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买了麻糖!”
“先喝药,喝完药就给你吃糖。”
钟€€把药碗放在小弟床头,伸手拨弄了两下床帐上方垂下的两串贝壳海星。
抬眼看去,床榻上靠墙一侧有一个鱼形状的长条枕头,是苏乙用碎布拼成,又拆了旧被子里的芦花做的,好让钟涵晚上抱着睡觉。
另还做了个巴掌大的,里面填干草,是多多的玩具,这会儿正躺在几步开外的地上,小猫兴起时就会过来叼着玩一阵,又蹬又踢,他们便也不刻意收拾。
有麻糖的甜香味勾着,钟涵捏着鼻子灌药,咽下最后一点碗底子,一把将麻糖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咬掉一大口。
钟€€摸了摸小弟额头,除了一把汗外没有发热的迹象,他放下心来。
“晚上吃鱼丸汤,还有油豆腐烧菘菜,怎么样,听着有没有胃口?”
从小到大,小弟不知病过多少次,一受凉染风寒就像打蔫的茄子,吃不好睡不香,病也就好得更慢。
钟涵嚼着麻糖,他鼻子不通气,嘴巴里也没什么味道,但听到这两道菜,依旧颇为心动。
“我有点想喝鱼丸汤。”
钟€€欣慰,有胃口就是好事,看起来这回的病症会比以前好得更快。
“好,那你晚上多喝些,加点胡椒进去,正好发发汗。”
做鱼丸是个费劲的事,先要把鱼肉刮下,用刀背慢慢剁成肉泥,之后放入大碗中搅拌上劲,中间还要加些葱姜水之类的调料。
做好后舀一勺鱼肉泥放在手中,自虎口处往外一挤,下到锅里就是圆滚滚的鱼丸。
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很是考验灶头本事,搅打的时候力道不够,鱼肉就会松散,挤出的时候不懂得技巧,鱼丸就会不够圆润,大小不一,歪瓜裂枣。
所以赶上那等挑剔的人家,会用打鱼丸考验刚过门的新媳妇和新夫郎。
钟家没有这等规矩,但苏乙显然打得一手好鱼丸。
海乌不大,这几条的鱼肉也就能做一顿吃的鱼丸,苏乙按照钟€€所说,在做汤时多撒了些胡椒进去。
天色彻底黑透,鱼丸汤和油豆腐菘菜一起上了桌,还有煎成金黄色,用粝米混糯米做成的米饼当主食。
鱼丸汤一人一碗,汤色清亮,滋味鲜美,鱼丸弹牙而无腥气,因是海鱼所以自带淡淡的咸味,吃一口便浑身生出暖意。
胡椒的作用也很快显露,钟涵喝了半碗汤,已经偏头捂嘴打了好几个巨大的喷嚏,然后欣喜地发现自己又能用鼻子喘气了。
“鱼丸好吃,小仔明天还想吃。”
大概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鼻子,钟涵豪迈地喝了两碗汤,居然还意犹未尽,身后墙边的多多也吃完了属于的自己的几颗鱼丸,正在抬爪子洗脸。
“那明天大哥再去寻两条适合打鱼丸的鱼,让嫂嫂给你做。”
小孩子就是这样,遇上的好吃的东西恨不得连着吃几顿,吃腻了才罢休,不过仅限于饭菜,像是糖果子和点心,那是顿顿吃也吃不腻的。
虽说吃饭时看着精神许多,但钟涵毕竟还在生病,治风寒的草药里常有安神的成分,吃饱喝足后很快哈欠连天,被钟€€拉着漱口擦脸,扛去屋里睡觉。
再回东屋,苏乙已经倒好了洗脚水,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泡脚,水深没过脚踝,热浪阵阵,小哥儿也不由扯出一个呵欠,饶是困意满满,他也没忘记问钟€€今日从詹九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待听完钟€€的转述,苏乙只觉瞌睡虫都跑了大半,前半截还在讲水匪和雪灾,后半截突然变成了要收干货做生意,他的脑子似乎有些转不动。
不过既然是钟€€想做的,那就一定没错。
“家里的存银还有不到二百两,一百两的银票,五十两的银锭子都一直没动过,只是散银不多,不算铜钱,估计只有二十几两的碎银子。”
最近两个月,他们挣得不少,花的更多,买铁锅加上修水栏、买家具,眨眼间上百两银子就没了,实则同样在等年底的这笔进账。
他拿不准这生意该投进多少本钱才是好,多少有些替钟€€忧心。
钟€€对家里存银几何心里有数,当下思索半晌,对苏乙道:“无论如何,一百两的银票不能动,那是咱家压箱底的积蓄,银锭子取出,散银我拿十两,如此就是六十两,再看看詹九能拿出多少,估计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一百两还是有的。”
他们无意一口吃成个胖子,不可能倾尽家财在这上面押宝,拿出一百两,到时挣个一二成利,能尝到甜头就算成功。
