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多出来的肉,自然可以便宜他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人。
他当即道:“过个秤,我全要了,一会儿打发人拿银子来取。”
花鳗足有十五斤,二百文一斤,共三两银,琵琶鱼六斤八两,三百二十文一斤,共二两余一钱多。
钟€€给抹了零头,来取鱼的小厮乐得牙不见眼,这多余的钱不消说,肯定转头就进了他自己的荷包。
整五两的碎银搁在掌心,钟€€递给苏乙,后者擦布巾擦擦手,笑着接过,轻轻掂了两下后收进钱袋,里面多是铜子,哗啦作响,最上面一串是尚安单独付的四百文酱钱。
因是个整没有抹零的余地,每一样酱苏乙都多给他装了二两算是添头。
“你今日下海的收成好,上来后喝姜汤了没?”
苏乙收好钱,抬头问钟€€,同时观察他的脸色。
钟€€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赶着来乡里,那里急得喝姜汤,苏乙见他移开视线不说话,心知他定是没喝,无奈道:“就怕你懒,早上便连汤带水的煮好放在灶上,你添把火滚一滚就成。”
他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块姜糖来塞给汉子,这也是之前钟€€买回家,让他和小仔常吃的。
不过小孩子只乐意含化外面一层糖霜,等吃到里面的姜块就喊辣,要吐不吐,最后苦着脸咽下去,说嗓子着火,猛猛喝水,后来就再也不肯吃。
苏乙不想浪费,也怕自己东忙西忙地忘了吃,放坏了浪费东西,往往随身揣上一点。
“你吃两块这个,也是驱寒的。”
又问唐雀几个孩子吃不吃,钟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其余三人一人拿了一块。
结果钟涵看别人动嘴,自己也馋了,又颠颠去找苏乙,挑了一块小的走。
“这小子,鬼精鬼精,挑走的那块没多少姜,差不多全是糖。”
钟€€说完便把两块姜汤丢进自己嘴里,直接两下嚼碎,姜的辣意弥漫开来,害他眯了眯眼,好歹咽下去后,真是从嗓子眼到肚脐眼都发起热,连呼出来的气都带姜味。
“来时小仔非要跟着,我就把他们都带来了,总不能天天一睁眼就是在村澳里挖蛤蜊捉螃蟹,咱们收了摊,逛一圈买点东西再回。”
苏乙盘算一番道:“盐、糖、菜油都该买了,尤其是盐,用的是越来越快。”
虽说九越产海盐,盐价却并不比别的地方便宜多少,因都是官盐,价钱是定死的,私盐便宜,屡禁不绝,可要是铤而走险,里面吃出沙子或是口感发苦都是小事,要是被抓,还得去衙门挨板子。
“用得快说明咱们生意好,做吃食哪有不投本钱的。”
他们三两下收了摊,挑着扁担去买油盐,路过卖饧糖的摊子,给四个孩子一人要了一份,饧糖就是糖稀,可以拿两根竹棍搅来搅去,边玩边吃。
半路遇詹九一行刚赶着骡车从村里回来,板车上几个摞成两层的大笼子,里面关满鸡鸭,还有几个大竹筐,一个里面是堆到冒尖的秋梨,一个则是晒干的柚皮。
钟€€知道柚皮可以入药,估计詹九是要转手卖去医馆,果然如先前所料,只要舍得下精力淘换,转一手能赚几分利的东西多了去了。
骡车上,詹九是负责赶车的那个,两个跟班小兄弟看起来更风尘仆仆一点,两人各抱着一篮鸡蛋和鸭蛋,免得颠簸撞碎,看得出受累不轻。
见詹九停车打招呼,他们赶紧趁机跳下来蹬蹬腿甩甩胳膊,一齐问钟€€和苏乙的好。
上回去过水栏屋吃暖房宴,詹九认得这几个孩子,他抓来梨子,一人发一个。
孩子们得了大哥的首肯接过,抱着大梨开心道谢。
钟€€见詹九喜笑颜开,不禁问:“这回带去的酱卖得如何?”
