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这么多,一听就是年节里走亲访友用,两个伙计忙前忙后, 半晌总算凑齐一排。
见钟€€要的多,趁势问他喜不喜梅子酿。
“乃是清明后取咱们当地的青梅子酿的,加了冰糖封坛,回味酸甜, 半点梅子的涩味都无, 您家里若是有哥儿姐儿的,保准喜欢。”
钟€€问这酒醉不醉人,伙计笑答:“比起米酒, 酒气是要浓些,比黄酒、高粱酒那是差远了。”
说得人心动,他颔首道:“那也要上一坛。”
过年喝不完不怕,酒又放不坏,陈放越久越香醇,偶尔得空和夫郎两人对饮一盏,亦是美事。
一堆酒坛子压得两肩沉沉,他站在街头细思,把两侧铺面看过一遍,反复确认有没有什么漏买的。
“恩公!”
能这么叫自己的只有詹九,钟€€无奈回头,注意到不少路人因这二字抬眼来看。
换个脸皮薄的人,早就顺着地缝钻出二里地。
钟€€却已经习惯了,只因跟詹九说了好几次他都不肯改。
“恩公来乡里买年货?怎不见嫂夫郎和小仔。”
詹九大步生风地走过来,腰杆挺得笔直,自打有了正经营生,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钟€€瞥见他手上提了一对鸡鸭,都还是活的,分别塞在单个的竹笼中。
“昨日我们三个一道来的,东西太多,再买酒拿不回,我便今天单独跑一趟。”
他看眼鸡鸭,问詹九,“你这是往哪里去?”
詹九嘿笑道:“这不巧了,我正被我娘打发出来,想去码头雇个艇子给恩公送去。”
钟€€眼睛睁大,“给我送?”
詹九眼看他要说拒绝的话,不由分说把人往前推,“恩公是撑船来的?正好,我给你送到船上去,这对鸡鸭虽是蔫巴些,养到年三十不是问题,到那日正好杀了吃肉。”
钟€€手上都是酒坛,竟是一时拿詹九没办法。
“家里年货备齐了,鸡鸭肉都齐全,哪能再收你的,赶紧带回家去留着吃。”
他和苏乙商量好了正月里往詹家拜年,却没预料到詹九年前还要送东西。
“你们买也买的是腊肉,哪比得上新鲜的好吃,快别与我客气,我要是敢原样带回去,必要挨我娘一顿骂。”
詹九愣是把咕咕嘎嘎一路的鸡鸭送到船上,告诉钟€€道:“现今船上不住人,正好将这毛畜牲养两日,给鸡剁些菜叶子,鸭子就丢点杂鱼虾米,饿不死就成。”
钟€€是真没养过这东西,却也念詹九一番心意,硬着头皮道:“等我回家试试。”
詹九见钟€€一脸如临大敌,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真不是难事,又不是鸡雏鸭雏,好养得很,就算是不小心养死了也不怕,反正过两天就下锅。”
确实已到腊月廿六,还有三日就是除夕,三日总归是能活的。
钟€€心头微松,道两声谢,弯腰把酒坛和竹笼等一概安顿好,同詹九说好正月里再上门拜会,就此离岸回程。
活鸡活鸭到家,引得苏乙和钟涵从水栏屋下来,到船上围观,一听还要喂食,苏乙回家里找菜叶子,钟涵提着小桶去海滩捡杂鱼和贝壳。
不过颠簸一路,鸡鸭都吓掉魂了,给了东西也不吃,钟€€觉得有些头大,只好先放在那里,盼着它俩别今晚就蹬腿。
“咱们这里离红树林有些远,不然想吃鸭子时去捉海鸭也够了。”
苏乙从笼子的缝隙处捡了几根掉下来的鸡毛和鸭毛,预备做个毽子陪小仔玩。
“其实想想,养鸡的话不好找东西喂,养鸭却到处都有鸭子能吃的,就是鸭子一放到海上全成了野鸭,没法圈出一块地。”
水上人过久了什么都要拿鱼获卖钱换的日子,难免会想着种点什么、养点什么。
以前一家人都住船上,人尚且挤不开,何况这些,现在船空出来,水栏屋的屋后也有围栏圈出的空地,惹得他心思活络。
钟€€被他提醒,觉得此事有戏,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赶海打鱼咱们在行,种菜养鸡则全是门外汉,还是别想了,回头去詹家时,倒可以问问詹九他娘。”
苏乙点头,他们确实是门外汉,连菜种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不知要什么时节下地,如何浇水,如何施肥。
除夕前三日转瞬即过,年三十当天,哪怕昨晚没少和钟€€在床上折腾,苏乙依旧揉着后腰起了个早。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床,揉揉眼睛出了卧房,就见钟€€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而钟涵还在睡。
“怎么不多睡会儿。”
钟€€看苏乙睡眼惺忪的模样,心头柔软。
“一堆活计要做,不睡了。”
苏乙迎着晨光伸个懒腰,虽然有些腰酸腿痛,但一想到今天过年,所有疲累都可以一扫而空。
钟€€俯身啄一口夫郎脸颊,没多耽搁,下去准备出海打鱼。
今天出门打的鱼获是年饭桌上的菜色,只在近处撒网,来回都快,不会有什么风险。
要不是答应过夫郎开春前不再下海,他倒更乐意潜去水下捞些好货尝尝,今日便暂且只能打到什么算什么。
“早去早回!”
苏乙站在门口朝他挥手,钟€€应一声,撑船行远。
相隔不远处,趁年前已建起好几间水栏屋,当中也有一家的船赶在这时候出海,见了钟€€,两边汉子遥遥打声招呼。
苏乙目送钟€€远去,回身进屋打水洗漱,过了大约两刻钟钟涵也醒了,套上衣服出来洗脸刷牙。
“多多,今天要过年啦!”