拿钟€€来说,若是冬日不下海,只靠卖酱和撒网打鱼,想赚个五两银子怎么也要苦哈哈忙上半个月,故而这桩生意上,他只求不赔本,不怕赚得少。
苏乙眉心微蹙,他不懂太多生意事,只知道按照钟€€的说法,投入的本钱越多,挣钱的机会就越大。
“我手里钱不多,不过加在一起也有五两左右。”
这五两里有过去在舅家辛苦攒下的一点碎银,以及钟€€当初给他的彩礼,和后来食肆给的虾酱钱。
“家里有钱花用,吃喝不愁,我这笔暂且用不上,到时你也拿去。”
钟€€望向夫郎,眉眼温柔带笑。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银库给赔光了。”
苏乙摇头,“相公要做的事,自是有把握的。”
他信钟€€有分寸,不会一时冲动拿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十两银子打水漂,更信钟€€有赚钱的本事和眼光,有法子让钱生钱。
“别的我不懂,只知做生意本钱越多越有底气,况且这五两银子里,非要说的话,只一点散碎零头是我带来的,其余都是因你才得的。”
苏乙话说得坚定,看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银子送到钟€€面前,搞得钟€€心软又无奈。
“我尚且给家里留了散银花用,又哪里舍得动你的钱袋。”
六十两听起来是少了些,所以刚刚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可以多凑一笔本钱。
只需寻个天晴的好日子,再下一次海。
第82章 海参丰收
正午时分, 一艘渔船静静停泊于空旷的海面,船上无人,只有时不时落下的海鸟在船篷停驻, 抖抖羽毛,眺望远处, 再在某个时刻突然振翅起飞,掠过海面捉走一条倒霉的小鱼, 直接生吞入腹。
船下数丈, 钟€€正手足并用地在海床上转挪, 认真寻找海参的踪迹。
若说想要下海捕捞赚笔快钱,捉什么既安稳又卖得上价格,绝对是海参无疑。
除了受黄府雇佣, 出海寻梅花参那次,平日里钟€€没怎么专门捕过海参去卖, 是因海参对水深要求高些, 三四丈深的海下几乎遍寻不着,非要潜到五六丈才能见到。
而他经常在潜到这个深度之前,就已凑齐了足够赚一笔的海货,犯不着继续深潜冒险。
不过这次是个例外, 钟€€之前虽决定冬日里不再轻易下海,省得冻坏筋骨,但挣钱的机会摆在眼前,果然还是难以拒绝。
这趟出来他甚至没敢告诉苏乙, 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海参喜群聚, 只要能寻到一只,周围必定有更多,而白水澳这片海域之中, 海参足有好几种。
最常见的是花刺参,颜色黄中带灰,细看还有些褐绿色的斑纹,最大的堪比手掌,偶尔也会随着潮水上涨被冲到海滩上,赶海时运气好也能捡到活的。
比花刺参更值钱的是红海参和石海参,前者体型小巧,褐中泛红,做菜煲汤口感更佳,后者颜色和形状和花刺参差不多,但身上会的斑纹多是灰白色。
石海参值钱在肚子里的参花,海边有一道菜叫做参花汤,当中最好的食材便是石参参花,据说配上一盅炖石参下肚,壮阳之效远胜寻常海参。
单这两个字足够好些人掏几两银子去吃,所以石参的卖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海底光线不足,鱼群路过或是海风转向,还会激得视野浑浊,钟€€捉海参时不会太过在意它们的品种,反正只要能带上岸,通通可以卖钱,只要瞧见个头差不多的,全部一概丢进网兜。
海参握在手里滑溜溜的,按一下还会弹回去,如果想长期保存可以晒干,晒干后的海参会小上好几圈,坚硬如石头,吃前泡发,看起来与新鲜海参无异,送去远离海滨的内陆之中,可不就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海珍。
其实在水上人眼里,这东西长得丑,入口没滋没味,要不是有滋补的作用在,简直想不通为何有人乐意吃。
网兜渐沉,因为海参要卖贵价钱,他没有捉别的东西一通放进去,以免损了品相,哪怕看见了不少肥蟹和龙虾,都尽数放过,这种东西若想吃浅海也有许多。
虽说赶着正午下海,为的就是这时候天暖水暖,钟€€依旧不敢太过冒险,他拎着网兜爬上船,把兜里的海参倒进水桶中拨弄两下,随后趴在船板上晒后背,等到晒得四肢回温,才又第二次下海。
未时过半,风和水随之转凉,钟€€第五次从海里冒出头。
