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拒绝夫郎的好意,低头在鱼尾巴上咬了一口,其实鱼尾巴上没多少糯米馅,不过还是能尝到一丁点味道,确实称不上难吃。
拿着鱼仔饼,三人继续向前走,周遭叫卖声不绝于耳,卖灯的扎起高高的竹架子,将花灯挂满几排,卖彩色络子的夫郎手挎竹篮,竹篮周围挂了一圈络子,随风轻动,花团锦簇。
沽饮子的人敲着梆子,前面的大桶里盛着青梅蜜水和杨梅蜜水,一竹筒只要两文钱
又有推着板车卖萝卜糕的,这一样是咸口吃食,刚吃了甜的人看见难免犯馋,钟€€把人叫住要了一份,总共是六块。
因是在家里吃了东西来的,买些吃食无非是为了尝鲜,不为饱腹,按理说是一人两块,结果钟涵只吃一块就喊着吃不下了,钟€€便让苏乙多吃一块。
萝卜糕是用米粉做的,里面掺了白萝卜丝,糕贩在家蒸熟后带出来卖,有谁要时再上锅油煎,香味足飘出好远去。
“里面还有虾皮,我觉得买些米粉,咱们在家也能做。”
比起鱼仔饼或是点心铺子里的酥皮点心,萝卜糕看起来和米糕差不多,更容易些,以前家里没有铁锅不好用油煎,现在有了,该是能做得出,不为出来卖,自己做些打个牙祭,总比外面买了吃便宜。
“等有石磨了,咱们就不用买米粉,直接在家就能磨米浆。”
钟€€说罢,苏乙笑道:“还真是。”
现下家里有口几两银子的小铁锅,放在村澳里都算少见的,再有了石磨,他家的日子真算是在白水澳数一数二。
咸的甜的都入了口,到熟悉的馄饨摊时,他们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钟€€想到自己与苏乙来这里吃馄饨时,自己已动了娶小哥儿回家的心思,还惦念着什么时候能吃到小哥儿亲手包的馄饨。
他话说出口,苏乙抿唇道:“你想吃馄饨,怎不早说,平日里我总也想不到,既要吃,明日就能包。不过我怎么会做面皮,二姑该是会,待我去问问她再给你做。”
“不着急,咱们成日里有的忙呢,不妨等我跟着黄府的船回来那日,你给我做,这样我人在外面也好有个念想,为你这顿馄饨早点回来。”
苏乙被钟€€有些灼热的眼神望着,一下子想到他还曾许出过别的去,比起那个,一碗馄饨又算什么。
原本一想起钟€€要出去三五日他总是不舍,且担心他在海上的安危,夜里睡也睡不踏实,还做过一次噩梦,因不吉利,他不肯说,只愿自己赶紧忘了,天亮后给海娘娘像上了香,念了好几句保佑。
现在又是馄饨又是难以启齿的夫夫夜事,直把他七上八下的心思都给按消停了。
“你只说吃什么馅的,都给你做。”
他转过身装作看街旁的摊子,红着耳朵避开钟€€的视线,后者挂着笑意,揽过他的肩头护着继续往前走。
钟涵个子矮,压根不知脑袋顶上大哥和嫂嫂的眉眼官司,他摸着因吃饱而鼓起的小肚子,小脑袋转来转去看花灯。
看都看了,总要带点什么回去,苏乙看钟涵一直盯着一个兔儿灯,没让钟€€掏钱,他自己解开钱袋拿铜子出来,花三十文买了一盏。
家里摆摊挣的钱都是放在一处的,出门时两人身上都会带,不过苏乙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三十文的价钱不便宜,换来的兔儿灯做得尤其精致,上了好几种颜色,钟涵拎在手里,惹来不少同龄孩子艳羡的目光,他愈发挺起胸脯,走起路来下巴都扬着,可是得意坏了。
从南街走到北街,钟€€见一绣坊在门前支了摊卖香囊,他起了意,说要过去瞧瞧。
苏乙不知他要买什么,乖乖跟过去,正听见绣坊守摊子的掌柜夫郎报价钱。
“您手里大些的是五十文一个,这边小些的三十文。”
什么物件这般贵?
