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 第144章

站在里头的掌柜听了这话都气笑了,道:“诸位也不想想,从昨儿个城中谣传北地叛民攻城以来,这麒麟城中的粮价涨了多少,再算算这城中总共多少人口便可知还有无米粮。莫说十几大车,就是百来车也不够卖的,光是那条街巷里的王公贵族大世家,深宅大院里头养了多少人,自己还有田庄,每年都有粮食的收成,就这也还不够,来过多少管家爷爷管家奶奶采买米粮,就是把我们粮铺的大米都搬空也是不够的,你们只看得着十几大车,却不知这城中有多少人。”

一席话将城民敲醒,又让他们更加惶恐。

“那我们今日是买不到粮食了?”

掌柜的袖着手,眯起商人的势利眼,淡笑道:“别说今日,就是明日、后日……再往后的日子都说不准,到处传北地叛民攻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这般说。”

城民道:“都打到城郊驿站了,怎么不是真的。”

掌柜却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这事奇怪啊,前些日子不是有从北边来的商队说北地出了位厉害的女将军,打得东辽是抱头鼠窜屁滚尿流,还从东辽手中要走了二十座城池,钱财绢布更有十万之数,又让东辽放归早年掳走的边民,才叫被抓去当奴隶的边民才得以回来同家人团聚,朝廷也派了使团去偏关,怎的现在又突然传北地有叛民,不是自相矛盾,活打了嘴。”

细想掌柜这话也有理,聚众的城民瞬间安静。

掌柜看了眼这些被旁人三言两语就惶惶不可终日真以为要打仗的城民,心中唯剩冷笑。

“得了,诸位,我们小店真没有东西可卖的了,请回吧,”说完就朝伙计使了个眼色,“挂上歇业的牌子,关门落锁,再留几个人在前门守着,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许开,若有硬闯的,先打个半死再捆了送官。”

这麒麟城中的一铺一店都是有靠山的,不是这个世家的产业就是那个公侯在照拂,皆是沾亲带故,关系网错综复杂。

普通人要在这里开铺子做生意,那是想都不要想。

即使开起来了,不过几天就被闹得关了门,严重者还可能家破人亡,最后铺子连同家财都要被没收。

粮铺刚开起来时也不是没人来找过事,只因查不出背后靠山是谁,生意又好,上门寻衅的地痞流氓自然也就多。

这些地痞都是受别人雇佣来的,专为找事,让人做不下去生意。

最好还能跟人命官司扯上关系,这样背后之人就可设法不花一个子儿,又能将铺子占为己有。

偏就在这间铺子碰了钉,来找事的地痞都让铺子的伙计打得没了半条命。

夜里还有人去地痞的家中放死了的毒蛇和老鼠,就丢在床头。

地痞的相好睁眼看到满屋的蛇鼠尸体,吓得面色惨白,吐着跑出了屋子,再不敢来。

接连几日都如此,地痞也怕了,就算给钱再多也不敢再去闹事。

倒也有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告到官府去的,府衙都来人了,掌柜的也不反抗,乖乖跟着入了狱。

只是当天晚上这官员的内宅就闹了鬼,全宅上下都不得安宁。

先是仆从病倒,接着就是官员的儿女、妻子和老母,最后连官员自己也病了,上不得朝,理不了政务,请医问药都不见好。

最后还是听人劝告请了城外清风观的老道长摇了卦。

卦象上说官员是得罪了贵人,命里有此劫难,想要化解就得向贵人告请罪,往后应公允持法,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莫要按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旁人,唯这样才能保家宅安宁,官运亨通。

官员想了一圈,唯有粮铺的事犯了忌讳,便赶忙命人将掌柜的放了,这才慢慢好起来。

这事在麒麟城中人尽皆知,明眼人都知道是粮铺背后的人搞鬼,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如何。

硬碰硬的话,显然这背后之人也不怕。

为避免得不偿失,之后就没人再来找粮铺的麻烦。

粮铺倒也规矩,只要没人上门找事,也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生意。

同行之间也往来,送礼都极大方,一出手就是核桃大小的玛瑙、拇指大的珍珠,还有红珊瑚、绿松石、翡翠玉石等等,就没有小气过,都是连公侯家也找不出几样的珍品,说送就送了,也没见着心疼。