这片海下的海参估计被他捉得差不多了,第五兜只有前四兜一半的量,而他也已经冷得有些受不了。
他用发软的手攀上船舷,奋力一跃把自己甩上船板,像条离了水的鱼,躺下半天不愿动。
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身下,海水流入眼睛里,蜇得他眼眶火辣辣地疼。
他搓两把脸,弯腰进了船舱,拿大块的布巾擦干净头脸,给冷了的陶灶添把火,待上面的姜汤咕咕冒泡,他倒出一大碗,慢慢喝完。
缓过来后,他打起精神去清点今天的收获。
花刺参最多,大概有个十五斤,各个肥硕如小号的茄子,红海参个头小,凑不上斤两,不过价钱是花刺身的一倍,估量着有三斤左右。
另外尚有五斤石海参,还有一种通体纯黑的黑海参,别名黑狗参,钟€€遇见几条,一并捉走。
这种海参体型细长,最长的可达一尺七八,最小的也有七八寸,趴在泥沙中时,要不是摸到了外皮凸起的肉刺,钟€€都没认出是海参。
大个头的东西向来值钱,这几条黑狗参算是额外的收获。
最便宜的花刺参,一斤也能卖到八钱银子,红参甚至能叫价二两,这些海参如果能换得不少于四十两的银钱,他就没白忙活,加上手里能动用的六十两,凑个一百两本钱,接下来收购干货时不会束手束脚。
钟€€晌午前托辞要下海撬鲍鱼送去食肆,留了苏乙在乡里看摊,钟涵的风寒已好了大半,今天一早又精神抖擞地去沙滩上挖蛤蜊捉沙蟹了。
事实上他带到乡里的东西里没有半只鲍鱼,几样海参分在不同的网兜中放进水桶,钟€€特意绕路而行,避开自家摊子所在的南街一角,穿过小巷来到怡香楼后门。
海参这等卖得贵,还能和壮阳二字挂上钩的吃食,要问乡中何处日日供不应求,那地方绝不是食肆,而是花楼。
以前钟€€常在乡里胡混时也来过此处,那时就嫌小曲咿咿呀呀无甚意思,来往之人传出的阵阵香风更是闻着就腻,不过多亏了过去长过见识,他因此知晓此处恩客最喜点的饭食,乃是各种做法的海参与参花汤。
愣头青一样的直接上门肯定没人理会,所以来之前钟€€已经托詹九出面,帮自己和花楼中过去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一批鲜活海参可售。
赶着约好的时辰到地方,自报家门后果然很快有人自门后现身。
来人姓裘,不知有没有正经的名字,识得他的都直接叫他裘大头,也有喊他“花和尚”的。
因他年纪轻轻就头顶稀疏,后来索性用刮胡子的小刀全部剃了,成了个与庙里和尚有一拼的秃瓢,偏偏又在花楼做事,可不就是“花和尚”。
花楼之中素来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来寻欢的,一种是龟公,有些负责端茶送菜,有些负责充当打手,解决闹事的恩客,或是教训不服管教的楼内姐儿或哥儿。
过去钟€€和裘大头有过几面之缘,坐在一张桌上喝过酒,这回有詹九这个两边都认识的在当中居间,再见面时裘大头对钟€€也算客气,没看不起这个底下村澳来的水上人。
而钟€€这回要托人办事,便客客气气喊一句“裘老大”,给裘大头喊得满面春风。
“昨日听詹九说你要送海参来,今日就得了,过去都说你水性奇佳,看来是不假。”
需知下海捕捞都是讲究天时地利的,又不是地里收菜,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有。
裘大头示意钟€€跟自己进门,见他步下犹疑,裘大头笑一声道:“听詹九说你成亲了,莫非是家有悍妻?你又不是没来花楼吃过花酒,怎如今还连个后厨院子都不敢进。”
不少汉子都以能出入花楼为荣,借此标榜自己有钱有闲,钟€€过去就不屑于此,遑论现在。
只是当着裘大头的面,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直白。
见钟€€不接茬,裘大头也赶时间,没多在这上面计较,复道:“这里平日里也多有送菜送肉的来往,还有楼里雇来的各种杂使婆子在,即便有人瞧见你在此出入,料也误会不得。”
说到这份上,钟€€也就没什么顾虑,他挑着扁担侧身入内,跟着裘大头到灶房外一处树下略等片刻。
裘大头打发一个小子去里面喊人,趁人没来,他低声同钟€€道:“你带来多少海参,都是什么品相,预备叫价多少,你同我交个底,我定不会叫你吃亏。”
既托了裘大头的人情,少不得要给他点好处,钟€€知晓花楼这地方每日入内的金银如流水,最是不差钱的,索性全数按照偏高的市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