苏乙听得心一抽抽,上前去看,见是用绸布做底的刺绣香囊,怪不得能要这个价钱,绸子布他们寻常人家摸都摸不着一下,能穿细布已是顶好的。
他成亲时的细布衣裳也只穿了一两回,平日里干活仍是穿麻布。
“再便宜些,我便大小各要你一个。”
苏乙闻言,下意识地轻拽了一下钟€€的衣袖,一大一小,猜也知道是买给谁,给小仔买一个就罢了,他哪里用得上这等金贵物,平日里碰的不是鱼就是虾,白白糟践东西。
可在钟€€看来,过节自当给夫郎买样东西的,和那些吃食不一样,吃食进了肚不就没了,香囊就像是首饰头面,可以日日戴着。
说来今日出门苏乙就戴了成亲时的那支银簪,举手投足间令钟€€移不开眼。
卖香囊的掌柜夫郎见面前的年轻小两口虽是水上人,衣服上不见补丁,跟着的孩子手里还提着不便宜的小花灯,哥儿发间有银簪,耳畔有银珠,断不是买不起自家东西的,只是看起来是做夫郎的有些不舍得罢了。
他做惯生意,自然知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我家这香囊里面放足了花瓣和草药,能香一个月,一个月后虽是离远了礼闻不见,贴近了闻仍是香的,不似别家拿回家三五日都没味道。”
他拿了一个香囊解开口子给人看,接着道:“您看这用的料子,上面的刺绣手艺,哪个不值这个钱?就算是日子久了,味道散尽,额外晒些花瓣填进去照样能继续用,或是当个钱袋、荷包都可。”
见苏乙神情未有松动之意,掌柜夫郎暗忖,这汉子白长这么高,却是个疼夫郎且听夫郎话的,自己直愣愣走过来问价,夫郎不松口他也不买。
便眼珠一转,另拣两个花样的香囊笑道:“我家香囊样式也多,两位自可慢慢挑,像是郎君拿的这紫薇花的,花开百日,寓意吉祥长寿,我手里这石榴图的,榴开百子,寓意多子多福,此外牡丹花是富贵花,兰花是君子花……”
他边说边打量面前主顾的神色,见说到多子多福时苏乙明显多看了一眼,知晓自己是说准了心事,将其单独拿出来道:“不知这颜色的夫郎可喜欢?”
以前钟€€对香囊知之甚少,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样式和说法,榴开百子的寓意,便是他也难免意动,只是若直说了,小夫郎定要害羞。
最后香囊还是买了,正是那石榴图的,问过方知因石榴花无甚香气,里面虽也放了一把点缀,实则有香气的是额外配的安神草药。
说好一大一小,摆摊的掌柜夫郎不肯让价,不过倒是肯送两条细布帕子,钟涵择了个桃花图案的,当场就挂上了,给苏乙的那个他不舍得悬在腰间,只怕来往人太多挤掉了,钟€€便任由他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因此至晚上睡觉的时辰,钟€€嗅着小哥儿薄薄的衣襟,只觉上面都染了散不掉的幽香。
他把这话说给身侧的夫郎听,后者抬手按住衣裳,不肯让他多碰,却反被他捉住了手,轻柔的吻印在手背,更甚于将那软软的,最小的指头含于唇间。
黑暗之中,很快传来或细颤,或压抑的呼吸声。
第53章 【加更】
中秋过后, 鲟鱼肉和鱼筋都晒成了。
鱼肉一共五十斤,拿去摊子上按照五十文一斤卖,总共卖了二两五钱, 回了村澳往钱罐子装时,发觉已是放不下了。
生意做了大半月, 也该数数手里的银钱,等到夜里家家睡了, 钟€€关了对着岸边的船舱门, 和夫郎一起聚在灯下开始算账。
先前忙完喜事后, 钟€€手里还剩个十二两左右,成亲后挣的第一笔来自沙鳗,卖了七两多, 加在一起手里有了二十两。
八月起两人开始摆摊子,起初只是卖鱼获和虾酱, 后来添上几种新酱, 这部分平摊到每天,最少也能到手一两银。
同时钟€€常接些食肆掌柜们的生意,今日要龙虾,明日要鲍鱼, 后天要花蟹的,更是一笔可观的进账。
当然除却捕海货,做酱是有本钱在的,不过并未有想象中的多, 姑且不扣本钱, 他们数了半晌,发现手里确实能摸得到的银钱已有六十两之数。
六十两里除却一个五两的银锭,十两左右掌柜们结账时给的碎银, 余下的尽是铜钱,一串串盘在钱罐中。
“等我出海回来,加上黄府后结的四十五两,咱们就有百两了。”
一百两已能买艘像样的新船,但钟€€暂且不打算在这上面花钱,比起买一艘和现在的船没有太大差异的普通渔船,他宁愿先盖水栏屋,让家里人不必冬日里在船上受冻,以后要买船,就买更好更大,能出远海的船。
甚至再往远了想,他既想带着一家人上岸,目的定然是在岸上安居,置地、盖屋,哪个不要花钱,还都不是小钱。
如今孩子还是没影的事,但缘分到了总会有的,等有了孩子,无论是小子还是哥儿,从小养到大,更不是只在桌上添双筷子的事。
从前觉得一百两是大钱,现在想想,实则远远不够。
然而他觉不够,苏乙却是好半天才回过神,过去他多得个三文五文的都要东躲西藏,生怕被刘兰草知晓。
和四海食肆签文书,得知自己日后一个月能挣二百文时,高兴地走起路来步子都发飘。
现在嫁过来没多久,家里的积蓄已有几十两,即使他不会厚着脸皮认为这都是自己的,心头依旧很踏实。
他跟着钟€€,本也从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足矣,钟€€给他的,已比他期望的要多出许多。