更有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脸盆大的灵芝,雪山上才有的药莲,送礼自是贵重了些,但谁家需要这样名贵罕见的救命宝药,这家粮铺的掌柜也拿得出。

麒麟城中也就清楚了这粮铺背后的神秘东家是个财大气粗又不好欺压的主,惹上这样的人绝对讨不着好,也就歇了心思,派人跟粮铺打好关系,想要什么稀世珍宝也都能让掌柜的帮忙弄到。

料理了前头的事,掌柜便穿过小门左拐右拐来到后院,上了假山的凉亭。

风丽日和,微风徐徐,池边的柳树都抽出了新芽,正迎风晃动。

掌柜没敢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只在亭外恭敬道:“大掌柜,事情都按您的意思办妥了,您可还有别的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亭中端坐对弈的少女都还未及豆蔻年华,一身皎白银绣的衣裙,梳着女孩儿的俏丽发鬓,簪花戴钗,亭亭玉立。

掌柜头次见着这位大掌柜时也是不信的,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账房掌柜,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话事人,未及豆蔻,还是个小姑娘,能顶什么事,他打心眼里难免看轻。

后来经了几次事,见过这位大掌柜的雷霆手段,他就再不敢生别的心思,老老实实按吩咐做事,这才有今日的地位。

这不是别个,正是替虞归晚打理铺子的佟潼,几年前还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屁孩,如今出落的愈发秀气可人,端坐时颇有几分幼儿的风采。

算起来幼儿也是她的老师,她能算数识字都是幼儿教的,她也是当年南柏舍村学的第一批学生。

噔€€€€

落子定胜负。

她垂眸浅笑,将棋子捡回盒中。

“没有什么了,我们只在边上看戏便是。”

燕州和云州不是白帮景宁侯这个忙的,其他不论,就是两军的粮草就需景宁侯解决。

全城征粮定然不可取,这城中的公侯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景宁侯要是敢这么干,都无需黑甲兵打过来,这些人就先将景宁侯弄死了。

所以,景宁侯就派人在城中购粮。

得知这个消息后* 佟潼立马就往家里去信,那会主子和姑娘还在偏关,妙娘却已经护送公主回麒麟城。

主子料到双方必有对峙,就传信来让她想法子往军粮里掺些好东西,不立即致命,但会让两军失去战斗力。

当初主子让商队乔装去东辽,专往河流、水井投放会让牛羊得病的秘药,牛羊病死大半加上瘟病横行使得东辽上下焦头烂额,无足够财力支撑南下的铁骑。

这次不用给牛羊下药,喂进的是人嘴。

她虽受教于姑娘多些,行事却像主子。

在她看来只要最后胜出,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

使手段又如何,这麒麟城中对主子使绊子的人也不少,外头现在还传主子是叛民。

掌柜点点头,对她也愈发恭敬。

“您说的是,”掌柜小心抬头看了眼,才笑说道,“那日听北边来的人说您如今愈发像那位主子了,也不知此事了之后,咱们底下这帮不成器的有无机缘能见上那位一面,若见了,死也无憾了。”

佟潼知掌柜的意思,主子现在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麒麟城中新帝又未立,看主子的意思是想助长阴公主扶太子上位。

待太子称帝后必会加官晋爵,论功行赏,主子手底下这些人自然也有份,鲤鱼跃龙门,能否改变门楣就看这次。

掌柜想为自己谋前程,哪怕只当个芝麻小官都好。

佟潼没有急着给答复,只是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浅浅一笑。

“玩笑话罢了,我并不像主子,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若说像,到底是廖姑和妙娘多像主子一些,至于我……是受姑娘的教导,跟着学了几分而已,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罢了,可不敢到外头去说。”

她们这些人当中哪个敢说自己与主子像,就是廖姑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主子那样的人,只可独一无二,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第187章

商铺开遍大江南北, 有些是挂了牌明说东家是虞归晚的,有些则是作为探听消息的暗桩,这麒麟城的粮铺就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主事的是掌柜, 从未见东家露过面,但生意也照常做,只是这铺子里的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没有见过虞归晚。