前日詹九第一次从自家进了酱去卖,虾酱五斤和沙蟹酱各五斤,蛤蜊酱、螃蟹酱、鱼酱各五罐,贝柱酱太贵,想着村户里舍得吃的人少,头回便没要。
除去虾酱、沙蟹酱价廉利薄,一斤只能比着给食肆的价钱再让五文的利外,其余每样在价钱上都比现下的售价低三成。
“好得很,若不遇见我也要去摊子上同恩公和嫂嫂说,在下面走村串户,没反应过来呢就卖光了,里面虾酱、沙蟹酱卖得最快,看着都有些不够,剩下几样里尤其鱼酱,尝了的都说好。”
进了村,半斤一罐的酱也被他拆开卖,不然一下几十文,那些个村户人掏得心疼,如此下来,一两又能多挣一文钱。
他搓搓手,心里火热。
“走了一回就知道了,下次去村里是三日后,今日卖的估计还没吃完,还是下下回,七日后,劳烦恩公和嫂嫂再给我备些酱,成罐的数量不变,虾酱和沙蟹酱一样再多二斤,贝柱酱也要一罐,虽是贵,可万一呢,我瞧着有几个村的里正住着砖瓦房,说不定买得起。”
钟€€应下,快速在心里算了笔账,第一次詹九进货共拿了一两银子的酱,这次又多二钱,一个月要是能进四次货,少说也有四两银,确是好销路。
冬日里就是不下海,家里一样吃喝不愁。
第72章 【加更】
“咚咚”两声, 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钟涵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哥, 嫂嫂,我怕黑, 我要和你们一起睡。”
屋内。
竹床上隆起的薄被覆住二人的身形,有谁动作被迫顿住, 无奈地叹口气。
手指滑过夫郎的肩头, 将其被片刻前被扯落的衣衫拽回原处, 钟€€俯身啄了一下苏乙的唇。
幸好还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形,他们刚躺下没多久,钟€€平息住满身躁意, 片刻后掀开被子下床。
“你先睡,我去哄哄他。”
苏乙裹着薄被眨眨眼, “要么我再去陪他睡一晚……”
钟€€果断否决, “不行,那样的话永远分不了床,他年纪也不小了,纵然是个哥儿, 也没有小叔子总和嫂子赖一张床的道理。”
钟€€扯过搭在旁边的上衣和裤子囫囵套好,匆匆一把拉开门,钟涵小小一只,赤脚立在门口, 满脸薄薄的晶亮泪痕。
“呜, 大哥……”
他张开手扑到钟€€怀里,钟€€把他接住,摸摸他的脑袋瓜, “做噩梦了?”
钟涵缓缓摇头,“没有,睡不着,一闭眼就觉得屋里好黑。”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总觉得床底有东西会钻出来。
钟€€转身将房门半掩,牵起小弟的手,示意他领自己回小房间,“你嫂嫂睡了,大哥陪你。”
钟涵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他也知道不能总是打扰哥哥嫂嫂睡觉,可是除了最初搬了新家,新鲜兴奋的几日外,习惯了同睡在狭小船舱的半大孩子,总是难以适应骤然开始的独居夜晚。
钟€€没怪他,还没过五岁生辰的孩子,晚上怕黑是正常的,只是借此养成自己睡一个房间的习惯也是必要的。
他把小弟重新安顿在床上,出去取一盏船上用的风灯挂在墙上,如同在石屋躲飓风的那夜,这样灯火可以燃许久不灭,也不怕多多乱跑撞到油灯走水。
“以后晚上给你留灯,屋里有亮光你就不害怕了。”
前几夜他曾经想过给小弟留灯,又觉只是不适应,再过几日就好了,现在看来暂时是好不了了,不如别心疼多费的那几支蜡烛。
钟涵躺在床上,看着昏黄灯光下大哥忙碌一圈,最后在自己床边坐定。
“除了怕黑,还怕什么?屋子就这么大,堂屋供着海娘娘,我和你嫂嫂就在对面,还有多多给咱们站岗,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
钟涵听他这么说,心里略安定了些,继而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说害怕床底。
“大哥,能不能把衣箱拖过来,放在床底下?”