有了这些银子,往后再继续一点点地积攒下去,他和钟€€的孩子,定不会再吃他们吃过的苦了。
铜钱太多,次日拿了当中的三十两去乡里钱庄兑成了五两一个的银锭,如此更好存放。
成亲时打的那口衣箱是有暗格的,此后银锭就藏在木箱的暗格里,零散铜子继续放在钱罐中,搁在船板下。
要不怎说水上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一艘船,出海遇险,船沉人亡,可不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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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筋绑上鱼枪,安上早就定做好的铁箭头,轻轻一拨机括,绷紧的鱼筋就会携着铁签探出,速度快,力道猛。
初次带鱼枪下水前,钟€€在沙滩上摆了几条鱼试威力,五斤多的鲈鱼也能一次穿透,接下来需要的只剩准头。
赶上黄府的人昨日来南街摊子上传话,说寻人看了海上风向,八月廿五那日出海最合宜,出远海便是如此,需天时地利,不是能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事。
既中间尚隔着几天,时间充足得很,钟€€见状,加紧下水练起来。
有上辈子在军营中的基本功打底子,找回手感不算太难,只是他用鱼枪用顺了手,海底的鱼儿们因此遭了殃。
有了这东西,捕鱼的速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鱼游得太快,过去用网或是用鱼叉,总要游到足够近的距离方能出手,常常在此之前就已经把鱼惊走,几乎不可能追得上。
有了鱼枪就不同,隔着三尺远即能出手,只要瞄得够准,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铁签贯穿。
用这个办法捉的鱼,虽说上岸定是死的,品相也要受损,可不过是一斤少赚几文钱的事,这少赚的部分,足可用多打几条肥鱼来弥补。
如金线、四线、海猪、海鸡、黑毛、红友、黄唇……
钟€€这几回下海不捞别的海鲜,只对着大鱼小鱼下手,到后来不说例无虚发,至少三次里定能中一次。
海水中有水流影响,礁石、珊瑚等阻挡视线,他只是个想赚钱的水上人,又不是在军营里当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能三中其一已算是不错。
有时傍晚下海,来不及送去乡里卖了,鱼就留下自家吃掉,算是将各种平日里少见或是不舍得吃的,都吃了个过瘾。
他二姑、三叔,乃至堂叔家里都跟着沾光,钟守财的亲娘郑氏,过去对钟€€多有微词,不乐意让钟守财和钟€€走得近,生怕带坏了他家小子,现在早就改了口,逢人便夸钟€€好。
最尴尬的当属钟老四一家,眼见钟€€把鱼都送到堂亲家去了,竟也不知登自己亲叔的门,钟老四觉得没脸,却也不敢真去寻钟€€论理。
郭氏嫌他没出息,一个当叔的居然让侄子踩住了脸皮,来回几次,钟老四也被激起了脾气,在家摔碗摔碟,道若不是最初郭氏非要寻苏乙的晦气,何至于今日?
过去钟€€待他们家不说多热络,起码最基本的礼数和客气还是有的,现在可好,好处沾不上,还要遭人背后嚼舌头。
去城里赁摊子的事,若不是三哥乐意拉他一把,想也知道没他家的份,现在八成还在苦哈哈地交着鱼税,给那帮官爷送酒钱。
钟老四越想越觉得皆是郭氏的错,话说得难听,郭氏怎会乐意在他面前受这份气,不仅上手挠花了汉子的脸,还故技重施,当场又一把抱起哭个不停的安哥儿回了娘家船。
这一趟回去,一连好几日钟老四不去寻,郭家那边也没个人来说合,郭家没动静,钟老四也梗着脖子,拦他二姐和三哥,不让他们出面。
“他不回就不回,这个家离了他日子还过不下去了不成?”
气得钟老三打他脑壳,甩袖子走人,也不管了。
别家的事钟€€和苏乙素来不打听,他们只顾着自家的事和生意尚且都忙不过来,况且长辈的家务事,不是他们小辈能插手的。
快到钟€€离家的日子,苏乙坐卧难安,预备让钟€€带走的包袱打开来回理了数遍,总担心还有差池和缺漏。
让那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怕是要以为钟€€要去三五个月,而不是三五天。
只是再不愿钟€€离家,暂别的前一夜还是来了,苏乙最后整理了一番包袱,同钟€€嘱咐道:“我给你带了一身换洗衣裳,大小各一块布巾子,一把刷牙的柳树枝子,一小包盐,装水的竹筒搁在外面,明日别忘了。”
“眼看九月,说不准要变天,长袖衣裳我也给装了一件,冷就穿上,或是夜里盖在身上也好,省的着凉。”
说完用的,又说吃食。
“虽说人家船上有做饭的灶人,又花了银钱雇你,不会不管饭,可自己带点更放心,明早上我给你包几块米糕,炸些鲟鱼皮,抓上一把墨鱼干和鱿鱼条,米糕放不住,白日里饿了就拿着垫肚子,剩下的闲时磨个牙也好,别嫌东西多,油纸一包,不占地方,等你上了船,想也有地方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