他们要么听命于佟潼,要么就是陈妇培养出来的人手,对那位手握兵权彪悍无比的主子,他们多有钦佩和仰慕,若将来有幸能得一见,确实死而无憾。

佟潼没有满口应承下来, 却也说道:“主子和姑娘已回南柏舍, 麒麟城之事又牵扯甚广,主子必会率兵前来,到时主子若是召见,我自会带上你们。这些日子你们做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姑娘来信也多为夸赞。有了姑娘这话, 哪怕不得主召见子,只要你们不生二心, 将来也必有好前程。麒麟城又算得了什么, 等日后有机会你们能出关看看就知什么叫遍地黄金了, 如今才哪到哪, 主子的本事你们还没瞧得着两分, 且忠心着听吩咐办事,自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关外的金山和黑石矿, 掌柜也略有耳闻,再听佟潼这般说, 就更笃定了。

他的腰背弯得更恭敬,堆笑道:“是,多谢大掌柜提点,小的和底下这帮人定会尽忠为主子办事,还请大掌柜在主子和姑娘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

佟潼自是知掌柜的为人秉性是个可靠的,否则也不会留他在身边做事。

想要奔个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错,谁还没有点私心,且姑娘也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这些人不背叛主子,许他们些好处也是应当的,况且还是这样烽火连天的年月,谁也不是平白无故给人干活做工的。

她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世故的人,便笑道:“我记下了。”

掌柜先是感激涕零,随后又问道:“可要派人去燕州和云州驻兵的地方探探?”

景宁侯府可不止在他们这一家购粮,满城中的米行粮铺都有往那边送的,他们送过去的粮食倘若出了岔子,没被及时吃进士兵的肚里,耽搁了主子的大事岂非不妙。

佟潼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麒麟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处都严防密守,若从外头派人打探必是不妥,恐惹人注目、打草惊蛇,反而对我们不利。你和你手底下使唤的人从今日起都别外出,铺子也别开门,歇业的牌子就这么挂着,其他事我会另外安排人去办。你们来这半年有余,平日里跟同行多有往来,城民也熟知你们,有些事让你们去做反倒不方便了。”

掌柜是听吩咐做事的人,又十分的识趣,听之便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就没有再多嘴,又回禀了些别的事才退下去。

佟潼放下才收了一半的棋子,将目光转向微波粼粼的池面。

破败了一整个寒冬的残荷终于在气温回暖后缓缓抽出新芽,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撑着小竹筏划向荷塘中央,弯腰曲背采摘新鲜的嫩荷叶,用来做莲叶羹,再拿去岁磨的藕粉制些藕粉桂花糕。

女孩儿们的嬉笑清脆悦耳,格外好听。

她也跟着笑起来,却是无声的。

麒麟城再繁华,宅院再精致,也终究不是她的家,唯有北地的那处小小村庄才能让她有思乡之情。

“她们都在下面玩,你怎么不去?”

掌柜若是还在,怕是会被吓一大跳,凉亭上分明只有佟潼一个人,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殊不知亭柱后面还藏着一个身影,待佟潼出声问了才慢慢现身。

也是个小姑娘,发丝自然卷曲,像被雷劈过那般炸开了毛,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比别人大三圈。

半边脸有烧伤留下的丑陋疤痕,嘴角往下耷拉,眼睛看人的时候也是阴沉沉的,又黑瘦得像山上的野猴,给人的感观更不好。

她是佟潼偶然间在南边救的一个小药人。

民间有炼制秘药的人会从拐子手中买走身体健康的幼童,将这些幼童带回去炼药试药。

幼童受尽煎熬和折磨,多半都会在痛苦中死去,能挣扎活下去的也都变得非人非鬼,看着十分可怜,却没人敢救他们。

佟潼之所以能救下这个小药人全因她身边有健壮的护卫,又能拿出足够的金帛让对方满意,对方才同意将这个快被折磨死的小药人给她。

小药人都不看旁的,只盯着佟潼,也不说话。

她倒不是哑巴,只是长久被关在地下室,暗无天日,又没人跟她说话,被强行试药也将她的嗓子弄坏了。

佟潼请名医为她治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能说,只是声音嘶哑,像沙砾划过,粗糙的不像个孩童。

这个小药人跟别的药人还不一样,她会武功,且身法诡异,入水还能憋气半柱香以上。

若是躲在角落不出声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但她只听佟潼一人命令,其他人别说吩咐她做事,就是靠近她半步都会遭到狠扑,呲牙就要往人的脖子咬。

佟潼都习惯她这般了,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个什么来,只招手让她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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