如果床底有东西,不是空的,他或许就不怕了。
钟€€二话不说,按照他讲得做,两口衣箱横着填入床底,钟涵趴在床边伸手还能摸到箱子上的锁头。
折腾一番,钟€€也忍不住打个哈欠,之后隔着被子拍了小弟半晌,总算把这个小娃娃哄到睡着。
他没急着走,又等大约一刻钟,见小弟彻底睡熟,方才轻轻起身,放下另外半片床帐,踮脚离开。
回到有夫郎在的被窝,苏乙也已沉沉入睡,白天都不清闲,晚上若是不做点什么,脑袋沾了枕头实在撑不住多久。
钟€€没有什么遗憾的情绪,他不是那等急色鬼,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只是夫郎太可口,每每送到眼前就忍不住多尝几回。
全家睡了个好觉,这夜过后,钟涵的小房间每每入睡留灯,总算治好了他怕黑的毛病,再没闹过要和哥嫂同睡。
减去这份顾虑后,夫夫俩好生过了几天没节制的日子,便到了钟€€要随族里出海捕带鱼的时候。
捕带鱼一事,说成“钓”带鱼更恰当,只是用的并非传统的普通鱼竿,而是能沉入深水区的延绳钓钩。
六叔公拿着钥匙打开公中石屋的大门,汉子们结伴而入,从屋内拖出盘在一起,有日子没启用过的钓具,趁着天气好,在石屋前的空地上铺开检查。
延绳钓用的钓具主体乃是长达数十丈的长麻绳,称作干绳,干绳上每隔一段距离,系一节向下垂落,固定鱼钩的支绳。
干绳两头再连一段浮绳,浮绳上端与竹筒制成的浮标相扣,筒插小旗,以此标记钓具所在的位置。
用延绳钓捕捞带鱼时,长长的干绳下沉入海底,两艘船各执浮标一端,隔开一段距离后方可令其入水。
干绳连接的足足百来个鱼钩,就此在海底一字排开,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带鱼群路过时为饵料所吸引,咬钩后便难以甩脱。
每收一次绳可得带鱼百条,冬日里忙上一月,光一个白水澳就有上万鲜鱼入舱。
同样的钓具,也可以捕冬鳗鱼,全看用什么钩,什么饵。
检查钓具,看的就是麻绳有没有破损断裂,鱼钩有没有缺失少件,毕竟每少一个钩,就可能因此少捕一条鱼,少赚一份银。
十几个汉子或蹲或坐,把五根大长绳来回查一遍,直盯得眼睛发直,肩背发僵,少了的鱼钩加起来有几十个,还有不少支绳有损,剪断后挨个换上新的。
处理完钓具,一整天过去,这还仅仅是带鱼汛的筹备之一。
次日开始,数船齐发,撒网专捕九肚鱼,好用作第一批钓带鱼的饵。
不过九肚鱼并不是带鱼最喜欢的食物,待有带鱼上钩,届时会斩带鱼肉做饵,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带鱼这种鱼并不讲什么情分,最爱吃的就是自己同类,甚至会在出水的过程中攀咬同类的尾巴,死到临头也要做条“饱死鱼”。
几大网数百斤的九肚鱼入网,由汉子们拖回家,家里的老爹老娘也好,媳妇夫郎也罢,全都一人一把小刀,把鱼肉切段倒入桶中。
钓带鱼时船行得远,当日回不来白水澳,往往都是挑着天气晴好的时日里出发,一出去少说两三日,多说四五日,就近停靠海岛,夜宿船上。
和二姑两家人凑一起,简单吃顿晚食垫肚子,切完各自分到的几十斤九肚鱼,苏乙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子里翻出包袱布,好给钟€€收拾未来几日出海的行李。
现下家里的渔船空下来不住人,上面的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这次搬回去一只陶灶烧水热饭,再添一卷席子一条被子当铺盖,之外再加一身换洗衣裳、一套洗漱用具 ,能当零嘴的各色干货包上些,以及到哪里都缺不了的小罐虾酱。
“还有这个罐子里面是泡菜,出海吃不上青菜,捡两根泡菜也算清口,省的嘴上长疮,鸡蛋也给你装五个,每天至少煮一个吃,顶饱的。”
钟€€接过装鸡蛋的小竹篮放到一旁,“不用那么担心,只是几日工夫,且不是还有族里的几个嫂嫂跟着料船去做饭。”
料船的叫法是为和捕鱼的船区别,海上航行几日,甭管捕到什么鱼获,出了水都不再新鲜,需要尽快抹盐腌制。
所以往往是汉子们在前捕鱼,后面再跟好几个媳妇或是夫郎随行于料船上腌鱼,饭点还能操持饭食。
因为一旦出海就是好几日,从早到晚忙不停,所以跟出去的家眷要么是没生养过,不用照顾孩子的,要么是孩子岁数足够大,可以大的拉扯小的,哪怕双亲都不在家也无妨。
苏乙闻言抿了抿唇,心头有些沉闷。
其实原本这次他是想跟着去的,但他们家虽没有孩子,却有幼弟,也缺不得人。
加上这次族中人去得多,选几个合乎条件的媳妇夫郎不是难事,就没添上他的名字。
水上人一旦出海,便是与风险随行,一想到明日天不亮钟€€就要出发,苏乙目露不舍。
钟涵也嘟着嘴巴,一会儿戳戳包袱皮,一会儿戳戳铺盖卷。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着你出海?”
钟€€轻抚他的后脑勺,“等你长到和嫂嫂这么高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