他举着小猫在空中转两圈,停下时自己有点晕头转向,猫却泰然自若地跳回地上,低头舔了舔被搞乱的毛。
苏乙端出早食,进灶房时见得粥和米糕等都热好了,想也知道是钟€€起早准备,吃完才走。
“晚上要吃好吃的,白日里简单吃些垫垫肚。”
钟涵很懂这个道理,点头如小鸡啄米,他要空着肚皮,晚上吃大鱼大肉!
及至午间,钟€€回了家,上来时单独拎了两条鱼,一条灰突突的黑毛,有个二斤沉,算是黑毛里长得大的,另一条红灿灿的红方头鱼,鱼如其名,脑壳又方又扁,有近一尺长。
还有网兜里大小不一的棍子鱼、海乌鱼、大眼鱼,一大一小两只鱿鱼,五只乱爬的螃蟹,海胆、海星、扇贝等零儿八碎,挂在网上一起上来的也有若干,只是都凑不成一盘。
“这条方头好,正好做今晚的主菜,红红火火。”
系着围裙的苏乙闻声出来,见了鱼获欣喜道:“这是你使网捞的还是下杆钓的?”
“下杆钓的,黑毛和鱿鱼也是这么来的。”
钟€€也觉这条方头来得好,年节当日,格外应景。
东西七七八八,全都倒入盆中端进灶房,苏乙让钟€€坐下歇着,他里外忙碌道:“你回来得巧,正好一锅油饼出锅,尝尝味道如何。”
他用筷子捡一竹箩,搁在堂屋饭桌上,钟€€洗了手,掰开一个吹一吹,一半给小弟,另一半两个角,他和苏乙各咬一口。
“嘶,好烫。”
三个人都被烫得吐舌头,吸口凉气继续吃,外壳金黄,内里有米香,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不配菜空口吃也可顶一顿饭。
苏乙还是第一次在家炸油饼,以前在舅家他看刘兰草做过,舅舅在时他过年还能分到一个尝,舅舅走后刘兰草仍会做,但看得很紧,生怕他偷吃,他索性也不去打下手,今日做来,倒觉得有几分生疏。
好在他慢慢地做,出来的第一锅也没炸糊,已是万幸。
“好吃么?”
他自己尝着味道平平,钟€€却连声夸赞,“好吃得很,比乡里卖得还好吃。”
钟涵也两个手捧着,吃着小嘴和小脸都油乎乎。
“嫂嫂还会炸油饼,嫂嫂好厉害!”
苏乙让他俩哄得眯眼笑,“那你们先吃着,我趁油还热,再炸一锅,还要煎些蛎黄饼,中午就吃这个了。”
他旋身回灶前,钟€€跟上去,喂他一个吹凉的油饼。
填饱肚子,下午烧一锅热水,钟€€挥刀霍霍向鸡鸭。
钟涵不敢看,他拎着去木板桥上杀,烫下来的毛一股子冲鼻的腥味,钟€€很是闻不惯。
他们水上人能头顶咸鱼睡大觉,换成这些个地上跑的反倒受不了,赶紧一把倒进海里,几个浪头后卷得了无影踪。
年饭吃得早,哪怕冬日里天黑得早,也成功赶在天还亮时上桌。
当中一条清蒸方头,左一道萝卜炖鸭,右一煲鸡汁捞海贝。
鸡鸭都只做了一半,另一半抹了盐挂在外面竹竿上,放一晚不会坏。
蒸熟的螃蟹转青为红,摞在一处,一人一只,三个海胆挖出来蒸蛋羹,上面还放了拇指肚大的嫩虾仁。
买回来的腊肉切片和蒜苗同炒,冬笋和冬菇烩为一碟,另一盘凉拌裙带菜算是桌上唯一的绿色。
最后两个菜,一是在乡里食肆吃过的红豆芋泥,二是过年必不可少的腌血蛤。
十个菜摆满桌面,听起来多,其实除了鸡鸭鱼外做的量都不太大,也给多多留了年菜,除了鱼虾,还有鸡肉鸭肉各一小块,一起开开荤。
吃饭前先祭祖,水上人不像陆上宗族有宗祠,仅各家在船上拜一拜亲故牌位便罢。
这该是苏乙双亲第一次尝到儿子与儿婿,在大年夜供上的香火,和钟老大夫妻的牌位前一样,皆放了热腾腾的饭菜和点心。
三人分别上香磕头,苏乙本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实际上并没有。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就算爹爹们看见了也只会为自己由衷高兴。
桌边,钟€€早已提起温好的酒壶,给自己和夫郎各倒一盏屠苏酒,钟涵则喝甜丝丝的蜜水。
“年年如意,岁岁安康!”
三只酒盏当空碰到一处。
新年到了。
第90章 梅子酿
说实话, 屠苏酒这东西并不太好喝,苏乙喝的时候想到跌打损伤时涂的药酒,只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味道。
但因里面添了药材, 一口下肚,确实从头暖到脚。
钟涵本还为只有自己喝不了屠苏酒而遗憾, 这会儿一看嫂嫂的模样就知不是甚么好喝的东西,遂也不惦记, 捧着一样的酒盏美滋滋喝蜜水。
“不爱喝就不多喝, 只喝这一盏应个景, 过后给你换成梅子酿。”
钟€€对于屠苏酒的味道倒是颇能接受,据说可以祛风散寒,多喝一些, 就当驱一驱体内的湿寒气。