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一哂。
舟车劳顿,幼儿也疲累,又担忧着自己那位心尖尖,实是不耐烦同赵祯打机锋。
便直截了当的问:“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做?别怪我说话难听泼你冷水,太子才智不足,就算能顺利继位,权柄也还是落在几位大臣手中,他多半是会被视为傀儡,你要争其利就更难了。我们事先说好的,岁岁只答应出兵帮你清理景宁侯一党,百官如何打通全靠你自己,但你答应岁岁要给她一批有才能的官员送到关外,可是要兑现承诺的。”
“不会食言,你放心。”
“岁岁不会掺和到你和百官之间来的,你别妄图拉她下水。”
“你倒是护着她。”
“自然。”
“那我呢?”赵祯直直看过来,双眼通红,“我与你幼年相识,一直情同姐妹,随相被冤屈时我也多方走动,试图相救,你在庶州失踪,我也多次派人寻找,我做的这些都不值得你念我一丁点好?不值得你费心为我筹谋一次?你明知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跟百官抗衡,为何就是不肯留下帮我?”
第194章
“我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能帮到你, 长公主殿下?”幼儿语带嘲讽。
赵祯如遭当头一棒,呆滞在蒲团上。
往事重提,至亲冤死的悲痛也让幼儿心如刀绞, 非是她刻意要提,而是赵祯屡次相逼,她忍无可忍才将此事提起,为的就是警告赵祯不要忘了先帝曾对随家做过什么,那是不可磨灭的血债,如今她还能请赵祯入内对谈,也只是看在过往那点情份上,可这份情已让赵祯耗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唯有利益可权衡计算。
她闭眼让泛起来的疼痛沉下去, 屈指敲着小方几,缓道:“经此一事,朝堂必是会大换血,你何不趁此时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取而代之, 只要你与岁岁的盟誓不破,庶州和关外的二十城都可成为你能借助的底气, 百官也不傻, 以卵击石的事他们不会做, 只是太子继位的头这两年免不了要受些挟制, 你从中多多周旋便是, 这对你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赵祯是聪明人,且城府颇深, 幼儿就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直言道:“你想让我挑拨太子和百官之间的矛盾, 好从中夺权?”
幼儿不语,垂眸端茶细品。
若父亲九泉之下知道她为赵祯出这样的计谋,不知该多失望,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如今的大雍已是一盘散沙,东辽又不甘心吃败战,巴不得麒麟城乱成一锅粥,正好可以给他们反扑的机会。
要将盘中的散沙重新握紧,需得一双手。
太子可继位,但他实在昏懦,胆气不足,做不了这双手。
大皇子赵斥更不行,其余皇子也还年幼。
唯有野心勃勃的赵祯最适合,助她掌权也最利于岁岁。
其实在来麒麟城之前她与岁岁还进行过一番深谈,岁岁并无称帝之心,即使有,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贸然起兵只会适得其反,岁岁的野心不在麒麟城,而是东辽,所以才愿意以庶州为界,跟麒麟城井水不犯河水。
“权柄不会无端落入你手,想要就得抢,殿下应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你我也都清楚,太子继位了也做不成明君,关外是何情形殿下也看过了,麒麟城的这个位置必须是才能者居上,东辽才会绝了反扑的心,否则谁也坐不稳这把龙椅。”
她深知赵祯的野心,犹豫并非是顾念姐弟情分,而是担忧自己筹码不足,恐不能压制群臣,需得到她的一个承诺,她点头了,岁岁自然也会酌情给予方便,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起兵反之,名义上是站在公主这边就足以震慑百官。
赵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胜欣喜,却还是不死心的再道:“既然回来了,留在麒麟城不是更好?你身子弱,庶州又偏远苦寒,到底不如麒麟城有名医良药,何不同你母亲留下,也好细细将养身体。你放心,待今日之事尘埃落定,我必会联络朝臣上表重审随家旧案,还你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恢复随家往日荣光。”
“我父亲和兄长本就是被景宁侯一党诬陷才落的罪,理应重审,其他的就不必了。待这里的事了结,我和岁岁就会回庶州,只要你遵受约定,我们也会不踏入麒麟城一步。”
“幼儿……”
“我心意已定,你不用再说。”
赵祯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不说。可你想过没有,虞归晚想要以庶州为界同麒麟城分割,不就是等同于另立为王,百官又怎么肯。”
幼儿神色一冷,“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赵祯急忙否认,“我的意思是可以封虞将军为异姓王,因功而受封王爵再代为镇守庶州也就能名正言顺,百官都挑不出理,只是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幼儿冷笑,“所以?”
