁热喝些,夜里就不会咳嗽了。”
这还是镇上那个老大夫给开的方,幼儿吃着也觉得不错。
偏关本地没有燕窝,但从南边来的商队却是不缺这东西,再名贵也比不得金玉彩宝,他们非常乐意同虞归晚的人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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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
火/药筒已差不多使完,第二批还没有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