赵祯正色道:“我还是想你留下,帮我也就是在帮虞将军。”
“赵祯,”若非彼此之间还有合作,幼儿都懒得同她多说,“别拿我当傻子,你千方百计想我留在麒麟城,是真心为了我,还是想留我在这里当人质,好日后拿来威胁岁岁?你明知她对我的心意,不会丢下我不管,你就想以此为要挟。赵祯,若你还拿我当朋友,还念着昔日的情分,就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我妄自菲薄,你且瞧瞧东辽如今是什么下场,往后是否还会更惨,就可知岁岁最容不得这样的事,你若拿我来威胁她,只怕你承担不起后果,恐要沦为赵氏的罪人了。”
这番话让赵祯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幼儿,更清楚东辽就是因为将主意打到幼儿身上才会被虞归晚记恨上,也知道虞归晚从未真的想要跟东辽谈判,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之后还会举兵攻打,直至东辽灭国。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跟虞归晚对抗,这个人太强大,需徐徐图之。
“幼儿,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赵祯伤心垂泪,眨眼就已是哭得泪人一般。
幼儿心想岁岁说的果然没错,赵祯惯会惺惺作态,迎春班的角儿都不如她会做戏。
让她独自在那哭,幼儿也不理会,自在品茶,又€€起一块榛子酥入口。
南柏舍的点心作坊做了许多新鲜花样,这榛子酥就是其中一种,另有栗子饼、核桃酥、瓜仁饼等等,都是用油纸包起来的,远行拿着做干粮或走亲戚都使得。
因南柏舍自产蜜糖和雪花糖,又不缺羊乳牛乳,所以不仅糕点的品类繁多,价钱也比其他地方要便宜,附近来采买的百姓多了,糕点就供不应求。
马车内有暗格,里头放着许多这样的点心,都是虞归晚命人备下的,为的就是路上幼儿饿了就可拿来垫肚子。
见她不为所动,赵祯自己也觉得哭着没劲,便渐渐止住了哭,只拿了块帕子低头擦拭。
小几上摆的点心实在香,赵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干渴饥饿得很,左右车内也没旁人,她伸手拿了一块栗子饼放入嘴。
她连吃三块才停手。
等她吃完了幼儿才问:“大火未扑灭,里头的形势也不明,这外头的城民你打算如何安置?总不能让他们挨着饿一直聚在城门口。”
“我已命人架火熬粥,先撑过这两日,等里头的逆党余孽清扫干净了就会让城民回家。”
幼儿点点头,没有再说。
城中有百官,安抚受损城民的事也有户部去做,与她并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
两人对坐无言,赵祯倒是想多次挑起话头,只是幼儿懒得回应。
帘子晃动,是六花在外用爪子挠的。
幼儿轻笑,掀开帘子让它探头进来查看。
见赵祯老实坐着没生事,六花才懒洋洋将狼头缩回去。
才要放下帘子,士兵就过来回道:“姑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什么伯府的。”
“兴远伯府吧。”赵祯从后接话。
梁钰还没有死,南城门攻破时他还被关在黑甲兵的囚车内,已被认定为逆党,就等着新帝登基后将他同其他逆党一块处死。
兴远伯心急如焚,厚着脸皮去求镇国公,结果连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打哪听来虞归晚亲自领兵来援,家眷还随行,便猜到幼儿在里面,才逼着随南雁来求幼儿,想让她出面说个情放了梁钰。
“不见。”幼儿想都不想就拒绝。
士兵领命而去。
“杜家……”赵祯犹豫着开口。
那是幼儿的外祖家,因被随家的旧案牵连,在朝的杜家子弟大多数都被贬去了偏远的地方,幼儿的两个舅舅也因此病死在任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杜家老太君也撑不住,在幼儿母女俩失踪的那几个月就撒手人寰,麒麟城中就只剩下幼儿的舅母并几个年幼的表兄弟姐妹。
在攻破南门之前,赵祯还特意跟妙娘提过要派些人手先护着杜家人,妙娘却说杜家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转移到城外,城内的宅子只有几个老仆在看守。
“待城中诸事定下了我回亲去将舅母她们接回。”幼儿说道。
外祖父是三朝老臣,本不该被卷入那场风波。
这时士兵去而复返,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气,“姑娘,那兴远伯府的人专来生事的。”
“怎么了?”
士兵气道:“我说姑娘身体不适,不见人,那女的非说公主殿下都见得,反倒将自己的亲姐姐拦在外面。那话说的极难听,若不是姑娘再三嘱咐让我等不要与人发生冲突,我们早将她叉出去了,还能让她在跟前大放厥词,不仅说姑娘如何如何,连大将军都被她说上了。”
幼儿抚着六花毛茸茸的狼头,指尖插/入毛缝。
“哦?她说大将军什么了。”
士兵愤愤不平,“说麒麟城之所以会被火烧全赖大将军,大将军到的地方必有战火。”
幼儿一下下抚着六花的脑袋,听了这话也不见怒气,反而出奇的冷静。
“梁钰为景宁侯逆党,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兴远伯教子无方,纵子行刺公主,杀害同僚。子不教,父之过,理应同罪,派人先将兴远伯拿下,待新帝继位后再一同处置。”
屠刀该举起时就要举起,如何诋毁她都不要紧,却容不得说岁岁一句不好。
第195章
蒙灰带人赶到宫门就遭了暗箭。
“将军, 有埋伏!”
好在众人反应迅速,即刻就找了地方掩藏自己。
蒙灰小心伸头往外看,火光冲天, 黑烟滚滚,哪里看得清弓箭手藏在何处。
他不由挫败狠骂:“这群缩头的王八,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明刀明枪的打,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那边的可是蒙将军的部下?”陈妇眼利,先看到了他们。
蒙灰立即大声回应,“是我!你们怎么样?”
“我没事,妙娘受伤了。”
听了这话,蒙灰便恨声喊道:“大将军已带援兵赶到, 这些逆党逃不掉的!”
他们试图摸过去先救人, 可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专盯着他们,伸个脚出去都挨一箭,他们又不知道弓箭手的具体位置和人数,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还真不好破这个局。
“噍€€€€”
成群的黑鹰遮天蔽日从南城门飞过来, 随后又分开盘旋在几处房顶的上空。
蒙灰等人一乐,喜道:“哈哈!还是大将军的黑鹰管用, 这比什么斥候探者都好使。”
鹰的眼睛多利啊, 连藏在地缝的小老鼠都能发现, 还逮不住趴在房顶的大活人?
弓箭手见黑鹰在给蒙灰他们示警, 就立马将利箭对准黑鹰, 想将其射下来。
忽然,脖子一凉, 未等回头看清就已咕咚倒下,顺着房顶的瓦片滚下去。
砰!
弓箭手的尸体砸向地面被火烧断的房梁, 火舌又很快就他卷进去,烧得也就更旺了。
不知何时过来的虞归晚如幽灵般出现在房顶,艳丽的色彩宛若涅€€重生的凤凰,展翅在火光中飞舞,手中的刺刀又快又准,眨眼就解决了十几个弓箭手,鲜血将房顶的瓦片染成深红色,血液汇集起来像雨水那般滴落。
她翻身落到地面,先查看了妙娘的伤势€€€€
肩膀的射伤最严重,血止不住,半边衣衫都浸湿了,腹部和大腿也各有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